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冰 第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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雋玲小姐一路沉默,看著也不是多話的性子,如今這番仗義執(zhí)言便頗令白清嘉感到意外,忍不住就側(cè)臉多看了她一眼。 她是中等身量,相貌并不出眾,但看面相是個脾氣好的,此時看著徐雋旋的神情卻明顯有點硬,讓徐雋旋也冷哼了一聲。他大概也覺得不好當著白清嘉的面跟meimei吵起來,于是索性強行打了岔,問白清嘉:“清嘉可感到口渴?我為你倒杯水來吧?” 這是個不能拒絕的好意,否則便是攪人家兄妹的局了,白清嘉遂點了點頭,說:“謝謝,有勞。” 徐雋旋遂轉(zhuǎn)身走出了偏廳,與徐雋玲錯身時發(fā)狠地看了她一眼,讓他那小房生的可憐meimei禁不住瑟瑟地打了個顫。 而出現(xiàn)在眾人談話中的徐冰硯此時仍在軍營中忙碌。 他是軍中最年輕的中校,身上擔著替徐將軍掌管整個滬軍營的重任,做事一向謹篤用心,凡軍中事務無論大小皆一一過目,最近的軍火采購自然也不會假手于人,是要親自洽談的。 自辛亥以來,歐美諸國皆對華大量輸出軍火,無論革命派還是保皇黨,只要手中握著真金白銀的硬通貨就能買入各式槍炮,英、美、德、俄、日,幾國都是如此,其中德國貨最為走俏,占國內(nèi)進口軍火總量的六成以上。 徐振對德國人的印象尚算不錯,一直偏好與他們合作,可架不住日本人執(zhí)拗,每回都很賣力氣地派人與徐冰硯接洽、推銷他們的軍火,其中一個叫木村蒼介的最為難纏,一年總要找上門來好幾次的。 今日他們又來了,在軍中待了好幾個小時才遺憾離去,徐冰硯從議事廳出來已接近下午五點,他簡單喝了兩口水又轉(zhuǎn)去了校場,彼時士兵們正在練刺殺。 今日帶訓的是他的副官張頌成,看到他來以后上前敬禮,徐冰硯簡要查問了幾句今日練兵的情況,張頌成都一一答了,頓了頓又稍顯猶疑地說:“方才徐小姐來了……說想見長官一面。” 徐冰硯聽言默了一會兒,神情卻沒什么變化,只問:“現(xiàn)在人呢?” “走了,”張頌成局促地回答,“照之前長官的命令……硬打發(fā)走的。” 徐冰硯點了點頭,仍然面無表情,只是語氣平和了一些,說:“做得好。” 張頌成頗為尷尬地接了這句表揚,眼前卻又浮現(xiàn)出片刻之前徐小姐瞪著他的那個樣子,又是兇巴巴又是淚汪汪,可真叫他為難。 唉。 正琢磨著,耳邊又傳來長官的囑咐,說:“今晚我要去官邸見將軍,夜訓你代我多上心。” 張頌成聽言即刻回神,立正敬禮,聲音洪亮地答了一聲“是”,繼而目送長官轉(zhuǎn)身離開校場。 第11章 和牌 比蝴蝶飛過花枝還要短促輕盈。…… 晚上七點,徐冰硯驅(qū)車抵達了徐將軍官邸。 那時徐白兩家人已經(jīng)一起用完了晚餐,正熱鬧地在二樓偏廳里打麻將,他從一樓樓梯口經(jīng)過時聽到樓上傳來一陣一陣的歡聲笑語。 他覺得自己上去有些不太合適,遂請傭人去請徐將軍下樓到書房,他要把今日跟德國人簽的軍火合同給他過目。 傭人上樓去傳話了,沒過多久又走了下來,說徐將軍打牌正在興頭上、暫抽不出功夫下來,請他直接上去。 他猶豫一下,點頭說了聲“好”,轉(zhuǎn)身走向二樓。 偏廳中燈火明亮,到處都是女人的笑聲,麻將在牌桌上相互碰撞發(fā)出的嘩啦聲也很清晰,這在徐家是一個很常見的夜晚。 他和往日一樣平常地走過去,進門的那一刻卻在牌桌旁看到了……她。 她正垂著眼睛看牌,也許是今夜打得不順吧,眉頭已經(jīng)皺起來了,可看起來仍然非常美麗——他一直覺得她是姹紫嫣紅的,倘若圓明園不曾在辛丑年被來自西洋的強盜一把火燒毀,那么隱匿于那座園林中的明艷春色便該是她妝臺上的一盒胭脂。 而此時她好像輸了,正很不高興地把面前的牌推得一團亂,大家都在笑,而她則在無意間抬起頭看見了他,那雙盛滿春意的眼睛倒映著廳堂中的燈火,對他來說有些過于明亮了。 他很快就別開了目光,并未與她對視,但其實他最終還是要朝她走過去,因為徐將軍正與她同桌打牌呢。 今夜的徐振十分開懷,也許是因為和了牌,整個人都顯得神清氣爽,正一邊高興地聽著姨太太們的奉承,一邊又張羅著說要再打一把,并未看到已經(jīng)走到他身邊的義子。 還是徐雋玲先走上前招呼了他:“冰硯……你來了。” 他對她點了點頭,叫了一聲“jiejie”,從白清嘉的角度看去,恰好可以清楚地看見徐雋玲緋紅的臉頰。 這…… 她微微挑了挑眉。 而此時的徐冰硯已經(jīng)轉(zhuǎn)向了徐振,神情動作還跟往常一樣嚴肅,將一個文件袋遞到了對方手邊。徐振隨手接過,一邊洗牌一邊單手拆開查閱,但其實也只是隨意地掃了幾眼而已,嘴里一直問:“你已經(jīng)看過了是吧?” 徐冰硯答:“是。” 徐振于是點了點頭,好像放下了心,又背著身朝徐冰硯伸出了一只手,他會意,很嫻熟地從軍裝口袋里抽出一支鋼筆,摘掉筆帽后遞到徐振手上,徐振接過,隨即就在文件上龍飛鳳舞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前后不過幾秒鐘。 徐振將鋼筆和簽好的文件一并交還給義子,徐冰硯接過后就打算離開,恰好這時偏廳又來了人,徐將軍的秘書馮覽走了進來,說北京來了電話,要徐將軍親自接聽。 北京的事都是大事,偏廳里的人包括坐在沙發(fā)上喝茶的白老先生和白清平都豎起了耳朵,徐振知道這事兒可不能再推給義子料理了,遂不得不壓下自己難得的好興致從牌桌旁站起來。臨走前一想,覺得聽過北京的電話后大概率還是有要用到義子的地方,于是又拍了拍徐冰硯的肩,說:“你留一下。” 徐冰硯低下頭,再次答:“是。” 徐將軍走了,牌桌上于是空出一個位置,誰來填便成了一樁緊要事。 如今牌桌上坐的是白清嘉、徐雋旋和徐將軍的四姨太,賀敏之不會打牌、鄧寧已經(jīng)打過了一局,此時都在偏廳的長沙發(fā)上坐著,跟各自的丈夫閑聊著;其他幾位徐將軍的姨太太倒有對打牌感興趣的,譬如六姨太就想上桌,卻被四姨太嫌棄了,還被調(diào)笑:“你打得最差,偏偏癮又最大,今日家里有客人,可不興丟人呢。” 大家都笑,四姨太又轉(zhuǎn)頭攛掇七姨太上桌,對方卻笑著搖頭推辭,說:“今日將軍手氣好,該是把這個位子的運都占去了,到我這兒什么都不剩,不是活該輸錢?還是不打了罷。” 四姨太一聽又笑罵:“真是鉆到錢眼兒中去了,丟幾個銀元又值什么?” 說著又扭頭看了一圈,最終目光落在徐冰硯身上,道:“不如還是冰硯來打吧,他打得好,可不怕輸錢。” 姨太太們聽言都是笑、又叫好,氣氛有些難言的微妙,大概年輕鮮艷的女人們在上了年紀的徐將軍身邊待得太過寂寞了,因而到了年輕英俊的軍官面前便總免不了要存幾分曲折的心思,雖不至于真想折騰出什么事,可卻實實在在有那么幾許香艷的狂想。 白清嘉心想,叫這個男人來打麻將?好笑,他怎么會同意?那樣一個嚴肅冷沉的人,絕不可能對牌桌上的事有興致的。 剛?cè)绱讼肓T,果然便聽到他的婉拒,說要到樓下暫坐等徐將軍指示;姨太太們卻都不肯,個個左一句右一句的勸,她心想再勸也沒用,那男人必然無趣又執(zhí)拗。 只是沒想到這回她卻料錯了。 ——他竟點了頭,還坐到了她身邊。 那原是徐將軍的位置,在她的右手,如今卻換成他坐在了那里,筆挺的軍裝和過于端正的坐姿使打牌這樣的消遣也顯得嚴肅起來了,而他低眉看牌的樣子又莫名顯得很溫和,在不經(jīng)意間牽動著她的余光。 而他其實也正在用余光看她。 她有一雙很細膩漂亮的手,小而纖細,指尖染著粉盈盈的顏色,好看得像是最杰出的畫師耗費大把光陰才好不容易畫出來的,摸牌時被暗綠色的桌面一襯就更顯得白皙,有時伸手的動作不巧,她的指尖會意外碰到他的手指,清涼的觸覺一瞬即逝,比蝴蝶飛過花枝還要短促輕盈。 ……總會令他有些分神。 只可惜白小姐摸牌的手有多漂亮,她那打牌的運氣便有多糟糕,常常碰上爛點,偏偏不會算不能忍,越是滿手爛牌越喜歡點炮,一上來還飛張,打得四姨太都笑了,說:“白小姐許是在西洋待得太久了,這打牌的手可有些生啊。” 白清嘉其實本來沒多在乎輸贏的,打牌嘛,游戲而已,她又不缺錢,輸再多把也沒所謂,只是如今徐冰硯就坐在她身邊,她自然不想露怯,更不愿輸?shù)锰y看遭人笑話,一來二去也有些認了真,面對四姨太的調(diào)侃都不吱聲了。 而等這一把打到中盤,局勢便又生了些變化:她僥幸碰了4餅,指望著碰碰杠杠能和牌,哪知道當她下家的徐雋旋忽然一直退筒子,當她對門的四姨太又一直拆萬子,她自己手氣也不爭氣,來來回回摸萬子干著急。 而這時輪到她的上家徐冰硯出牌了。 他打牌的風格和平素做事十分肖似,不像其他人那樣咋呼愛鬧,一整場下來幾乎沒什么聲音,只在每回輪到他時簡單從吃碰杠補聽里擇一個字來說,出牌也總是很果斷,從不拖泥帶水。 眼下他卻陷入了沉思,深邃的眼睛始終低垂著看著自己的牌,只偶爾會微抬掃一眼其他人,不顯山不露水,該是在算牌。 “來了來了,胡混的碰上算牌的,這日子還怎么過?”四姨太又咋呼起來,頗為夸張地開始叫喚,“再說冰硯你一個貢士,總不興同我們這些普通人計較吧?” 貢士? 白清嘉的注意力忽而被從牌桌上牽開了,全凝到這兩個字上。 貢士……倘若她記得不錯,這是舊年對科舉會試中考者的統(tǒng)稱,而打從1904年廢除科舉之后,這個稱呼便隨著那個陳腐的王朝一同被埋進了歷史的泥沙里,再不可見天日了。 他一個轄理兵務的軍官……怎么竟會是文人出身? 白小姐驚訝極了,一時之間也再顧不上遮掩,索性明晃晃地打量起身邊的男人,在那一望間卻忽而覺得他周身縈繞著一層迷霧,看起來更加神秘深沉。 她有些出了神,連徐雋旋對她不滿的注視都沒察覺,直到耳邊傳來“碰”的一聲輕響才神魂歸位,低頭一瞧發(fā)現(xiàn)是徐冰硯終于出了牌——一張3餅。 ……正是她最想要的。 “杠開!” 白小姐和牌了,皺了一晚上的眉頭總算松開了,眼中又是一片盎然動人的春色了。 那個仔細算牌的男人卻輸了,眾人都在唏噓,他也嘆了口氣,似乎有些遺憾。 可低頭時。 眼中卻分明劃過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第12章 寡言 宛若湖面被清風掀起了一絲微妙的…… 麻將桌是流水席,沒人能坐一晚上,總要讓給別人的。那些原先推辭說不打的姨太太們看牌看久了也起了癮,等前一撥人下桌后就迫不及待地補了上去,洗牌聲嘩啦啦的響,催得白小姐也不得不打消再來一把的念頭,悻悻然走到偏廳那一頭的沙發(fā)上同自家人一道坐著了。 徐雋旋和徐冰硯一并下了牌桌,徐俊玲也跟在左右,明眼人一瞧就知道,她這是跟著她那位名義上的弟弟呢。 白小姐看得有趣,贏牌之后心情愉悅也起了談興,從傭人手中接過溫水抿了一口,忽而主動挑起了話頭,問:“方才打著牌我還沒尋著機會問——四太太說的貢士是怎么一回事,可有什么說法么?” 她開口時徐冰硯還沒坐下,正在沉默地尋找著適合自己坐的位置。 這不太容易,因為他既不能和白家人坐在一起又不適合坐在徐雋旋和徐俊玲旁邊,最恰當?shù)氖钦乙话逊旁诮锹涞囊巫訒鹤砂仔〗愫鋈惶羝鸬脑掝^讓他不能離談話太遠,因而最終只能找一把離沙發(fā)不遠的椅子單獨坐下。 多少有些別扭。 而在他開口回答之前徐俊玲就先替他回答了,似乎很高興同人說起這件事:“確有那么回事——冰硯是光緒三十年二甲進士出身。” 白清嘉挑了挑眉,又看了那男人一眼,心中有些奇怪的波瀾,這時坐在沙發(fā)另一頭的白清平也開了口,頗有些驚奇地贊嘆:“三少爺竟是進士出身?那該是□□年前的事了吧……” 徐冰硯今年也不過二十五歲,□□年前……他還只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人呢。 也不怪白大少爺驚訝,他年輕時也考過科舉,可惜到鄉(xiāng)試便落第了,后來若非白老先生想方設法幫他走門路,哪里還能成個官身?如今一聽說面前這位年輕的軍官當年竟是個少年進士,自然難免感到驚奇,還反復在問:“是進士科嗎?還是武科?” 還以為對方應的是武舉呢。 “是進士科,”徐冰硯答,“不過僥幸得了幾分運氣。” 聲音低沉,神情淺淡,看得出并非故作謙虛,而是當真把那斐然的成績當作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聽的人卻不得不嘖嘖稱奇,尤其白清平這種落過第的更難免慨然,連一向老神在在的白老先生都不由得多看了徐冰硯一眼,彼時眼底亦有一抹贊賞劃過。 “那后來又怎么會從了軍?”白清平來了興致,揪著這個話題又追問開了,“二甲出身合該有一番好前程的。” 何止是好前程?倘若跟對了人,潑天的富貴也是信手拈來,說不得比眼下的境遇還要好上千百倍呢。 被問的男人聽了卻只淡淡一笑,豎式肩章上的五角星在偏廳燈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 “都是為國家效力,其實也沒什么分別,”他說,“際遇而已。” 磊落分明,干干凈凈,與此同時又好像隱藏著什么曲折回環(huán)的故事,讓始終旁觀的白清嘉內(nèi)心微微一動,宛若湖面被清風掀起了一絲微妙的褶皺,輕輕蕩開之后又再次無聲無息了。 坐在白小姐身旁的徐雋旋本來就不太喜歡徐冰硯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所謂“弟弟”,更反感他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眼下連自己美麗的未婚妻子都將那矜貴的目光投在了對方身上,可真教他百爪撓心渾身不適,忍不住就開口說:“的確都是際遇,也虧得當初三弟英勇得了父親青眼,否則今日也就不知身在何處了。” 這話說得雖沒什么謬誤,可卻顯得十足輕慢,分明是暗諷徐冰硯出身卑微、全靠徐振提攜才免于不得志,既踩低了他、又抬高了身為將軍親兒子的自己,可真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