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冰 第10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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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應該用指尖夾著一根未點燃的煙坐在我的床頭么? 你不是……還欠我一個真正屬于情人間的吻么? 她已有些麻木了, 周圍的人都在哭、偏偏只有她一滴淚也流不出來,也許因為她直到那時還不肯死心,總覺得眼前的一切只是那壞心的男人開的一場過于惡劣的玩笑,過不了多久他便會醒來走回她身邊, 用輕佻的語氣調侃她,說:“就這么舍不得我死?” 這幻想是多么逼真啊、完全就是他會做的事,可惜這回他卻轉了性、不肯再那么壞了,人在棺木里一動不動地躺著,似乎再也不會醒來。 ……她失去他了。 明明從來都沒有得到過……卻要一次又一次地失去。 好在沒過多久她就找到了勸慰自己的方法。 就當是一場夢吧。 ——你不是做過很多荒唐的夢么? 你夢到過他向你求婚,夢到他低頭親吻你的臉頰,夢到他用手指輕輕繞你的頭發,還夢到他答應你明天就會帶你去登記結婚。 那就再多夢一場吧。 夢到他死了,夢到他再一次離開你,與他分離該是你最擅長處置的情況,畢竟過去多少次你都在心里默默跟他道過別——他出洋的時候,他去日本流亡的時候,甚至每一回他轉身走向那些鮮艷美麗的摩登女郎的時候……怕什么呢?難道你經歷的還少么? 她于是放任自己躲藏在這樁謊言里了,軟弱的人到最后都是軟弱的,胸腔里翻涌的血氣濃得嗆人、她也根本懶得管,只在聽到清嘉他們說要燒掉他的遺體時才勉強有一些反應。 “……燒掉?” 她的聲音已經碎了,就像一朵早已凋謝的丁香。 “這是二哥的心愿……” 清嘉與她同樣憔悴,只是比她多出一些眼淚,過去明明是個內心很有力量的人,現在那些光彩也仿佛被耗盡了。 “他怕悶,也怕無聊……”她在努力對她露出一點微笑,似乎是想假作達觀,“以前就說死后想被燒成灰揚到風里去……我們總不好拘著他、讓他難受……” 揚到風里去? 這倒的確是他的做派……荒唐不經,大膽放肆,連一點念想也不肯給別人留,薄情到幾乎絕情。 她于是信了,也沒再追問——也是,她憑什么追問呢?婚禮根本沒有完成,最終她依然沒能成為他的妻子,他的后事只能由他的家人決定,她是沒資格插話的。 她于是又像個提線木偶一樣跟著白家人一起將他送入大火,眼睜睜看著那張讓她瘋狂迷戀的面容被無情的火焰焚燒——他的一切都不見了,最后變成了一把灰燼,被裝在那么小、那么小的骨灰盒里。 它要被取走了,那一刻她忽然有了意識,于是踉蹌地向它走過去,在白家人之前伸手把它抱進了懷里——這可真是自私自利又不講道理的做法,卻是當時她心里唯一想做的,或許這樣的荒唐與謬妄便是他留給她所有的遺產、是這世上僅存的與他有關聯的東西。 “等一等好么……” 鮮血從她的嘴角流下來,劇烈的疼痛正在兇狠地折磨她,情形比過去二十年中的任何一次都更糟糕;身邊的人都嚇壞了,她卻覺得無所謂,只是專心地抱著那個小小的盒子,就像在抱著他。 她是發了癡,平生最孟浪的舉止便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低頭親吻它,冰冷的盒子遠不像他薄情的嘴唇那樣溫熱,可卻竟然也能讓她感覺到安慰——是不是……這也可以算是我們之間的一個吻呢? “靜慈……” 這時清嘉走到她身邊來了,輕輕扶住她的手臂,看神情似乎有些害怕——她是擔心她瘋了么?還是擔心她會做傻事? 她不會的,只是舍不得讓別人把他帶走,她用手輕輕摩搽著那個窄小的盒子,溫柔的動作就像在觸碰情人的臉,只是語氣是很凄苦的,沒人不知道她的心已經完全破碎了。 “可不可以再等等?”她輕輕地問,“我想……再跟他待一會兒。” 多么淺淡的言語,比丁香的花色還淡薄,可偏偏是它擔著那么那么濃稠的哀傷,讓一旁的人都不忍心聽下去了。 “我不會耽誤太久……”她嘴角的鮮血越流越多,腳下已經站不穩了,可抱著他的手卻是穩穩當當的,也是是生怕摔碎了他,“……只要、只要幾天就好……” 誰能說不行呢? 即便是世界上最狠心的人也不能拒絕她的祈求,何況她原本就應該是他的妻子……一個應當與他分享一切的人。 他們于是都沉默地應允了,她便向他們懇切地道謝,然后珍惜地抱著那個盒子一步一步從靈堂上走了出去;外面的雨早就已經停了、甚至還出了太陽,碧藍的天空是那么明澈高遠,街道上的孩子還在追逐笑鬧,美麗的世界正在按步就按地運轉,絲毫沒有因為他的離開而失靈停擺。 ——可我已經停擺了。 你都知道的……不是么? 兩天后薛小姐病逝了。 她是特別安靜的人,活著的時候悄無聲息,離開的時候依然不聲不響——真是完全與他相反。 她沒有自殺,只是因病去世,原本就很糟糕的身體終于沒有挺過那一連串過于跌宕的悲喜,在被耗盡最后一絲力氣后就斷絕了一切生機;被發現時她正安安靜靜地躺在飯店套房的床上,身邊放著他的骨灰,就像睡著了一樣安詳。 沒有人對這個結果感到意外,包括白清嘉——她甚至在得知二哥死訊的那一刻便預想到了這個結果,因此當初還猶豫過要不要邀請靜慈赴二哥的葬禮,最終卻還是沒忍心瞞她,結果導致今日又要送別一位朋友。 “我不會耽誤太久”…… 這是靜慈在靈堂上說過的話,也許打從那時起她便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她要陪著他,哪怕是化成灰……也要陪著他。 她到底是什么樣的性子? 溫柔到有些軟弱,隱忍到令人嘆息,偏偏做決定時又很決絕、不肯留哪怕一點轉圜的余地——她甚至沒有留下任何遺言,連張字條都沒有,也不知道是因為沒有力氣執筆、還是篤定她的友人會明白她最后的心愿。 ——的確,白清嘉是明白的。 她為她cao持了一場簡單的葬禮,同樣是在白公館辦的,薛家人根本沒來幾個,只有她母親來靈前哭了一場,過不多時又被身邊的傭人勸回去了,說如果拖久了被老爺發現會惹出亂子;沒有人向白家討要她的遺體,白清嘉便做主將她火化了,找了一個特別晴朗燦爛的天爬上不算很高的山,趁起風的時候把她和二哥的骨灰一起撒了,一把又一把……直到干干凈凈了無牽掛。 徐冰硯一直陪著她,即便那段日子他理應要處理無數的麻煩、根本沒有任何一點閑暇,可他還是把那些事都往后推了,守在她身邊寸步未離。 即將崩塌的世界已經黑云壓城,他卻跟她一起在山頂坐了整整一下午,直到她確信她最愛的哥哥和最親密的友人已經像沉沒的落日一樣永遠離開了她,才終于不聲不響地拖著疲憊的身體站了起來;回程時終于開了口,說是想到他的官邸去一趟,他于是沉默著帶她去了,陪她一起走進了寂寞的花園。 原本盛放的白木槿花叢如今早已凋亡殆盡,從那片蕭條中根本看不到任何過去繁華的影子,她在黑夜里回過頭看了他一眼,眼底的悲傷和愧疚完全是一樣濃。 “對不起……” 她輕輕地對他說著,接著轉過身伸手狠狠地拔掉了一枝花……一枝又一枝,一叢又一叢,像是打算把那些厄運和不幸都連根拔起,像是渴望用最虛妄的辦法去填滿心底那個再也不可能被修補的破洞。 他從始至終都沒有說話,只是陪著她一起毀掉那些花,盡管它們大多都是過去的他親手種下的;最后一叢被拔掉的時候她終于脫了力,身子一軟險些跌在地上,他摟住了她,用自己的身體為她抵擋滬上十一月的冷風。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她還是病倒了。 第164章 瀕臨 瘋狂的兇戾和殺意 白清嘉生了一場大病。 其實她一向很少生病的, 上次去醫院還是今年年初,原因是過度勞累;這回大概就是因為心傷了,畢竟短短幾天之間就在毫無防備的境況下接連失去了兩個對她而言極為重要的人, 鐵打的人也會遭不住。 她病得很嚴重, 連學校都去不了, 一口氣請了半個月的假, 而且估摸著之后還要再續;人終日躺在床上,意識一會兒清楚一會兒模糊, 甚至分不清晝夜晨昏。 醫生和家人們都在進進出出地照顧她,她有時知道有時不知道,后來病情轉好了一些、一天中大半都能維持神志清醒,卻依然不愿意從床上起來, 天天躺在那里、不跟任何人說話。 她的房間有厚厚的天鵝絨窗簾,自她病倒后便一直嚴嚴實實地遮著、一點光亮也不透,于是整個房間一直陷在黑暗里, 更顯得混沌;外界的喧囂也由此一并被遮住了, 她不知道爆炸發生后接連產生的一系列變故,也不知道那個男人此時此刻正在面對怎樣的風暴。 ——她只知道他每天都會來看她。 說來一切也很好笑, 前段日子他很忙, 一個禮拜只能勉強抽出幾個小時來看她,如今他更忙了,卻每天都能在她身邊陪她坐一會兒——她的房間始終黑著、連燈都不開,長久的黑暗會讓人失去對時間的判斷, 因此她從不知道他什么時候來什么時候走,也不知道他會在她身邊待多長時間。 但只要他來她就會知道,只要他在她身邊她的意識就會清醒。 他們一句話都不說、也不會嘗試彼此觸碰,他那么艱難地摳出一絲一寸的時間辛辛苦苦來到她身邊、仿佛就只是為了像這樣悄無聲息地跟她一起坐一會兒;一段時間之后他就會離開, 走的時候步伐很輕,關門的動作小心翼翼,“啪嗒”一聲——是鎖頭含住鎖舌的聲音。 這便是她的催眠曲,只有聽到這個聲音她才能入眠,醒來之后就無聲地再一次等待他到來,然后繼續在“啪嗒”之后入睡。 ……周而復始。 她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多久,或許有好幾個月,也或許只有短短的幾天,混亂的意識讓她無法做出準確的判斷,只是一天一天亂七八糟地過。 直到有一天……他沒有來。 那天是十一月八日,距離那場慘烈的事故只過去了短短不到半個月。 千頭萬緒的傷亡撫恤工作尚有很多還在進行,而對事故原因的調查已經完成了七七八八——礦洞之中混入了特務,有人秘密將火藥埋在土層之下,十月二十九日當天以明火引爆,造成了規模巨大的爆炸。 這些特務來自哪里?他們為什么會知道軍火廠的具體位置? 有關軍火制造的一切信息都是絕密,所有知曉內情的人都是得到他信任的親信,連他的好友季思言季公子都不知曉此事,誰又能在層層的防范中如此清楚地探明一切內情? 在這幾天中他已經查遍了身邊所有的關系,警政廳、軍營、軍火廠中各類人員的人際往來……一切都沒有問題,而在排除了一切不可能之后一個異常的信息終于吸引了他的注意。 ——蘇青。 這個女學生……曾在官邸留宿。 當你不懷疑一個人的時候,無論她做什么都不會顯得可疑,而當你的疑心終于被那些不可忽視的蛛絲馬跡一點點挑起,那么對方的一切也就都變得值得深究——他派人去查了她的背景,盡管許多信息已經被有心人刻意隱去,可最終他還是查到了她與直隸省的關系,竟是歐陽鋒手下一個叫蘇毅的軍官的女兒。 直隸省…… 他們一貫與日本人走得近,此次又是如此明確地沖著軍火廠來、很難不讓人認為背后有日本人的授意——何況當他派人去抓蘇青的時候還得知她早在爆炸發生之前就拿到了一個公派前往日本留學的資格,人已經走了小一個月,影子都沒了。 ——旁人又怎么知道這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女學生有多么聰明呢? 當初她受馮覽的指派、要借著與徐冰潔的私交盜取有關軍火廠的機密文件,事成之后原本是要直接前往湷霞路九號與他交接,可事到臨頭卻多留了一個心眼兒,又轉頭到郵局給自己的父親蘇毅去了一封信。 她可不蠢,怎么能那么輕易地全心相信一個憑空冒出來的人?這里是上海灘、徐冰硯的地盤,如果軍火廠真的被毀了他會善罷甘休么?必然會一查到底、將所有涉事者嚴厲處置,到時候那個什么紀良平能保得住她么? 他跟她非親非故,比起花大力氣保她、說不準更會直接把她推出去頂雷,到時候她又能倚仗什么保住自己的性命?還不如提前跟父親通信,他雖然不寵愛她,可到底與她血濃于水,多少能給她一些真實的信息,讓她看清自己真正應該走的路。 而后來蘇毅的回信果然沒讓她失望。 那個紀良平原來就是當初徐振將軍的秘書,他的目的只有兩個,一是殺了徐冰硯報仇,二是妄圖趁亂恢復對上海的控制,他根本就沒打算再回直隸省、因此更不可能在意她這個直隸省軍官的女兒最后到底是生是死。 ——她能做的只有自保。 蘇毅這個做父親的前面十幾二十年都像個廢物一般毫無作用,如今到關鍵時刻倒是幫了她一個大忙——他告訴了她直接與日本在華商會總理事木村蒼介聯絡的辦法,并提前繞過馮覽秘密地與日本方面打過招呼,最終促成了她與木村蒼介的會面。 她的要求非常簡單:她可以把自己手上拓印搜集的所有機密文件都交給日本人,但他們需要給她一筆豐厚的酬金,并在事發之前就護送她安全到達日本;她需要一個新的身份,從此改頭換面以一個日本人的面貌重新開始生活,這樣即便徐冰硯最終意外從事故中活下來,她也依然可以確保自己的安全。 日本人又怎么會不愿意呢? 蘇青的條件與馮覽相比簡直太容易答應了——馮覽那條毒蛇的胃口可大著呢,他想要重新奪回上海、而這就必然要牽扯到動兵的事,日本人的確想看到一個混亂的中國,但他們自己目前卻還沒有做好全面侵華的準備、因此目下可不打算親自去淌這潭混水。 木村蒼介很快就答應了蘇青的條件,并要求她繼續按照與馮覽原本的約定去跟他接頭——馮覽也是日本人的工具,他們要借他的手去炸毀那座軍火廠,這樣即便事后華東幾省震怒、他們發泄的對象也只會是直隸省,對于大日本帝國來說又有什么是比中國再次打起內戰更有利的局面呢? 人人都是棋子,可又人人都自比為黃雀,回環曲折的心術爭斗背后被犧牲的卻是上百條活生生的人命和不計其數的人力物力,而在可見的未來……甚至會引發再次對國家造成重創的殘酷戰火。 ——可是誰又真的在乎呢?所謂“國家”不過就是最虛幻最無謂的東西,只有最執妄的蠢貨才會為了它付出自己的一切,“聰明”的人們早就懂得該怎么拿他人的福祉交換自己的利益,這片土地毀了就毀了,反正他們已經擁有了一切、去別的國家做高高在上的一等公民不好么?何必繼續留在這個沒有未來的陳腐之地虛度光陰? 而現在唯一沒有著落的人就是馮覽了。 他太心急也太大意了,被刻骨的仇恨蒙蔽了雙眼、又太過輕視蘇青這個看似無害的女學生,根本沒想到自己會被在背后算計,最終成為一枚棄子——日本人背棄了過去與他達成的約定,不僅沒有在事發后將他接入日本使領館避禍,而且還在上海全境封禁后拒絕幫他偷渡到海外。 ……于是那些糟糕的舊事便再次重演了。 他再次掉入了徐冰硯的羅網,當初對方羽翼未豐、尚且沒能完全掌控整個華東,他還能想方設法鉆空子逃去北方;可如今這偌大一個上海灘已完全是他的囊中之物,要在其中抓出一個逆黨對他而言實在是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