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冰 第10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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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受傷了么? 還是……死了? 遲鈍僵硬的頭腦原本早就是一片空白,眼下卻被逼迫著再次開始運轉, 就像陳舊的破機械一樣笨拙沉重、嘎吱作響;它根本想不出什么, 也不敢想出什么,因為它的主人早已被恐懼牢牢懾住, 不敢再面對任何不可挽回的失去。 她很想從床上起來、跑到屋子外面去叫人, 可惜最終卻未能遂愿——不知道為什么她的身體竟動不了、就像被一座沉重的大山壓住了,喉嚨也像被上了鎖,明明反復張嘴試圖發出聲音,結果卻是一遍一遍反復失敗。 ——直到深夜時分她的房門終于被人輕輕推開。 她不知道那時已是凌晨三點, 只知道即便是璀璨喧囂的上海灘也已漸漸陷入了沉寂——整個世界都安靜下去了,像是死亡一樣沒有任何響動,同樣沒有任何生機。 極慢又極輕地,他走到了她的床邊, 像過去的半個多月一樣緩緩坐下來,沉默地充當她無聲的伴侶;那一刻她感到自己的眼眶發熱了,蒸騰的酸楚化成一滴眼淚落下來,輕飄飄的,空蕩蕩的。 她的感官也在恢復,就像當初在皖南的軍營里一樣,原本看不見聽不清摸不到、偏偏他一來便讓一切都恢復原樣,她感到自己的身體正在慢慢蘇醒,可以試圖求救或逃生。 ——也是在那一刻她察覺到了他身上不同尋常的氣息。 像冰一樣冷,也許是在寒冷的冬夜里站久了,他的衣服散發著一股外面才有的寒意,同時她隱約嗅到了一股駭人的味道……像是硝煙,又混雜著一些鮮血的腥氣。 ——就像二哥死去的那天一樣。 鉆心的劇痛在一瞬間降臨,她花了那么多力氣試圖徹底拋棄的記憶再次清晰無比地涌入腦海,令她痛得蜷縮起來、想要尖叫卻發不出聲音,最后只能拼命努力地對他伸出手,然后勉強扯住他冰冷的衣角—— “……徐冰硯。” 她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他當時是什么樣子? 房間里太黑了,她看不清,只隱約見到他黑曜石一般深邃的眼睛,在無邊的黑暗里散發著淡淡的光亮;下一刻她就被男人伸手抱進了懷里,比平時略大的力道,一點點不易察覺的波動。 她的眼淚已經失控,毫無理由地不斷墜落,莫名的委屈有那么那么多,讓她想要狠狠地埋怨他、對他發脾氣—— “你怎么才來……” 女人的聲音苦澀極了。 “你怎么現在才來……” 他同樣是苦澀的,可在她面前卻要永遠顯得溫和穩健,她感到他的手正有力地環著她的后腰,就像往常一樣滿懷溫情。 “我很抱歉……”他在哄她,還在輕輕親吻她的耳垂,“我來晚了……” 抱歉? 其實他又為什么要道歉呢? 傷害她的人從來就不是他……只是始終殘酷的命運罷了。 他反而是她最后的支點,把她撐不住的一切都擔在了肩上,被他擁抱的那一刻她才感覺自己是活著的,好像在暴雪之中找到了一個燃燒的火堆,盡管她知道他也快要熄滅了,卻仍然渴望蜷縮在他身邊盜取一點可憐的溫暖。 ——你可以不要離開我么? 或者至少不要像二哥那樣不打一聲招呼就離開……好么? 她在空前的動蕩和痛苦中仰頭去親吻他,從沒有哪一刻感到親吻是如此苦澀,他的身體有一瞬的僵硬,或許也感到了與她同樣的壓抑與沉悶,后來卻還是給予了她熱切的回應。 ——她又怎么會知道此刻他有多需要她? 他知道的,天亮之后等待他的必是一場空前嚴酷的風暴,而他更清楚自己今夜的那一槍會導致怎樣的后果,最終卻依然選擇那樣去做——是沖動么?或許吧,他的確被那上百條人命壓得喘不過氣來,也的確因為白清遠的死而心緒難平,可開槍的那一刻他的心中一片清明,有種孤注一擲的堅定。 ——他和這個國家都已經忍得太久了。 少年登科之后他曾以為自己可以改變些什么,巍峨的紫禁城是那么壯麗雄渾,盛極一時的大清朝又怎么會走到窮途末路?可偏偏事實就是那樣,辛丑年發生的一切沒讓他看清事實,此后親歷的一系列變故才是當頭棒喝——國家貧弱已成他人刀下魚rou,或許唯一能走的路便是忍讓退避,“量中華之物力,結與國之歡心”,如此令人痛心的話語,偏偏也最真實最鞭辟。 他忍了很多年,真的很多年,譬如當初即便他知道徐振有盜礦賣國的行徑也并沒有選擇立刻反叛,因為他明白就算換一個人掌權也不一定會更好,只要國家受制于人的現狀不改、上位者便會勾結洋人以圖固權,再簡單不過的道理。 甚至在他自己成為巡閱使之后也依然不斷做著妥協,與日本人虛與委蛇粉飾太平、與北京勾心斗角放手浙皖、與直隸省相互試探彼此頡頏……全是違心的事。 可即便他如此小心翼翼地避免爭端最后那些糟糕的事情也還是發生了,被殘忍屠戮的不僅僅是那上百條活生生的人命,更是一個國家一個族群拼命試圖自救的夙愿和決心。 ……忍是沒有用的。 回避也是沒有用的。 搖尾乞憐的大清朝已經滅亡,如今這個看似簇新實則內里卻同樣腐朽的民國又能堅持多久?如果最終沒有人能找到那條唯一正確的路,那么他……又何必畏懼成為那個犯錯的人? ——嘗試反抗吧,然后拋棄一切。 從現在起不計后果地去做錯事,即便最終百劫壓身也不要回頭——倘若這條路可以走通、那么后來者便可以踏著他的尸骨去追求嶄新的未來,而如果這也同樣是條死路……那便讓他的毀滅成為警示同胞的最后一聲鐘鳴。 ……可是清嘉。 我們之間又該怎么辦? 男人在無聲地嘆息,黑暗中的親吻是前所未有的苦澀,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正如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就會失去他,強烈的恐懼和痛楚使她的內心變得異常空虛,從未有哪一刻她是如此渴望一個永恒的誓言,告訴她他們會一直在一起、直到她去到生命的盡頭。 “徐冰硯……” 她哭著叫他的名字,無力的手臂像藤蔓一樣纏住他的肩頸,黑暗中能看到的只有他閃著光澤的眼睛,以及他跟她一樣千瘡百孔的那顆心。 “別走……”她甚至是在拼命地懇求,“別把我一個人丟在這兒……” “我需要你……” “……我真的需要你……” 她像是要把自己的心整個哭出來,同時還要把男人的心揉得粉碎,溺水般的深吻像是末日的預兆、同時又是這個世界賜予他們最后的救贖,沒人能料到致命的情丨欲會在那樣的絕望中迸發——他們正在瘋狂地渴望對方,以rou丨體,以魂靈。 黑暗正在燃燒,浸滿寒意的外衣被毫無章法地脫去,男人火熱的胸膛里是一顆為愛人執著跳動的心,此刻他便在顛倒的夢境中緊緊擁抱她,又艱難地給予她最后一次逃出生天的機會—— “清嘉……” 他同樣沙啞地呼喚她的名字,既像要與她訣別又像要不顧一切地把她留下。 “……你確定么?” 你確定要縱容我貪婪的私欲? 確定要與我一起背負那些無法逃離的厄運? 確定要放棄那個更加明亮鮮艷的世界、和我一起在無邊的永夜中長眠? 她卻已經不愿再給他回答,美麗的女人是這世上唯一一朵膽敢盛開在冬季的木槿,醴艷的雪白便是她贈給黑夜的禮物,采擷她的人將被卷入無窮無盡的不幸,可同時……又將目睹這世上最為盛大燦爛的瑰麗。 他們在無人的黑夜放棄了抵抗,在最最私密的角落放肆地纏綿,起伏的浪潮正將他們同時吞噬,讓他們失去一切又讓他們得到一切。 被他占有的那一刻她的眼前出現了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刺眼的白光侵占了她僅剩的視線,她沒有倚仗也沒有靠山,只能在他的侵略中隨波逐流;她緊緊攀附著他火熱的軀體,如同依偎一個主掌生殺的神明,一只手又下意識地撫摸他的胸膛,感受到他的心臟正在她的手掌間狂烈地跳動。 那一刻她忽然找到了自己的棲身之地—— 無所謂顛沛流離,也無所謂生死轉徙。 倘若這世界終有一天要被卑劣與惡意摧毀,我便從此住進你雪色的白心。 第167章 威脅 我要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的妻子。…… 中華民國六年十一月十七日: 666號大賭場遭不明匪徒劫掠——十六日夜, 法租界東側賭場內突發槍戰,疑有匪徒持槍洗劫,在場共計八十六名賓客無一生還, 日本在華商會總理事木村蒼介意外身亡, 警政廳現就案件疑云展開嚴密搜查。 中華民國六年十一月十九日: 日本政府稱將嚴厲追究國民在滬受害案——日本寺內內閣議員高橋重信稱日本國民在滬橫死疑點重重, 責令中國政府從嚴督辦, 或將撤出日本在滬使領館。 中華民國六年十一月二十三日: 戰爭陰云再襲滬上——直系軍部稱有官員在滬失蹤,巡閱使歐陽峰屯兵大名府南線, 經略使趙開成親赴滬上督查軍務,齊魯一帶亦有軍事調動,戰事一觸即發。 …… 上海的天已經冷透了。 一入十一月便陰雨連綿冷氣襲人,到下旬時甚至落了一場雪, 溫軟的江南本不該有這樣的嚴寒,可偏偏今歲它來了,人也就只好默默受著。 亂七八糟的消息也多, 戰爭的預感分外強烈, 于是人人自危惶惶不安,各自的心比飄著雪的天還冷——可不是么, 眼下報紙上都很少刊載他們歐洲人的戰況了, 就連俄國鬧出的那一場轟轟烈烈且不同凡響的大革命也沒得到多大的版面,申報上一天到晚就是“日本人”、“直隸省”,來來回回鬧得人心慌。 而在這樣一段動蕩不安的日子里,白清嘉有整整一個月沒有見到徐冰硯。 他們最后一次見是在那晚過后的清晨, 醒來時他還陪在她身邊,寬厚的胸膛溫熱極了,令她困倦得睜不開眼;他一直在哄她,一邊輕輕摩搽她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臂一邊在她耳邊許下諾言, 說他一定會娶她,還掏出了一枚鉆石戒指寄在她這兒,又說他這段日子會有些忙碌、等事情過去了就會登門跟她父母提結婚的事。 她不著急的,畢竟那晚的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她還沒有做好跟他結婚的準備,何況當時二哥剛離開不久,誰也沒心思辦喜事,她連房間都不愿出去,哪里還有別的心思? 他們于是默默達成了共識,又在那一天默默地分別了,卻沒想到此后一連大半月他都未能抽出工夫來看她,再見似乎成了一種奢望。 她的心早就搖搖欲墜,可因為他不能陪她、她也就不得不自己堅強起來,后來她的父親又因為二哥的去世而一病不起、家里一片愁云慘淡,她便愈感到自己不能繼續消沉下去,于是提著一口氣重新回到了過去的生活,照顧父親、安慰母親、陪伴年幼的侄子侄女……裝作二哥的離開對他們這個多難的家庭沒有任何影響。 ——可緊接著她就看到了那些報紙。 槍殺、外患、內戰……糟糕的事情像是扎了堆、一股腦兒全竄到眼前了,破碎的消息簡直日新月異,每天打開報紙都會有一個新的噩耗擠到眼前,告訴她那個人的境遇變得更困難了一些。 她見不到他,心于是變得越來越沉,想法也跟著變得越來越多……她回憶起了那一夜他身上隱約的硝煙味和血腥氣,再聯想起報紙上說的666號大賭場發生的一切,自然便不難串起事情的原委——他殺了那個日本人,或許是為了替二哥復仇,也或許是為了更大的事業。 混亂的時局太過復雜,她已經不知道他能從那一槍里得到什么,只有他遇到的麻煩是最確鑿的,讓她一個局外人都跟著透不過氣。 她實在太恐慌也太無措了,于是最終還是忍不住久違地給他去了一封信,在信中問他什么時候才能抽出空來見她一面、哪怕只有一頓飯的功夫也好;他并沒有回復,只是次日晚上卻突然出現在了白公館的大門外。 那天還在下雪。 他從車上下來,很快潔白的雪片便落在了他的肩頭;她本不知道他要來,在屋子里聽到外面汽車的響動才急急忙忙跑出去,雪花同樣落了一身,直到后來被他皺著眉用寬大的軍裝外套裹住才重新暖和起來。 “怎么跑出來了?”他微微嘆著氣,“又不是頭回來,何必來接……” 她卻顧不上說話,仰頭看著他眉梢眼角沾著的碎雪心里忽然傷情至極,明明也沒受什么委屈、偏偏眼眶卻立刻紅起來了,就像是……要替他哭泣。 他的眉于是皺得更緊,當下卻只來得及先護著她進屋子,等幫她拍去落在身上的雪才又輕輕抬手幫她擦去眼角的濕潤。 “為什么哭?”他卻沒看出她流淚的真正理由,還以為她最近又受了什么新的委屈,“出事了?” 她搖頭,看著面前滿身疲憊的男人說不出話,默了一會兒才牽著他的手往屋里走,又找秀知安排人給他做晚飯。 白家人已經吃過了、時間正是不巧,白宏景和賀敏之也沒想到徐冰硯會突然登門,眼下只好匆匆從樓上的房間下到廳里招待人;他是有些愧疚,就忽然登門造訪一事對兩位長輩道了歉,過一會兒又在他們陪他一起等待飯菜上桌的間隙提出了要將他們一家暫且送到美國去的想法。 “到……到國外去?” 賀敏之第一個愣了神,一會兒看看徐冰硯一會兒又看看坐在他身邊的小女兒。 “這么突然?……你們已經商量過了?” 這話賀敏之剛一問出口就知道答案了——此刻她那小女兒的神情比她還震驚、看著未來姑爺眼淚都要掉出眼眶了,怎么會是商量好的? “你要把我們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