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冰 第8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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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才多大? 26歲!只比她大幾個月! 白清嘉的心已沉到谷底、連臉色都跟著蒼白了起來,可她不敢被靜慈看出端倪,于是又勉強自己露出笑容,儼然是一副很高興的樣子,還拿著藥扭頭跟她說:“你聽到了么?水野先生說這是國外新制成的藥、效果好極了,說不準(zhǔn)能徹底治好你的病!” 薛家小姐一生被家族禁錮、從未出過洋,哪能聽懂那日本醫(yī)生的話?不過全憑白清嘉一張嘴說;她也是病得久了,早就不指望自己還能好,此刻聽了友人這番鼓舞也并不往心里去,也就身邊的彩娟十分振奮,接過藥后甚至歡喜地流下了眼淚,還在說:“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我家小姐不會一直這么苦下去!我們終歸是得了福報了!” 這是多心酸的話,說得白清嘉眼眶一熱、險些就要露了底細(xì),她怕自己繃不住,只好借緊緊抱住靜慈來掩飾失態(tài)。 “對,不會一直這么苦下去的,”她說得很堅定,也不知道是說給對方聽還是說給自己聽,“……你會好起來,一天比一天好。” 她的友人卻遠(yuǎn)比她來得淡然,彼時也不知是否看穿了她并不高明的表演,只反過來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慰她。 “我知道,”她的聲音寧靜又柔婉,好像可以承受無窮無盡的苦難,“……我都知道。” 另一邊的徐冰硯同樣忙得分身乏術(shù)。 近一個禮拜他都沒有回過家,要么因為繁瑣的軍務(wù)而直接住在軍營、要么因為和北京來人談判而住在警政廳,其間自然沒辦法跟白清嘉見面,只能通過張頌成的轉(zhuǎn)述知道一點她的近況;他很想念她,也想強行抽出幾個小時去見她一面,可惜擺在他面前的形勢日益緊張,到后來已不容許他有一絲半點的分神了。 首先是國外的亂象。 自1914年始西洋諸國便開始了大規(guī)模的混戰(zhàn),一直到1916年底依然勢均力敵難解難分,直到最近局面才發(fā)生了一個重大的變化——大洋彼岸一度保持“中立”的美利堅合眾國忽然宣布參加協(xié)約國方面對同盟國的作戰(zhàn)。 歐洲幾國的對峙就像一個微微搖擺但整體穩(wěn)定的天平,而美方卻是一個沉重的秤砣、無論加入哪一方都會立刻加速另一方的潰敗,自他們宣布參戰(zhàn)的那一刻起整個世界的風(fēng)向就都發(fā)生了變化,對戰(zhàn)局的預(yù)測和判斷也跟著明朗了起來。 遠(yuǎn)東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 政府里已傳出消息,稱美方要求中國一并對德宣戰(zhàn)、還會出借軍資表示對中國參戰(zhàn)的支持,黎元洪大總統(tǒng)已經(jīng)對此表示了同意;日本方面卻是總理段祺瑞的支持者,他們同樣愿意出借巨額軍資支持對德宣戰(zhàn),真正的目的卻是為了借此控制段和他身后的軍政勢力,在可見的未來實現(xiàn)他們自己的政治野心。 其實自袁氏死后黎段二人的紛爭就已浮出水面,早前雙方還曾就官員選派的問題爆發(fā)爭執(zhí),得虧有徐世昌出面調(diào)停才勉強平息,如今又遇到對德宣戰(zhàn)這樣的大矛盾,棘手的府院之爭恐怕終歸要鬧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而兩派相爭帶來的最糟糕的結(jié)果是什么? ——自然是戰(zhàn)爭。 他有預(yù)感,北京會出大事,一場注定要波及無數(shù)人的爭端已經(jīng)在醞釀,而這一切不會止于北京、必然要由此擴(kuò)散至全國。 華東呢?華東就可以獨善其身么? 無論段會否下野他都必然要鞏固自己的勢力,華東是他最先要緊緊抓在手里的力量,浙皖兩省是留不住的——趙開成將軍已經(jīng)發(fā)來了電報,同樣勸他不要與北京爭勝,浙皖放就放了,即便留不住實控的權(quán)力也還可以影響他們的人事調(diào)度,總歸不算白忙。 他也知道這場大勢不是自己能夠左右的,一個國家的命運會被太多因素影響,他只是一個人而已,即便手握實權(quán)在宏大的歷史面前也不過只是一粒小小的塵埃——他清楚地知道這一切,可心中的無力感卻依然有增無減。 ……他不想放掉浙皖兩省,只因不愿失去庇護(hù)一方凈土的能力、更不愿眼睜睜看著那些為實現(xiàn)一己私欲而無所不用其極的人再次將無辜的平民拖入殘酷的戰(zhàn)火。 他沒有辦法,只能一次一次地跟北京談判,要求浙皖兩省分開治理、最高長官只能是都督而不能是巡閱使、不能越過他和趙開成直接對北京負(fù)責(zé)…… ……條條款款,曲曲折折。 北京同樣不好對付,派來上海開會的人員也很混雜,有的是段總理嫡系、有的又是大總統(tǒng)一黨,大家坐在談判桌上各說各的,爭論很久都達(dá)不成合意,必須反反復(fù)復(fù)來來回回地談,勾心斗角爾虞我詐,每次都令人疲憊到極點。 第145章 會館 可那位白二爺呢? 偏偏此時日本人又找上了門, 并向他拋出了橄欖枝。 出面的也不是生人、是一個叫木村蒼介的軍火商,多年前徐振主政上海灘時他就跟他打過交道,只是那時歐洲的大戰(zhàn)還未打起來、徐振又一向跟德國人走得近, 因此滬軍營的軍購一向都是跟德國人談的, 與這位木村先生合作極少。 如今他卻得了勢, 趁著歐洲人在西邊打成一團(tuán)而接手了大部分他們的在華利益, 之前也跟孫倪二人走得很近,據(jù)說眼下已經(jīng)成了日本駐華商會的總理事、背后還有靠山在日本政壇坐鎮(zhèn), 已然在租界中成了舉足輕重的人物。 在浙皖兩省的戰(zhàn)爭結(jié)束后他多次表達(dá)了想與巡閱使將軍見面的愿望,徐冰硯已回絕過多次,眼下卻因時局劇烈的變動而產(chǎn)生了與之會面的想法——他需要知道日本人的意圖,難道除了段以外……他們還打算另外押寶么? 會面的地點定在了位于日本區(qū)的一家日式會館, 那是日本商會的直屬,極富東洋風(fēng)情。 木村到得很早、還特意安排了藝妓表演,看得出對此次會面十分上心, 徐冰硯到的時候他殷勤地趕到門外迎接, 進(jìn)房間后還親自為將軍拉開了榻榻米靠背椅。 “將軍日理萬機軍務(wù)繁忙,今日能撥冗赴宴真是我的榮幸。” 這位木村蒼介先生生得十分矮小, 盡管漢語已經(jīng)說得十分流利、但行事做派仍保留著他們本國的習(xí)慣, 句子每停頓一下便要不深不淺地鞠個躬,看起來客氣周到極了;可其實這些所謂的禮貌不過是虛假的偽飾,背過身去就要走私殺丨人無惡不作,孫紹康和倪偉便是被他裹挾著貪昧了大筆軍資公款, 等到?jīng)]有價值了又被棄如敝履,最后雙雙丟了性命。 為利而來的豺狼而已。 “木村先生客氣,”徐冰硯沒有什么表情,看得出不太買對方的賬, 語氣也是淡淡的,“閣下因何要見我?” 這大概便是所謂的上位者了,沒有閑心與人虛與委蛇假裝客氣,更習(xí)慣按照自己的方式主導(dǎo)談話,木村蒼介心頭一凜,忽然意識到此刻這個坐在自己面前的將軍已經(jīng)遠(yuǎn)不是幾年前蟄伏在徐振手下的落魄軍官,周身的威嚴(yán)已讓人感到深不可測了。 他的腰于是彎得更低了一些,臉上的笑也堆得更滿,一邊說著客氣話一邊示意旁邊美麗的藝妓為對方倒酒;年輕的將軍卻皺起了眉,略一抬手便阻止了藝妓的靠近, “不必,”他的神情嚴(yán)肅得仿佛不近人情,“我不喝酒。” 那名藝妓聽不懂漢語、只能分辨將軍冷淡拒絕的語氣,當(dāng)即便惶恐得發(fā)起了抖、還以為是自己做錯了什么事;木村卻知道這個生硬的拒絕是做給自己看的,如此不賣面子,是打算給他一個下馬威么? 他瞇了瞇眼,揮揮手讓那名藝妓退下,連帶著其他所有奏樂跳舞的女人都一并離開了房間,房門關(guān)上的那一刻周遭變得特別安靜,氣氛也跟著緊張起來。 “徐將軍,”木村漸漸收斂了笑容,后背也慢慢挺直了,“你們中國有句古話,天天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你我過去因利益不同而立場相左、的確發(fā)生過一些不愉快,但我相信這世上沒有一成不變的東西,未來我們也有機會成為朋友。” 朋友? 徐冰硯的眼中一片漆黑。 浙皖兩省的戰(zhàn)爭只持續(xù)了不到兩個月,可死傷的士兵卻有至少六千之眾,皖南的城鎮(zhèn)受災(zāi)最重,幾十座城鎮(zhèn)十室九空,多少流民被迫離鄉(xiāng)逃難?又有多少因為饑餓和貧窮死在了途中? 他沉默不語,肅冷的眼神卻足夠讓任何人明白他的態(tài)度——無論別人如何說如何做,至少這些累累的血債在他這里是無法被放過的。 木村淡淡一笑,也明白他的意思,心里一面贊賞這位將軍遠(yuǎn)勝其前輩的風(fēng)骨、一面又暗哂他還是太過年輕——這世上有誰不愿做個大義凜然千古流芳的民族英雄?徐振不想?孫紹康不想?還是倪偉不想? 人人都想,只不過最終都敗給了心底對權(quán)利的渴望和對生死的忌憚罷了。 “將軍不必視我為敵,終有一日你會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木村篤定地說著,“我們大日本帝國也愿意為自己忠實的盟友提供一切他們需要的東西。” 徐冰硯眉眼一動,看著木村的神情晦明難辨:“盟友?” “當(dāng)然,”木村的笑容意味深長,“沒有人會嫌朋友多,只要能夠各取所需,自然可以結(jié)成同盟。” “浙皖兩省是將軍親自辛辛苦苦平定的,如今北京只動動嘴就能把它們交給別人——那未來呢?” “這偌大一個上海灘,將軍又能護(hù)多久?” 徐冰硯的眉頭微微皺起,整個人如同陷在夜色之中。 “不如我們來做個交易,”木村微微壓低了聲音,坐在榻榻米上的身體微微前傾,“只要將軍答應(yīng)我們的條件,從今天起大日本帝國便是您最強大的靠山。” 這是多么誘人的邀約。 在西洋人各自混戰(zhàn)的當(dāng)下,除了美國還有哪棵樹比大日本帝國更枝繁葉茂?這個在成百上千年的歷史中默默無聞的羸弱小國忽而搖身一變成了可以恣意逞兇的殘酷匪徒,膨脹的野心讓他們面目全非,也許終有一日會不甘心蜷縮在自己狹小貧瘠的土地上、要染指并不屬于他們的財富和土地。 “交易?”徐冰硯的聲音淡淡的,態(tài)度變得不置可否,“閣下想讓我答應(yīng)什么條件?” 這微微松動的語氣讓木村眼中精光亂竄,臉上笑意更濃,越發(fā)緊緊盯住徐冰硯不放。 “代替孫倪與我們合作,延續(xù)過往既定的一切條款,大宗軍購均從我國采買。” 一說到“軍購”木村的情緒就變得更亢奮了,正如一條惡犬聞到了rou腥味兒,所有貪欲都明晃晃寫在臉上。 “我知道在之前的戰(zhàn)事中將軍另找了一條渠道購入軍火,可你我都知道對方供不起整個華東,他也根本不可能在上海站穩(wěn)腳跟。” “人不應(yīng)染指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否則最終一定會被不合理的妄想吞噬,將軍是聰明人、必然明白這個道理——可那位白二爺呢?他明白么?” 日本人的意圖實在太明顯了。 通商、布教、鐵路修筑與征調(diào)……誠然這些都在他們的圖謀之中,可眼下最直接的目標(biāo)卻是斷絕華東軍火自給的一切可能——他在威脅他、威脅他中斷與白清遠(yuǎn)的合作,只要中國人一天無法實現(xiàn)真正的軍火自給、就一天無法擺脫外國人的控制與掣肘,他們會將軍火變成危險的政治貨幣,隨意cao控中國政壇。 白清遠(yuǎn)…… 他已經(jīng)收到了報告,說近幾日碼頭附近爆發(fā)了好幾起惡性沖突事件,青幫的人也卷了起來、據(jù)說是為了與人爭奪一批從南洋運來的軍火的所有權(quán);白清遠(yuǎn)便是那個事主,他和金先生的勢力主要分布在兩廣,要將軍火運到華東主要還得走水路,青幫大概是得了日本人的授意才會突然跑出來截貨,而這位二少爺又不好相與、已跟對方火拼了好幾回,每回都有人為此喪命。 那下一回呢? 如果日本人逼得更緊、他們會不會直接動手殺了白清遠(yuǎn)? 而如果局勢真的惡化到了那一步……他又是否真的能保他無虞? 從會館離開的時候徐冰硯一言不發(fā),張頌成和褚元都察覺了他情緒的陰沉,那在將軍身上是極為少見的,令人惶恐又令人擔(dān)憂。 “將軍,”褚元略顯猶豫地開了口,一邊開車一邊從后視鏡中觀察他的臉色,“……咱們現(xiàn)在去哪里?” 夜幕低垂,繁華的夜上海依然燈火璀璨,可他們所在的這片土地卻成了別人的“日本區(qū)”,以最窘迫的方式被冠上了他人的姓氏,可又同時被打扮成了最漂亮的樣子。 宛如一個絕妙的諷刺。 車內(nèi)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坐在前排副駕位上的張頌成手心都冒出了一層汗,等了好一陣才等到將軍說:“回警政廳。” ……又是警政廳。 他已經(jīng)幾乎不眠不休地連續(xù)工作好幾個日夜了,現(xiàn)在回去的結(jié)果只能是再被北京來的那幫人纏上、連個安穩(wěn)覺都睡不好,身體怎么撐得住? 張頌成抿了抿嘴、怎么想怎么覺得不妥,為難半晌后終于還是大著膽子開了口,試探地說:“將軍……今天上午白小姐派人來送過話,說官邸那邊差不多收拾好了,請您回去看看。” 這是張左副最聰明的小心思,指望借那位白小姐的光來勸將軍休息,卻不知眼下他們將軍根本無法見她,因為他尚且不知道該如何解決她哥哥的問題,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能否阻止對方被人殺害。 他于是繼續(xù)著沉默,車內(nèi)的空氣繃得更緊、連一向不太通人情世故的褚元都察覺到了氣氛的異常,只覺得今夜的將軍似乎格外疲憊。 又……格外迷茫。 車子終于開進(jìn)了警政廳森嚴(yán)的鐵門。 威嚴(yán)的建筑直到此刻依然燈火通明,每一個窗口里都藏著一雙貪得無厭的眼睛,它們在黑夜中無聲地窺伺、等待最好的時機到來,一旦發(fā)現(xiàn)機會就會撲上來把那位年輕的巡閱使將軍撕扯成碎片,沒人會在意他的功勛和忠誠,他們想得到的只有近在咫尺令人垂涎的暴利。 他沉默地注視著這些窗口,在車子停穩(wěn)后一言不發(fā)地下了車,春夏之交的晚風(fēng)已經(jīng)不再有涼意,就像他走進(jìn)門廳時看到的那個女人的眼睛一樣纏綿溫存。 “你怎么才回來?” 她看到他時眼前一亮,接著就快步向他走過來,美麗的裙擺微微搖晃,一邊靠近一邊甜美地向他抱怨。 “……我都等了你好久了。” 第146章 慰藉 她不講道理地伸出小手捂住他的眼…… 見到白清嘉的那一刻他忽而有些怔愣, 仿佛一個人突然被從懸浮的半空拉回地面、一個極其柔軟和煦的世界出現(xiàn)了,那么貼近、那么真切。 他甚至忘了要擁抱她、連句招呼都沒打,只站在門廳明亮的燈光下看著她走近, 這惹得女人十分不滿, 等走到跟前了又委屈起來, 看著男人說:“你怎么不說話?……是不高興看到我來?” “你以為是我愿意來的么?”她生氣地抱起了手臂, 眉頭都皺起來了,“還不都要怪你一個多禮拜不回家?張副官說你不吃飯不睡覺的, 眼看著就要累死了。” 跟在將軍身后的張頌成看到白小姐來原本是一臉喜色,如今一聽被人賣了就又苦起了臉、唯恐將軍嫌他嘴碎搬弄是非,正縮著脖子等訓(xùn),下一刻卻見將軍伸手把那位小姐圈進(jìn)了懷里, 頓時心里一松、又忍不住偷看了兩眼,接著拉著不懂眼色的褚元退開幾步,將門廳留給他們了。 白清嘉的小脾氣已被男人這突然的一抱消去了大半, 過一會兒又聽到他聲音低低地說:“沒有……我很高興。” 氣息很溫?zé)? 又帶著掩飾不住的倦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