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陣 第9節
這內宦瑟瑟發抖的模樣卻叫人不禁心生懷疑。 紀禮說:“起來回話,你這慌慌張張的可是發生了什么事?” 那內宦看了齊青濕濡的衣袍一眼,又迅速低下頭去,吞吞吐吐的說不明白。 紀禮正欲再問,卻被不遠處傳來一陣整齊劃一的腳步聲打斷,這期間還伴隨著鎧甲的金屬碰撞聲。 他與齊青相視一眼,齊青便沉著臉問道:“發生什么事了,怎么驚動了禁軍。” 那內宦大概是個新來的,沒見過這種陣仗,嚇得心都蹦到了嗓子眼,渾身發著抖,低著頭畏縮腦袋說:“回稟大人,方才....皇后娘娘的冠禮結束后忽然闖進了一名刺客。” 紀禮立刻看向同樣震驚的齊青。 “什么刺客?”紀禮扒開齊青的手,問那內宦,“皇城戒備森嚴怎么會發生這種事?刺客抓到了嗎?有沒有人受傷?是什么人?” 那內宦后退了一步,驚慌失措的說:“關統領已經將人拿下,身份......身份尚不明確。” 皇城內發生這種事,不僅事關皇家的臉面,更關系到帝王的安危。 禁軍此時大肆出動,巡防皇城內宮各處以防刺客有同黨,刺客必然不會是宮城內的人,如此情況之下這小內宦急著往外跑是做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紀禮松了手示意內宦趕緊去,他拍著齊青的肩安慰到:“你兄長辦事一向嚴謹,想來這刺客是個高手,才在巡防營眼皮下進了宮門,好在關統領將人拿下了,他……不會有事的。” 齊青從小在齊國公府被寵著長大的,他不知朝堂兇險,卻知道對于帝王而言齊澄的失誤意味著什么。 城內一陣sao動。 齊青原地怔了片刻才意識回籠,說:“這事想必很快就會傳出去,我母親身體不好,我怕受她不住,紀兄,我先回家改日再找你。” “你快去吧。”紀禮說。 * 裴熠前腳剛回府,消息后腳就傳到裴國公府,比他預想的要快。 封后差點因此錯過吉時,皇上身邊還出現刺客,哪一條揪出來都是要命的。 紀禮本不想來打擾裴熠的,但唯一陪他的齊青也因為這事回去了,他只好又竄進定安侯府。 他到的時候裴熠正在馬房里喂踏云。 踏云自從回了謁都病了一回之后精神倒是比從前更好了,裴熠摸了摸它額前垂下來的鬃毛說:“在鬼門關走上一回就知道認命了。” “你還在這關心它呢?宮里可都翻了天了。”紀禮一向小事化大大事化天大,對此,裴熠已經見怪不怪了。 “宮里的刺客?”裴熠略帶嘲諷的玩笑道:“平素不是最喜歡湊熱鬧了,今兒這個熱鬧你倒不去看了?” “不要命了么我。”烈陽高照,紀禮原地站了一會兒便熱的掀起一片外袍扇風道:“誰那么大膽,敢進宮行刺,他不知道皇上身邊都是高手啊。” 裴熠沒說話。 紀禮又有些擔憂的說:“唉……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同黨,沒想到皇宮也這么危險。” “謁都最危險的地方就是皇宮。”裴熠說:“那可是統領這大祁至高無上的權利中心所在,能不危險么。” 紀禮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說:“也是,幸好當時我提前離開了,否則刺客狗急跳墻隨便抓個人當擋箭牌就傷及無辜了。”他說著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腦袋,說:“想想都后怕。” 裴熠看著他心有余悸的樣子,忍不住調侃:“昨天不是還嚷嚷著要加入禹州軍么?禹州軍可沒有一個像你這般貪生怕死的。” 紀禮剛想反駁,見石峰從院內拿了件外袍走過來,他這才意識到,裴熠是要出門。 “你......”紀禮指著正門皺眉道:“要出去?” 他想說那我就不打擾你了,結果話剛說完就聽見裴熠點頭問他:“正要去東都世子府上,你要同去嗎?” 紀禮跟薩沙原是八竿子打不著,屬于見了面也沒話說的,但眼下裴熠要去,且也是裴熠第一次邀請他,紀禮沒多想便答應了同去。 侯府的馬車富麗堂皇,坐兩個人綽綽有余,裴熠上車后閉上眼小憩。 盡管紀禮生在謁都,卻仍舊對街上的熱鬧充滿好奇,時不時掀開車簾東看看西望望,街市上的行人也好奇這樣莊重華美的馬車里頭坐著的是什么人,可一見窗簾下露出的是裴國公府的公子的腦袋也便不奇怪了。 * 薩沙懷里抱著個嬌柔的美人,身子骨跟柳條兒一樣又細又酥,渾然不似人間物,偏偏一開口更叫人難以自持,美人倚在薩沙懷里,倒了杯酒朝舞姬看了一眼。 薩沙接了她的酒一飲而盡,見美人神色不佳便問道:“初桐不喜歡這舞?那本王叫人換一批。” 被叫做初桐的姑娘當即伸出玉指攔在薩沙唇上。 薩沙當場啞了。 “再換一批也跳不出什么新鮮的花樣,奴還是陪大人喝酒吧。” 這批舞姬是薩沙花了大價錢從金縷衣精挑細選來的最好的舞娘,個個身似韌柳,嬌柔婀娜。 東都地處邊郡,以游獵為生,許多老百姓食不果腹,生計都成問題,遑論歌舞,東都女人只騎馬打獵,謁都伶人的舞姿對見慣了魁梧女子的薩沙而言便是天上下凡的仙人了,然而懷里的美人卻說她們跳的不好。 感覺到薩沙的不悅,初桐趕緊解釋:“大人莫要氣惱,您若是見過挽月公主的舞姿便也會覺得這些都入不了眼了。” 薩沙飲了一口酒,問:“挽月公主是誰?本王怎么沒聽過。” 初桐朝下方客座那處瞧了一眼,輕啟朱唇:“大人初來謁都有所不知,挽月公主是太后的女兒,她身份尊貴,一直在后宮養著,鮮有露面,您沒聽過她也不足為奇。” 聽她這樣一說薩沙就更奇怪,一個養在深閨的公主,初桐這樣身份的人是如何知道的,他放下酒杯,望著懷里的美人,眉宇之間忽而生出幾分猜忌。 初桐對他的猜忌心知肚明,他依偎在薩沙懷里,嬌嗔道:“奴從前有幸,在先皇后辦的一次花宴上進宮獻過舞,便就是那次見過挽月公主一面。”她艷羨的說:“挽月公主一曲舞鳳飛凰柔若無骨,步步生蓮,叫人聞之一眼就終生難忘。” 女人天生善妒,尤其是漂亮女人,若真有那么一個女人叫另一個女人連嫉妒都覺得自己不配,那得是什么樣的人間絕色? 薩沙抱著懷里的人掐了一把能出水的柔嫩下巴,笑成一團問:“真有這么美?” 初桐卻只笑不答,又給酒杯里斟滿酒。 倒是一直坐在客座的那人忽然轉身,說:“姑娘所言不假,挽月公主稱是大祁第一美人,不僅長得美,詩詞舞曲還都樣樣精通,在下游訪之時就有所耳聞,只是......”他略作思索,道:“這樣的才貌雙全的美人也不知將來要便宜謁都哪位公子了。”說話這人張的眉清目秀,著了件青色衣袍,一看做派便知是個愛玩樂的逍遙公子,他喝著面前的涼茶,似乎對此向往的很。 “自然是身份越尊貴越有機會了。”初桐似漫不經心的倚著薩沙說。 薩沙被這兩人說的心頭發癢,心說就算不能擁有,至少也要見一見吧,到底是什么樣的人間絕色叫這金縷衣最美的舞姬和閱遍天下歌舞伶人的謝公子都這般稱贊呢? 謝涼覷了薩沙一眼,見他有些猶疑便立刻說:“裴國公生辰,往年太后都會派挽月公主準備一份賀禮送到國公府上,不知今年是否還是照常。” “裴國公家的那位倒是個愛熱鬧的。”初桐望著薩沙說:“大人到時候準備一份賀禮前去道賀不就知道了。” “這......”薩沙猶豫半晌,看向謝涼,“我來謁都這些時日并不與他們往來,他沒邀請,我貿然送禮怕會惹你們皇帝疑心吧?” “大人有所不知。”謝涼笑著:“在下的好友中就有家中有人在朝為官的,他時常說起這位謁都紈绔,若是給旁人送賀禮皇上說不定會疑心,但若是裴國公那便不可能。” “為何?” 裴國公閑云野鶴慣了,在朝中既無人脈也無實權。此時朝中人盡皆知,不管是真無心還是可以無心,但凡沒了這份心思,便不會招來禍患。 謝涼話音剛落門外進來一名扎著兩條粗辮子滿臉胡茬的護衛。 謝涼佯裝被這黑臉大漢嚇了一跳,回到坐席上,薩沙笑他膽子也忒小了,便問那護衛:“怎么了?有什么事嗎?” 護衛人長得粗蠻嗓子也粗,一開口就一股碴子味:“世子,門外有客,是否要替您打發了?” 薩沙進京并不久,既不與謁都貴族公子往來,也不與哪個大臣結交,所以對突然登門造訪的人,他反而有些好奇 薩沙問那護衛:“你可知是何人?” “他說他是裴國公府上的,姓紀。”護衛如實回答。 薩沙聞言,目光狐疑的朝修竹看過去,謝涼笑著說:“還真是說曹cao曹cao到。” 薩沙拍了拍懷里的美人,示意她先下去,等人退下后他才說:“請他進來吧。” 世上有如此巧合的事情,說什么便來什么,看來這位當初被叫做福星的謝公子果然自帶好運,薩沙想起月前門口那位敲木魚的禿頭和尚說的話。 那禿頭和尚說他今日出門不能往東,否則便要惹上禍事,又說倘若不信大可以以身親試,若真遇到了,還會有貴人相助,只是人都講究因果報應,若化險為夷必然要還恩回去。 當時薩沙只當是哪來的地痞江湖騙子,沒想到這和尚說的話應驗了,相交過后,他才發現那“貴人”并不是江湖騙子,是眼前這個地地道道的富貴公子謝涼。 但他還有個薩沙不知道的身份,定安侯裴熠的好友——謝修竹 自此,薩沙對大祁的命術之事深信不疑。 * 紀禮望著偌大的東都世子府第,循著方才那護院離去的方向生出幾分疑惑來,愣了許久到底還是沒忍住好奇,“你適才說我的名字,難道比起你,薩沙更待見我不成。” 裴熠抬首笑說:“你生的討人喜一些,運氣好。” 紀禮當他是在逗自己,便不再理他,不多時護院便重新返回,這一次倒是畢恭畢敬的,紀禮還沒搞清楚這護院前后兩張臉是怎么回事,就被人請了進去。 他猶疑的靠近裴熠小聲說:“難道真叫你說中了。” 裴熠笑著在他腦袋上敲了敲。 東都位于東北邊郡,和戍西不同,東都一帶以游獵為生,有一支由東都王達撻親訓的騎兵,雖然兵力不足,但東都男兒善于騎射,體魄又生來的強健,一個個都能以一敵十,薩沙便是達撻最驕傲的王子,因此被委以重任,率領部眾前來大祁朝廷納貢。 和雁南那位世子不同,一個是名為使臣實則是質子,他則是真正的使臣。這也是他一直看不起霍閑的原因。 來之前紀禮還忐忑了一路,沒想到自己多慮了,薩沙不僅好酒好菜招待他,席間還十分禮貌。 酒過三巡,見紀禮喝了個大紅臉,謝涼朝薩沙使了個眼色。 “再敬紀公子一杯,紀公子生性瀟灑,無拘無束,我東都男兒也是這般自在,與紀公子深交才知原來咱們如此投緣。”薩沙抬首,爽朗的笑聲充斥著廳內。 “聽說東都的戰馬都是馳聘萬里的良馬,像疾風一樣能卷走夜里的星辰,世子的家鄉才令人神往”。紀禮應承著。 “哈哈。”薩沙生的壯實,身軀凜凜,右耳上戴了個扣大的耳環,笑起來狂野不拘,甚是威風。 “府上從東都帶來了些,都是我親自馴養的上等馬,紀公子喜歡東都的戰馬,盡管去挑。”他朗聲道:“來之前父親特意囑咐過,父親年輕的時候曾與裴國公有過一面之緣,讓我務必要代他向故友問好。” 紀禮也笑,“家父生辰府上設宴,平素父親去向我也不甚清楚,世子不若也來府上吃杯酒?” “紀公子邀請,豈有不去之理。”薩沙說:“你我父親算得上是舊相識,如今你我成了好友,這都是天意投緣。” 裴熠盯著薩沙,手指在茶盞上來回撥弄。 回程的馬車上,紀禮一改尋常聒噪,不知是醉了酒還是怎的,馬車趕了一半他便下車,走著折回了裴國公府。 “侯爺,紀公子是不是生氣了?”司漠往人群里紀禮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回身朝馬車里的人說:“他有些反常。” “正常,滿心歡喜而來,發現自己被兄長利用了,知道了怎么能不氣惱。”裴熠說:“叫他明白過來也好。” “侯爺。”司漠鼓著腮幫子不悅道:“我們都是禹州軍出身,侯爺何需擔心。” 裴熠盯著簾子外頭的某處虛空怔了良久,眸光越發的冷滯起來。 “以后你就會明白,在謁都,傷人的并非只有刀劍。” 司漠緊抿雙唇,眉頭微皺,說:“我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