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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冰 第8節

    白清嘉心里明鏡一樣,怎么會不曉得徐雋旋那些小心思?就連他自己的親meimei都有些聽不下去了,紅著臉想要反駁。

    偏生事主最為坦蕩,神情依然板板正正,連一點波動都沒有,還點頭說:“確蒙將軍抬愛,受之有愧。”

    那是白清嘉頭一回聽到徐冰硯說這么多話——其實也不多,前后不過幾句,每句也只有不多的幾個字,可相比之前幾次見面的光景,已經算很難得了。

    她好像曉得了更多關于他的事,可這些已知卻又牽出了更多未知,層層疊疊摞在一起讓她和他之間還是隔著一層濃霧——看不清,又越來越想看清。

    正有些出神,余光里的男人卻忽而站了起來,身影挺拔又肅穆,巖巖若孤松之獨立。她愣了一下,回頭時才發現是徐振回來了,眾人的反應都比那男人慢半拍,緩了幾步才紛紛迎候起徐將軍。

    徐將軍神色輕松地請大家坐下,看那樣子也不像是出了什么棘手的事,只是白宏景一向最關心政治,即便有了判斷還是禁不住要多問一句:“如何,可是北京那邊出了什么事?”

    “沒什么大事,”徐振擺擺手,笑答,“只是大總統一向關心滬上形勢,多問兩句而已。”

    話說的簡略,但其實眾人也都明白這跟最近震動整個上海灘的三寶來重案有關,而大總統既然親自過問了,想必未來一段時間的風口還要更緊呢。

    白宏景點了點頭,神情也有些憂慮,徐振看了一笑,說:“怕什么?清平日后可是要去文官處做事的人,如今若連這點小事也要憂心,以后的日子可就沒法過了?!?/br>
    徐振是草野出身,并未受過什么優良的教育,因此言談舉止總難免有些匪氣,與白老先生的斯文持重大為不同。白宏景以往一向不太看得起出身不好的人,只是而今亂世形勢比人強,他也算是改了脾氣,聽了徐將軍的調侃面上也沒露出什么齟齬,只附和了兩句,又說:“只盼局勢能盡快安穩下來、不要再打仗,不然年后清平北上赴任都會多出不少麻煩?!?/br>
    這倒是真的——倘若幾省再打起仗來,交通勢必也要受到影響,這一路戰火紛飛的,豈不教人擔驚受怕?

    “這有何可懼?”徐將軍哈哈一笑,大手一揮又給了許諾,“到時我派兵護送清平就是了,小事一樁?!?/br>
    白宏景和白清平一聽當然要同時表示感謝和推辭,直說不必如此麻煩,徐將軍卻說:“你們同我客氣什么?清嘉嫁過來以后我們便是兩家合一家,哪有再生分的道理?”

    白清嘉聽了這話眉頭已經打成了一個結,而徐將軍卻已不打算再多問他人意見,直接就拍板做了決定,徑直轉向徐冰硯說:“到時候你就親自走一趟,帶兵送他們去北京?!?/br>
    白宏景和白清平一見這場面也難再開口推辭了,徐冰硯則再次站了起來,恭謹地回答:“是?!?/br>
    白家人回到公館已是夜里十點,吳曼婷和白清盈都還沒休息,她們體貼地給白宏景備了醒酒湯,打算親手捧到他面前。

    可惜白宏景今日是沒那閑心思喝什么醒酒湯了,一進公館大門便臉色鐵青怒氣沖沖,吳曼婷嚇了一跳,剛開始還有些心慌,后來細心一瞧,發現同行的賀敏之眼眶子發紅、她那作死的女兒也是一臉冷色,便明白大房母女是又跟白老先生鬧起來了,心于是又定了下去。

    可她面上仍裝做慌亂,還挑唆:“這是怎么的了?高高興興去的徐家,怎么平白鬧成這個樣子回來?”

    一句話挑得白宏景更是冒火,當晚更直接宿在了吳曼婷房里。

    這是難得的事兒,畢竟現如今已不比當初,她吳曼婷早沒了舊年唱柳琴戲時的漂亮身段和清亮嗓子,論得寵早已比不過紅江花園那位,論體面又怎么也踩不上賀敏之的腳后跟兒,自然只能左右受氣、夾著尾巴做人,好長日子都等不來白宏景一夜留宿。

    今日好容易得了機會,她可是要吹枕頭風的,第一步就是先問發生了何事,白宏景卻氣得連原委都不愿復述,只大罵:“不肖子孫!狂悖至極!當初我便不該送那丫頭去西洋,學得一副罔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荒唐模樣!”

    原是在從徐家官邸返回的路上和幺女起了爭執。

    這事兒也早有苗頭,畢竟白清嘉打根兒上起就不愿和徐雋旋結婚,偏生兩家長輩非要攪合著硬湊,她能不上火?在徐家捱了一天已是窮盡了一身忍功,待坐上車后見左右沒有外人,自然就忍不住要發作了,撂下一張漂亮的臉同自己父親放狠話,說怎么都不可能嫁給那徐雋旋,讓他趁早死了那條心。

    白老先生怎么能點頭?如今的徐家何等顯赫,緊巴著還來不及,誰會傻到和他家解除婚約?何況白家長子未來的仕途還需要軍方的力量扶持,這場聯姻是板上釘釘的事,絕沒有轉圜的余地。

    父女倆于是又起了大干戈,氣得白老先生險些要犯起心臟病。

    而此時吳曼婷雖然尚且未曾聽白宏景詳說,但依然能憑自己的聰明猜出個大概,心想那賀敏之的女兒真是不知好歹,放著大好的婆家不要、竟是非要事事折騰才肯甘心。

    倘若這么好的夫婿能輪到她的女兒清盈……那該有多好?

    吳曼婷又是妒又是恨,心下早已盤算幾轉,可那面上卻仍是一副溫柔曉意的體貼模樣,也沒辜負了她年輕時在戲臺上唱戲的童子功。只聽她靠在白老先生早已不再雄闊的胸膛上柔聲細語地寬慰著:“清嘉年紀太小,還不懂事的,等以后長大了自然就好了,您可不要再生氣,傷了身子骨還不都是我心疼……”

    語態逼真,仿佛真是情深意重,果然哄得白老先生舒坦不少,沒一會兒手都摟上她的肩膀了。

    吳曼婷心中一笑,又繼續編排,裝作猶豫地說:“不過在這婚姻之事上么,孩子不像大人、總是考慮得不夠周全,被一番情愛沖昏了頭腦那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或許,或許清嘉心里已經另外有人了?老爺多留心留心,別讓孩子鬧出大事兒就好……”

    一句話說得白宏景眉頭緊皺!

    什么?清嘉拒斥家中安排的婚事,竟是因為心中已經有了人?

    此事乍一聽十分荒謬無據,可仔細一想又似乎并不是毫無可能,否則他那可憐可愛的小女兒又何至于對雋旋如此反感?再細細一想,清嘉今夜在那徐家官邸的偏廳還曾與那徐三說過兩句話,莫不是被那苦出身的破落軍官給勾去了心魂?

    白宏景大怒,不忍斥責女兒自然只能遷怒旁人,當即連姨太太的肩也顧不得摟了,只憤怒地靠在床頭放出豪言:“我白宏景的女兒金尊玉貴、要配就配這世上第一流的男人!就憑那窮小子?癡心妄想!”

    第13章 賭場   “三……三千……”……

    十二月的上海也冷起來了,入冬后總要時不時的下雨,天氣濕冷有些難捱。

    薛小姐的身體就算在陽春三月也是病弱得緊,到了眼下這樣的濕冷節氣自然更加熬受不住,別說是戲園子,就是薛宅的大門她都邁不出去,只能終日裹著厚厚的毯子在家中養病,入眼的只有房間里的四面墻壁。

    也有友人來看她,譬如趙小姐和宋小姐,進屋子坐了沒一會兒就被藥味兒熏跑了,臨走之前還不忘自家人的囑咐、特意又到薛小姐的父母跟前露了個臉,雖則人家的礦山不會因為這幾句輕飄飄的問候就掉落一角進她們的口袋,可是做好人情總是沒錯的,比跟個藥罐子悶在一起要強得多了。

    白小姐也來探望過友人好幾回。

    她同樣不喜歡聞屋子里嗆人的藥味兒,但因掛念薛靜慈的身體,每次來還是會待上好幾個小時,回回都要抱怨中藥的苦澀,還會反復說:“伯父還是不肯請西洋的醫生為你看病?這樣拖下去可不行,被那黑藥汁兒苦死了也不見好?!?/br>
    薛小姐的父親比白宏景還要老派上千百倍,算是真正的遺老,因是滿人,故而對用堅船利炮打垮了大清朝的西洋人更加仇視,平生最恨跟“洋”沾邊的東西,即便如今他開采礦山的大機械還有不少是從國外引進來的。

    西洋的醫學有什么好?哪比得上老祖宗留下的東西?中國人有祖祖輩輩幾千年積淀下來的智慧,怎么還要靠西洋人的玩意兒續命?他才不要請西洋的醫生為自己的女兒看診,盡管薛靜慈的身體已經一年差過一年了。

    薛小姐卻很達觀,孱弱的病體似乎并未摧毀她的精神,家族的愚昧也不曾招來她的怨恨,此刻的她裹著毯子靠在床頭,朝白清嘉淡淡笑了笑,只說:“母親曾請西洋的醫生偷偷來瞧過,也說治不好……就這么養著吧,我也早就習慣了。”

    白清嘉聽了嘆氣,坐在薛靜慈床邊幫她調了調靠枕的位置,又說:“你可別悲觀,說不準哪天醫學又有了突破,肺病也能治得好了,到時候你親自去一趟西洋,去看最好的醫生?!?/br>
    這自然是很美好的愿景,可惜她父親的思想恐怕追不上醫學的進步,不會讓她出去的。

    白清嘉也從薛靜慈當時的苦笑中瞧出了這一層意思,一時不知該怎么再勸,好在薛小姐身邊的丫頭活潑,這時又搶了話,說:“老爺不準還有姑爺呢!到時小姐嫁個新派的男子,請他把咱們帶出國去!”

    這是很有趣的話,言語間雖提及新派,實則思想還在走著依靠男子夫唱婦隨的舊路,說得白清嘉頗為無奈——不過她也知道這的確是個方法,甲之熊掌乙之砒霜,對她自己來說是痛苦、是鎖鏈的婚姻,于薛靜慈而言卻可能是逃出生天的契機,倘若真有一個可靠的男人能用心愛護她,她便也能過上舒心些的日子了。

    可惜薛小姐卻笑著搖頭,眼神通透又暗含婉轉的自嘲,宛若一朵雨后的丁香:“我這樣的身體還談什么婚姻?平白拖累人家,要遭報應的?!?/br>
    一下就說得白清嘉心疼起來。

    “你不要這樣講……”她很無力地勸解著。

    這不怪白小姐不會安慰人,實在是薛靜慈的困境過于艱難了,這使得再漂亮的言辭都會顯得黯淡無光。

    薛小姐也知道密友的為難,是以索性把話頭挑開了,轉而問起白清嘉的近況,待聽了一陣她對與徐家聯姻的不滿后,又不著痕跡地問道:“那你二哥呢?他可愿意幫你說話?”

    說到這里白清嘉就更生氣了。

    “他?幫我說話?”白小姐冷哼一聲抱起了手臂,“他都好些日子不回家了,也不知道在哪處溫柔鄉胡混,哪還記得有我這么個meimei?”

    只控訴了兩句,隨后就懶得再提那位糟心的哥哥了。

    薛小姐卻覺得這兩句抱怨十分寶貴,起碼將關于那個人的消息從高大的墻壁外帶到了她身邊。她有些羨慕那個人的自由,同時又不免被他的風流勾起淡淡的苦澀,而心中的波瀾到了臉上就平靜無痕了,白清嘉只見舊友微微一笑,一副并不多感興趣的樣子,應了一句:“是嗎?!?/br>
    實則白二少爺最近倒不是迷上了什么美人,而是沾上了賭癮。

    他平素一直同一幫滬上的貴公子走得近,那幫人么,花錢如流水,只圖一個痛快和風光,進了賭場就是第一流的冤大頭,被人怎么算計都不曉得,一個大夜過去就能輸掉一戶普通人家一輩子的花銷。

    那是真正的銷金窟,偏生坐落的地方是頂體面的,就在法租界旁,可不是本幫的流氓自己營建的,背后還有洋人參股呢。一座大樓金碧輝煌,跟禮查飯店比也不差什么,一進大門就聽得人聲鼎沸,麻將、牌九、花會,乃至于在西方時興的輪盤賭、吃角子老虎機都赫然在列,可見洋務真是辦得好,中國人是將西學盡參透了。

    白小姐對賭博絲毫不感興趣,當然不曾去過這名震上海灘的666號大賭場,連多聽一耳朵都嫌無趣,卻架不住她二哥央她。

    那是十二月中旬的一個夜晚,她吃過晚餐正和秀知一起在花園中散步,一抬眼皮瞧見二哥身邊的文永急匆匆跑進了公館,神情還頗有些倉皇,見到她時神色一喜,三步并兩步迎了上來,張口就是一聲“救命”。

    白清嘉嚇了一跳,也不知二哥在外闖了什么禍事,心想莫不是同有夫之婦偷情被人家抓了吧?仔細一問才曉得他是在賭場輸了錢,自己帶的不夠用了,白老先生又拒絕再替他還賬,結果現在人被扣在場子里,要等她去贖呢。

    “荒唐!”白清嘉動了真火,漂亮的眼里刮起了冷風,什么花兒也不肯開了,“他是瘋了還是傻了,跑到賭場里去糟踐自己糟踐錢?干脆死在里頭算了,怎么還要人撈?”

    文永也不敢說話,只能低頭彎腰由著小姐發作,待那股火氣稍稍退去了才又小心翼翼地說:“二少爺說就請小姐幫這一回,再沒有下次了,也不會把這事兒鬧到太太跟前去的……”

    白清嘉一聽更是惱火。

    她太曉得她二哥的性子了,這話的真意看似是在討饒,實則分明是在威脅她,言下之意要是她不幫忙就要轉而去找賀敏之了——母親還不夠糟心嗎?要是知道自己養出的孽障竟在外頭欠下了賭債還不得傷心得眼淚漣漣?

    白清嘉氣極了,可一來不能讓母親親自去收拾這爛攤子,二來又不能由著自家哥哥被人扣在賭場,思來想去還是不得不暫且壓下怒火去撈人,又問文永:“他到底欠了多少?”

    文永顫顫巍巍的,也有些不敢說,猶豫半天才在白小姐和瞪視和秀知的一巴掌下說了實話,比出三根手指,怯生生地回答:“三……三千……”

    民國初年的大洋可金貴呢。

    譬如時下常見的男工,一個月也就是十塊大洋的進項,在絲廠做工的女工大抵也是這樣的收入,倘若節儉一些,一個五口之家一個月也就花出去十五元,三千大洋足夠養這一家子人小二十年了。

    白小姐剛剛回國,手頭哪有那么多現金?大晚上的去銀行也不頂用,又不能去尋大哥,他雖然也會幫忙可卻必然要知會父親母親,最后定然要鬧得雞飛狗跳。她是真沒辦法了,橫豎只能先拿上五百大洋現款和自己最為珍貴的一條紅寶石項鏈匆匆趕往了賭場。

    那項鏈是她十八歲成年時父親送她的禮物,曾遠渡重洋被送到法蘭西,一直被她妥妥帖帖地收藏著,只在重要的宴會上佩戴,眼下為了救人也顧不得那么多了,還要盼著賭場的人大發慈悲肯收非現銀。

    她帶著東西匆匆上車往賭場而去,由于此前從無這樣的經驗,此時心中也難免感到緊張,心中想象的是一個烏煙瘴氣男盜女娼的地界,泰半還有兇神惡煞的打手一左一右跟在你身邊,一言不合就要打人。

    她還很擔憂,深恐自家二哥已經因為欠錢被人打了,又琢磨萬一他當真受了傷這大半夜的她該去哪里為他找醫生,愁得眉頭緊鎖、頭發都要白幾根了。

    哪料從那金碧輝煌的賭場大門進去,入眼的卻是一個燈火璀璨的瑤池仙境,男人、女人、中國人、西洋人、新式人、老派人,各自混雜濟濟一堂,搖骰子下注的聲音不絕于耳,那般和諧歡騰的樣子若是被不知情的古代先賢看了,說不準還要以為是大同天下成真了呢。

    而白二少爺就是這瑤池神仙宴的主位了,一身熨帖瀟灑的淺色西裝讓他看起來格外出挑,翹著二郎腿坐在賭桌旁推牌九的樣子也是風雅悠哉得很,一抬眼一低眉,處處都是風流,哪有半分欠錢被人扣住的狼狽樣?

    第14章 爭執   “二哥也希望……再也別有下回了……

    白清嘉活了整整二十個年頭,真是從未有哪一刻感到如此荒唐!

    世道確然變了,賭博輸錢的悠然自得像個大爺,拿錢贖人的卻要緊趕慢趕抓心撓肝,也不知這賭場的打手都到哪里去了,怎么不干脆把這混不吝的白二少爺幾拳打死了事?

    而這廂白小姐怒氣沖沖地來了,坐在賭桌上與白二少爺一同推牌九的賭棍們便算是有了眼福,一時連桌子上金燦燦堆成山的籌碼都顧不上再瞧,只一心盯著那發了惱的美人看,其中一個坐在白清遠對面發了福滿面紅光的男子還在感嘆:“那便是清遠老弟的meimei?美人,真是美人。”

    此人名叫洪復山,是如今淞滬警察廳的廳長,之前曾任閘北警務公所的長官,在上海灘也是響當當的人物。

    他眼中的色丨欲昭然若揭,憑誰都能想到他此時腦子里裝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兒,白清遠臉色微沉,一向含笑的狐貍眼此時也暈出了些許冷光。

    “洪廳長打牌可要專心些,”他忽而開了口,同時調整了下椅子的位置,正正好擋住了眾人窺伺meimei的目光,“何況那女學生還在一旁看著呢,您也不怕傷了小姑娘的心?”

    他說這話時語氣如常,可明眼人都曉得白二少爺已經不高興了,在場諸位都忌憚白家如今的威勢,遂紛紛別開了目光不再看那越走越近又搖曳生姿的白家小姐,只順著白清遠方才的話扭頭看向了賭場的另一邊。

    那頭站著一個年輕的女孩兒,估摸著也就十六七歲,穿一身鵝黃色的長裙,正一邊喝咖啡一邊朝賭桌這頭張望。

    那是洪復山這兩天剛剛惹上的風流債,據說是個女學生,原本是來賭場做零工,哪成想卻被洪復山瞧上了。年紀小的女孩子最好騙,幾杯咖啡幾句奉承便上了鉤,以為自己當真攀上了權貴可以被娶回去做姨太太了,如今盯洪復山可盯得緊呢。

    洪復山聽言哈哈一笑,也是志得意滿,雖則自己不能再轉而去勾搭白小姐是一樁遺憾,可今夜他畢竟已從白二少爺手中贏來了二萬大洋,這可是個足夠他揮霍好一陣子的大數目,遂也顯得豪爽起來,還調侃:“正趕上二少包了禮金,今夜便洞房了!”

    一班男人聽言都葷笑起來,氣氛好不熱絡。

    白小姐剛一走到近前就聽到這些渾話,一時之間心中更惱,只恨她二哥自甘墮落,竟終日同這幫人廝混,當下也懶得再顧什么臉面,將五百大洋和珍貴的紅寶石項鏈往賭桌上一丟,立刻便轉身要走。

    剛轉過身就聽到身后傳來凳子腿摩擦地面的聲音,是她二哥站起來了,一面拉住她的手腕一面扭頭同他那些狐朋狗友打招呼,說什么改日再聚。

    還有改日?

    白清嘉冷笑一聲,狠狠把她二哥的手甩開,快步走出了賭場的門廳。

    白二少爺之所以能做到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那也是有些看家本領在身上的,譬如這哄女人開心便是頂重要的一條。

    他也會哄meimei,從賭廳中追出時手中還不忘端一杯時髦的汽水,一邊輕輕拉住meimei的手腕一邊笑著哄人:“我原先還不覺得你生得有多好看,今日一端詳才發覺我以前是錯得離譜,你生起氣來都這樣漂亮,倘若露個笑臉兒又該有多美?”

    插科打諢,風流倜儻,真是只狐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