破陣 第8節(jié)
裴熠笑了笑道:“我?” 紀禮說:“從前你不在謁都城里,我與父親各自管各自,也便沒人在意,你如今回來了,光是定安侯這三個字夠上談資了?!?/br> 他年紀不大,想的卻不少,裴熠思量片刻,道:“朝野上下都知道我跟舅舅不睦,我若真出了什么事,也不會牽連到裴國公府,只要你往后少往我這里跑點也便連累不到?!?/br> “表哥。”紀禮忽然站起來,微帶怒色道:“我想幫你,即便姑母不在了,我們也是一家人。近來我每每進出你府里,父親是知道的,但他卻并未阻攔?!?/br> “我是奉旨回京,又非舉兵謀反,幫我什么?”裴熠仍舊以微笑安撫他。 可紀禮的樣子卻不似玩笑:“我雖然不知道朝廷里頭是什么樣的,但父親多次婉拒太后要賜婚的提議,我還沒傻到連這都不明白,那朝堂上的事情,必然是詭譎多變風起云涌的,一不留神就可能送命,無論是封蔭定安候還是身負功名的飛星將軍這些榮譽越多便容易招來殺身之禍?!?/br> 裴熠溫和的面容浮上一絲驚瀾,許是沒料到紀禮浮華外表之下竟也洞察謁都局勢,但一想到裴國公這么多年以來的行事風格仔細一想,卻又覺得他把紀禮養(yǎng)成這般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真想幫我?” “真的,父親希望我隨他,終其一生碌碌無為做個閑散的人,能活到七老八十,但那有什么意思,我要像你一樣做個報國英雄,我要加入禹州軍?!?/br> 裴熠以為自己聽錯了,一口酒差點噴到他臉上,他想了一下那個畫面,說:“行軍打仗不是你讀幾本兵書,耍點小聰明就能上陣的,舅舅知道定要著人掀了我的侯府屋頂?!?/br> 見紀禮面露失望之色,裴熠又覺得這番話說的有些滅他的士氣,轉而于心不忍道:“不過......有心是好事,但未必一定加入禹州軍上戰(zhàn)場才算是報國,就比如開國宰輔沈居安力排眾議借儒家影響完成改制,再如我朝莊策,先帝采納他興太學的建議,才有后來為天下人稱贊的朝堂清流?!?/br> 紀禮看向裴熠,說:“那你是覺得我能像沈宰輔一樣完成改制,還是有莊先生的本事興太學?” 裴熠:“......” “我只是打個比方。”裴熠無語凝噎,說:“眼下還真有點事,你能幫得上?!?/br> 紀禮微微一怔,當即來了興致,說:“什么事,你說?!?/br> “你跟我說說看,那位世子是怎么回事。” “我們謁都現(xiàn)在可住著兩位世子呢,你想知道哪個?”紀禮明知顧問。 “兩個你都熟?” “那沒有,薩沙覺得我們謁都的男兒說起話來都文縐縐的,因此只見過兩面就不與我們往來了?!?/br> “是么?”裴熠反而說:“那你知道的未必多?!?/br> 紀禮有些難為情,猶豫半晌才說:“其實就是他自己沒文化,他那府里頭竟是些歌姬舞姬,靡靡之音不絕于耳,我可是好人家的公子,怎會與他沆瀣一氣?!彼V弊诱笪W骸巴瑯邮鞘雷?,霍閑就不一樣。” “怎么個不一樣法?”裴熠好笑,“我看他功夫練的稀松平常,嘴上功夫倒是不錯,難道憑著那張人畜無害的臉你就看他不一樣了?” “他跟我們在一起可從不這樣。”紀禮說:“可能是想引起你的注意吧,畢竟定安侯回京,那么多人盯著,誰不想讓表哥你另眼相待呢?” 他整了整衣襟,一副要人另眼相待的樣子明顯,可裴熠卻沒注意到,想起昨日紀禮說齊青姨母家的女兒在府里被齊國公夫人逼著做女紅扎傷了四五根手指,裴熠頓時皺眉道:“雁南王也有要待嫁的女兒?” 紀禮沒聽懂,啊了一聲,“沒聽說世子還有待嫁的jiejie啊,你問這個干什么?” “隨便一問?!迸犰谡f:“你先回去吧,我要進宮一趟。” “進宮?皇上沒召你......”紀禮話還未說完,外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府里下人從外院一路小跑,進了內院氣都不帶大喘的戰(zhàn)書在門外說:“侯爺,宮里來人了?!?/br> 紀禮驚呼道:“我的媽呀......” 第11章 升職(一) 開春以來,宮中便開始著手準備封后大典諸項事宜,從嘉禮冊封到皇后設立于香案前都極為繁復,其中涉及到的一應用品不計其數,禮部忙的焦頭爛額,卻不得不求爹告娘的哄著戶部撥款。 “定安侯也來一起隨朕看看?!碧煳醯壑噶酥庚埌干系慕饍缘溃骸叭羰窃趯こH思?,父親不在,便是長兄做主,先帝和皇叔子嗣都不多,如今朕也只有你和成安王兩個兄長可倚靠了。” “臣不敢越俎,李大人辦事周到,陛下盡可寬心。”裴熠上前一步回話,卻并未拿起那金冊。 “李茂宗辦事也算盡心?!碧煳醯蹮o奈說:“戶部多次上呈奏疏的重壓之下,能把事辦成這樣,也是為難他了。” 天熙帝自幼年開始身子便一直不好,且太醫(yī)囑咐忌動氣,這會兒剛說話急了點就又咳起來,一旁服侍的內宦見狀忙地上一杯熱茶。 天熙帝擺擺手:“去年大祁多地鬧蝗災,雨水又多,各地收成都不好,多地搶食致人死傷的事件層出不窮,太后替朕憂心,命戶部多次開倉賑災,可我朝國庫并不豐盈,如此一來戶部便捉襟見肘,封后諸事繁雜,事事都要銀子,戶部撥不開,朕就只能委屈皇后?!?/br> 裴熠說:“皇后和皇上同德,心懷民生疾苦,必不會怪責?!?/br> “她是不怪朕,可戶部著實不將皇后放在眼里?!碧煳醯埤堫佄⑴?,一拍龍案,嚇得一旁的內宦趕緊俯身跪下。 半晌后他才恢復冷靜朝那內宦道:“這茶涼了,去換一杯來。” 待內宦離去后,天熙帝才從龍椅上下來,“就因為太后欽定的皇后人選不是張氏,戶部便敢這樣搪塞,國庫空虛是為何?是朕驕奢yin逸把國庫揮霍空的?” 裴熠上前結果金冊翻開來看,不由暗嘆,李茂宗果然有本事??杉词谷绱耍踩杂性S多地方不合規(guī)制。 天熙帝長袖一甩,嘆道:“你如今回京,朕稍感安慰,朕有意想讓你擔個兵部尚書,但母后怕你剛回來不通六部之事,怕你吃了那幫老頑固的虧,朕想也是,原千機營有提督二人,一年前桑奇突發(fā)急癥后,一直沒有合適的人,便由趙王爺統(tǒng)管,他年紀大了,一人管那么多事也著實辛苦,如今你回來了,正好替趙王分擔一些,你看如何?” 左右無人,天熙帝這是在試探他,裴熠早知京中水深,猶豫片刻便行禮謝恩。 “多謝皇上體恤,臣本就是舞刀弄槍的粗人,再沒比這個更適合了?!?/br> 這事本可以在許多場合言明,但天熙帝卻召他來問,其中的用意是什么?不言而喻。 天色將暮,宮門上旌旗招展,是個春風沉醉的夜晚。 裴熠出宮的時候碰上成安王高瑜。 成安王同裴熠一般大,是先帝醉酒后與一宮人所生的,雖比天熙帝要年長幾歲卻因出身太低從小就知道自己與皇位無緣,太后當年一道懿旨將他送往戍西邊郡駐守卻也成就了他如今的功業(yè),因與戍西離得近這位成安王騎馬打獵樣樣都不在話下。 兩人兜頭一碰,一個進宮一個出宮。 * 街市上的燈掌的燈火通明,比白天還要熱鬧,自宣德年間謁都就開了宵禁,裴熠瞧著熱鬧夜市,想到天熙帝方才說許多地方因水災蝗災,為了幾口填飽肚子的糧食鬧出人命,便覺諷刺。 市坊雖然花天錦地,侯府卻靜的有些不尋常,石峰在門口遠遠望見裴熠便上前牽了馬。 “府里有人?”裴熠問。 “侯爺?!笔褰舆^裴熠的解下的披風說:“修竹在書房等您,他……” 石峰跟在他身旁言語有些猶疑。 “嗯?”裴熠不由皺眉,當即臉色一變,道:“他出什么事了?” 石峰有些為難的抓了抓后腦,顯然侯爺這反應是誤會了,他有些難為情的說:“他……喝了紀公子送給您的酒。” “不就是兩壺酒么,喝了就喝了唄?!眲傋邘撞接纸凶∈澹骸按龝羌o公子過來了,你想辦法讓他就待在正廳?!?/br> 石峰一臉懵圈站在原地,等他回過神,問出“我想什么辦法???”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他們家侯爺已經沒影了。 裴熠到了內院,書房里掌著一盞晃眼的明燈,燈影下坐著個年輕人,桌上的霽月一滴不剩,酒香溢滿了書房,喝酒的人卻絲毫沒醉意。 裴熠盯著他的眼睛,似乎在確認他是否是真的沒醉,“薩沙連酒都不給你喝?” “東都的酒烈,不如侯爺府上的。”裴熠知道修竹的意思,苦笑一聲,并未說話。 修竹轉著酒杯玩笑道:“你這酒哪來的,我要帶兩瓶回去。” 裴熠指著那空瓶說:“就這么點,都叫你喝完了,你要喝去世子府要去?” 他從宮里回府還未來得及用飯,待人布好飯菜離開后修竹才說:“雁南世子?他送你酒做什么?” “我......”修竹正一臉好奇的等著下文卻見裴熠話鋒一轉,說:“我要跟你交代?” 修竹看著他漫不經心的樣子,便說:“你不說我也知道,如今巴結你的人都要排到謁都城郊了,你但凡有個態(tài)度,那屋頂上擋風遮雨的就是黃金白銀了。” “你倒門清。”裴熠說:“皇上召我進宮也是為這事?!?/br> “他也要送你金銀?”不知是感嘆還是譏諷,修竹說。 裴熠嗤笑一聲道:“那倒還不至于。” “那你進宮是為何事?” “你覺得千機營提督這個差如何?”裴熠邊吃邊問,像是在閑話家常。 “千機營提督……”修竹重復了一句,“那日侯爺從莊先生處回來說過千機營如今是趙王掌管,趙王是武將出身,深受皇恩又頗具威嚴,提督也不是個閑職,怎么好好的說起這個……難不成還……” 修竹話說一半,裴熠停下筷子盯著他看。 “自桑奇病逝后千機營一直由趙王一人掌管,皇上懂的制衡,千機營掌管的畢竟是軍火,桑奇雖為人木訥卻有他的優(yōu)點,邃然出事后想必皇上也沒睡過幾個安穩(wěn)覺。” “他如果想睡好覺,那你必然就得與太后為敵?!?/br> “所以……”裴熠說,“才又召了成安王進宮。” “成安王?!毙拗窕腥唬骸霸谥]都能跟千機營平起平坐的那必定不是禁軍就是巡防營了?!?/br> 裴熠說:“是巡防營?!?/br> “侯爺何以如此篤定?”修竹單手撐著桌面,目光輕閃,生出些疑惑。 “禁軍統(tǒng)領關津是出了名的勇有余而謀不足,這種人在內宮最為妥當,皇上換誰也不會換他?!迸犰谶呎f便倒茶:“但巡防營就不一樣了,一來巡防營不像禁軍離皇上近,二來我猜對于皇上來說就算成安王不能對齊澄形成制衡,最壞的情況也就是現(xiàn)在這樣,怎么都值得搏一搏的?!?/br> 修竹思索片刻恍然,“那你的意思,齊澄是太后的人?”他忽然想到什么趕緊又問:“那趙王也是……” “若成安王接管了巡防營,就只有這個可能。至于趙王……”說起趙王爺裴熠反而神色更復雜一些,“千機營本就有左右兩名提督,皇上對他是要徹底制衡還只是分權,未必能憑此斷定?!?/br> 修竹沒說話,裴熠覷了他一眼,換了個話題,說:“東都那位還在府里胡鬧?” 修竹回過神說:“是,明日有兩名舞姬會送到薩沙府上,已經安排好了?!?/br> 作者有話說: 請大家多多支持! 第12章 升職(二) 天熙十五年,盛夏時節(jié)。 謁都皇城玄武門外,宣旨官宣讀圣旨,百官朝拜。天熙帝終在這一日將皇后掌印交到傅氏手里。 傅氏著皇后禮服至太后處行禮,玄武門外百官同賀。 皇家的熱鬧向來是京中老百姓最津津樂道的話題,但宮墻巍峨,能觀禮的都是謁都貴族以及朝廷官員,而一般的老百姓只能在關防之外聽聽熱鬧。 皇后這剛行完禮,玄武門卻出了事。 紀禮和齊青在最外側觀禮,他們非朝廷官員,無人注意到他們,這種繁復的過程兩人看了一會兒便沒了興致,正往宮外走,閑聊之間忽然被身后急匆匆跑過的內宦撞了一下。 今日是皇后冊封的日子,按照禮部規(guī)程,這些細節(jié)早就已經跟宮人確認清楚了,斷不會發(fā)生這種突發(fā)慌張的情況。 那內宦手里的茶水撒了齊青一身,嚇得當即跪在地上磕頭:“大人恕罪,奴才該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