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冰 第6節
書迷正在閱讀:七零年代男配的美好生活、丞相今天嘔血了嗎、男主他斯德哥爾摩了、我道侶是APP拼來的、談婚論嫁[ABO]、民調局異聞錄之最終篇章、紅捕快被撩日常、一吻成諾[娛樂圈](GL)、爛梗駙馬(GL)、[神話同人]始祖是只小可愛
這……會是巧合么? 而在眾人一起離開戲園子的時候她又意外得到了一個驗證的機會。 那時已經過了十點,臺上的戲已散了場,不在茶園過夜的客人漸漸也都散去了,薛靜慈已經有些乏累,瘦弱的身子可熬不了夜,白清嘉看她難受,就先提出說要散了。 徐雋旋可舍不得與貌美的未婚妻分開,便主動提出要送她,白清遠想替meimei婉拒,卻沒料到那一向頭腦不太出眾的徐二少爺在風月之事上竟表現得格外靈光,此時還言之鑿鑿地對白二少爺說:“清遠你就放心吧,我和我三弟還能慢待了清嘉不成?定然會妥妥帖帖地把人給送回去。” 頓了頓,又看了一旁的薛靜慈一眼,補充:“再說你也總不好讓薛小姐落單吧?” 后面這一句走了人情,白清遠也不好推辭,就算薛靜慈此時已經說了可以自己回去他也不能真的將人撇下,于是只好接受了這番安排,令徐雋旋越發心滿意足起來。 眾人于是起身從包廂出去預備下樓,正巧隔壁那間的客人也出來了,是一大家子人,還帶著兩個小孩子,在并不很寬敞的戲樓內跑來跑去,下樓梯時仍在追逐笑鬧,一不小心撞著了白小姐。 她沒有準備,被孩子撞了一個趔趄,于是腳下踩空,上身一傾便往臺階下墜去。 那時樓里四處都是人,散場時的喧嘩比臺上唱戲時更甚,連她二哥都沒瞧見她這頭遇見的小麻煩,偏偏……他看見了。 他伸手拽住了她的手臂,毫不費力地輕輕一帶便讓她站得穩穩當當,那個動作使他們一度非常靠近,甚至她的鼻尖都差點兒要碰到他軍裝上冰涼的金屬扣子,與男人穩健的心跳僅僅隔著一點微乎其微的距離。 她還在紛雜的人聲中聽到了他留在她耳邊的聲音,像嘆息一樣低沉又內斂,隱約帶著一點呼吸的溫熱。 說的是—— “小心。” 第9章 歸家 微妙地,克制地。 戲樓外停了一輛軍車,比尋常轎車看起來更加高大威嚴,負責開車的軍官看到徐冰硯出來了,便立正向長官敬禮。他向那軍官點頭致意,而徐雋旋的心思則全拴在白小姐身上,熱絡地為她拉開后排座的車門請她上車。 白清嘉沒說什么,只就著戲樓門臉兒上懸著的燈籠的亮同薛靜慈告了別,隨后坐進了軍車的后座,又聽到自家哥哥在同徐雋旋告別,囑咐他務必要安全把她送回家。 “一定一定,”徐雋旋滿口答應,“我怎么會慢待了清嘉?” 說完也跟著坐進了后座,還故意坐得與白小姐貼近,可惜被人抬起眉眼不冷不熱地瞧了一眼,其中的反感令他打怵,不得已又訕訕地往外挪了挪。 車子發動了,向白公館駛去。 徐雋旋一路上都在說話,時而問她最近在忙什么,時而又問她接下去幾天有什么安排,就算實在沒的聊了也能想辦法憋出話題,譬如向她打聽在法蘭西的留學時光是怎樣的多彩有趣。 她有一句沒一句的答,但其實眼神總會時不時飄到坐在前排副駕駛位置的那個男人身上,他依然是那么沉默寡言,坐姿是軍人式的筆挺板正,連背影都透著嚴肅謹篤的味道,讓人只是看著都覺得冷。 可他的手心其實是熱的。 就在剛才,在人聲喧嘩的戲樓里,他的手曾緊緊抓住她的手臂,掌心的熱度透過秋日并不輕薄的衣衫落到她的皮膚上,讓她感覺到一陣經久不散的熱意,像隔著瓷杯的滾水,就算一觸即分也還是燙人。 ……原來他竟有一雙那樣的手。 她心中一動,又輕飄飄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夜上海的燈光透過車窗投落在他身上,形成斑斑駁駁的影子,使那一幕看起來既有些繁華又有些蕭索。 說不清的。 她不再看了,耳邊又傳來徐雋旋聒噪的聲音,他問:“清嘉明日可得空?可否容我去府上拜會?也或許你愿意來我家吃頓便飯么?父親母親總念叨你,若你去了他們一定都要高興壞了。” 白小姐才不想讓不喜歡的人登門,更對去徐家毫無興趣,她抬起眼皮掃了徐雋旋一眼,眼中清清楚楚映出他的貪妄和色丨欲,這讓她很難不心生嫌惡,更難以好臉色示人,只微微抬著下巴略顯傲慢地說:“今夜你又沒喝酒,怎么竟說起醉話來了?” 驕矜的白小姐就像一只既名貴又不愛搭理人的貓咪,美得叫人心顫,卻偏偏不肯讓人抱,若朝她伸手她便冷冰冰睨著你,滿眼都寫著“做夢”二字,可真教人下不來臺。 徐二少爺也終于覺得尷尬了,訕訕地支吾起來,白小姐才懶得看,只把臉扭向另一邊看窗外,漂亮的側臉出現在汽車的后視鏡里,又悄無聲息地落入徐冰硯的眼底。 他只看了她一眼,沒人會發現那場隱蔽的冒犯,畢竟他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只有那一直板板正正放在膝蓋上的右手微微合攏了一下。 微妙地,克制地。 ……仿佛在懷想那與她短暫的一觸。 另一邊,白二少爺也在送薛小姐回家的路上。 他原打算叫兩輛黃包車,可惜戲樓散場時叫車的人太多,好歹攔下一輛已經算是運氣,白二少爺沒了法子,只能低頭問薛小姐,介不介意與他同乘。 薛靜慈是好脾氣的,眉眼恬淡如同清秋月色,很禮貌地點了點頭。 他們于是一起坐上了車,彼此挨得蠻近,白清遠就調侃,說:“幸虧你苗條,不然車夫先生可拉不動咱們。” “車夫先生”是個奇妙的稱謂,透著洋氣和某種真誠的敬意,在上流人士中可不多見,卻誠然是白二少爺的做派——他一直是這樣的,明明是最地道的少爺,可又偏偏沒什么少爺習氣。 薛靜慈笑了,十分柔美,正想張嘴搭一句腔,不成想卻嗆了風,于是一勁兒咳嗽開了,好半晌都止不住。 她是有肺病的,咳起來的聲音也與尋常人不同,聽得出聲音很悶很深,昭昭然是有病灶的身子。 白清遠的眉頭微皺起來,看著薛靜慈的丫頭追在車旁給她遞水、拍背,過了幾分鐘才讓人止住咳,彼時她的臉色已經蒼白透頂,看得出是難受極了。 可就算這樣她還是硬對他露出了一個笑容,看神情還有些抱歉的味道,說:“不好意思……掃興了。” 薛小姐與白清嘉是截然不同的兩種相貌,遠不像后者那樣瀲滟出挑,她該是一朵雨后的丁香,清幽典雅,又受了些許雨水的摧殘,柔弱又內斂。 白清遠被她那聲“不好意思”說得心里有些難受,情緒就像此刻的黃包車一樣顛簸起來了,默了一會兒后還是脫下了自己的外套給身邊的女人披上,一邊照顧人一邊說:“你又沒傷到旁人,單是傷到自己了,道的哪門子歉?” 溫聲細語,周到體貼,連外套的溫度都是那么恰如其分。 薛靜慈默不作聲地由他把外套披到了自己肩上,感覺到屬于他的氣息正在自己圍繞,心想白二少爺的風流果然是天下第一等的風流——并不yin丨邪,也不夾雜貪欲,只是飄飄灑灑又潤物無聲。 她垂下眼睛,過于瘦削的身體并不能撐起男人的外套,這讓她無端顯得更病弱了,只有聲音還平穩,甚至帶著笑,說:“看著嚇人罷了,其實也沒多難受。” “你還是要上心些,實在不行跑一趟西洋找好醫生看看,”白清遠皺了皺眉,不太認同,“最起碼該多休息,不該跑出來逛戲園子的。” 薛靜慈其實也知道自己不適宜出門聽戲,逛園子是四體康健的人才能做的事,她這樣病歪歪的,來了也不能盡興,平白煞風景。 可是……如果她不來,又要等到什么時候才能見他一面呢? 薛靜慈在心中苦笑了一下,而臉上的神情依然恬靜端莊,她只看了白清遠的一眼,很快就收回了目光,以友人的口吻感謝他的關心,又說:“也是我太貪,總想聽聽正乙祠的角兒唱戲,怕錯過了。” 白清遠笑著搖了搖頭,神情有些散漫,說:“噱頭而已,其實哪兒算什么角兒?何況再金貴又怎么樣,還能貴重過你自己的身體?” 這是動聽極了的話,尤其能滿足一個偷偷戀慕他的女人的心,薛靜慈已經十分滿足,完全不想追問他跟今日包廂中的那個小花旦是什么關系,也不想鬼鬼祟祟地刺探他對自己的心意,她只想珍藏他方才對她說的那句話,順便將黃包車車篷外的曼妙月色也一并小心收納。 又卑微又達觀。 她不再說話,只默默壓抑著胸腔間的痛苦,喉間有些腥氣,可她不想跟人說,怕這好不容易才得來的夜晚就這樣被自己咳碎了。 他卻以為她已經好些了,怕她覺得悶、又逗她說話,同她聊這幾天聽過的出彩的好戲,也聊自家meimei在家中闖下的禍事,她微笑著聽,也很努力地做著回應,可至多也就是“嗯”、“是”之類短促的音節,說不出一長串完整的話,否則又免不了要咳嗽了。 而白二少爺許久得不到熱絡的回應,便覺得薛家小姐是不耐同自己多說的——也是,她家的教養是頂好的,規矩又老派,恐怕打心里也是不喜歡同他這樣的浪蕩子多說閑話的吧。 他一笑,倒也并不很在意,后來也漸漸不說話了,兩人之間于是只剩下一片寂靜。幸而那黃包車夫的腳力甚好,過不多久就把他們送到了薛宅——全上海灘最典型的中式宅院,連哪怕一絲西洋的味道都不染,正門口甚至還豎了兩尊石獅子,像舊朝廷的衙門一樣森嚴,擱在今日看是個有些惹人發笑的花架子。 白二少爺忍著沒非議,只很體貼地親自扶著薛小姐下了車,她在夜色中回頭看他,伸手要將自己肩上他的外套脫下來還給他,他笑著擺擺手說不用了,她卻很執拗,最終還是讓他收了回去。 她又目送著他坐著黃包車離去,心中的滿足已經多得要溢出來,而身邊的丫頭卻既傷感又困惑,連著問她:“小姐那么惦記白二少爺,怎么就不興跟他多說幾句話?再不濟,把那件外套留在身邊也好……” 她一笑,沒說話,扭身往家門口走去了,把今夜的圓滿盡拋在了身后,同時心里又有道清醒的聲音在陳述答案: 她知道的,她心里那個人是繁華世界里最奢靡的錦繡,是座無虛席間最惹眼的粉墨,可以屬于這天底下任何一個健康、熱烈、美好的女子。 只是……注定不會屬于她罷了。 第10章 登門 “照之前長官的命令……硬打發走…… 在死纏爛打這件事上,徐二少爺是有些天賦在身上的。 他似乎篤信鐵杵磨成針的典故,以為只要橫下心去不要臉皮便能得到白小姐的青睞,是以沒過幾日就登了白公館的門,親自去拜見未來的岳父岳母了。 白宏景一向喜歡和徐家人走近,更樂于促成小女兒同徐雋旋的婚事,因此神情十分和煦地在客廳款待了對方,甚至還想讓人去把禁閉中的白清嘉從樓上叫下來。 可惜白小姐卻不買賬,坐在自己房間的窗邊悠悠然看著俄國小說,一邊翻過一頁一邊同來請她的傭人說:“不去,讓他走。” 眼皮都沒抬一下,看上去是徹頭徹尾的沒商量。 傭人顫巍巍把這話修飾一番傳回給了白老先生,仍惹得他眉頭緊皺,若非徐雋旋還坐在面前必然就要發火了,一旁賀敏之怕他脾氣上來再傷著孩子,不得已又親自上樓勸女兒去了。 她是憂心忡忡,一進房間門就招呼秀知給白清嘉收拾,白清嘉不肯,她就勸:“你做什么非要跟你父親頂著來?能落著什么好?就去見見徐將軍的兒子,又不會少掉一塊rou!” “我又不想跟他結婚,做什么要去見他?”白清嘉也繃著臉,語氣甚為堅決,“父親早晚要死了這條心,否則不是他被我氣死就是我被他逼死。” 賀敏之上了歲數,最聽不得人說什么死不死的,一時間被女兒這話說得心驚rou跳,趕緊又拉著人的手勸,說:“就是去徐家吃頓便飯,我和你父親都一起去,哪有那么嚴重?你就先去一回,別讓你父親下不來臺,等回來之后咱們再好好談談,成么?” 簡直稱得上是哀求了。 白清嘉最看不得母親難過,更曉得在這些事上母親是拿不了主意的,她在她面前鬧別扭毫無用處,只會平白多惹一個人傷心,遂長嘆,也退了一步,姑且起身容秀知幫她梳洗換衣服了。 徐將軍的官邸十分富麗氣派,紅頂白墻,是德國式的雙聯體別墅,配一個很大的花園,在園藝上不如白公館講究,據說是因為徐將軍喜愛打槌球,因而刻意叫人將花園布置得簡單寬敞了一些。 白家人這回來得不少,除了白宏景賀敏之和白清嘉以外,白清平也帶著妻子鄧寧一并來了,徐家給足了他們面子,到的時候是徐將軍親自在門口迎接的,他的妻子方菲也在一旁作陪,笑意盈盈地領著白家人進了官邸,一路人都熱熱鬧鬧地說著話,一會兒贊美白宏景和賀敏之氣色好,一會兒又恭喜白清平升遷;一會兒夸贊白清嘉生得標致,一會兒又繞著彎兒稱贊她和徐雋旋郎才女貌十分般配。 氣氛是再熱絡和諧不過了。 進了客廳之后就更熱鬧。 徐將軍比白老先生還要風流,統共娶了八房姨太太,除了有一位早年間不幸病故,其余七個都住在一起。只是徐家的孩子不多,長子徐雋凱幾年前還死在了戰場上,眼下親生的兒子只余下徐雋旋一個,女兒倒還有兩位,一位早已出嫁很少回娘家了,另一位二十七歲尚在閨中,是三房所出,叫徐雋玲。 白清嘉隨家人一起在客廳中坐定,漂亮的眼睛很快就將屋子里的人掃了個遍,并未瞧見徐冰硯的影子。她垂下眼睛不再多看,端莊得體地坐在父母身邊,唯一的不順是徐雋旋太過熱情,巴巴兒地非要湊到她身邊坐,見她身邊沒位置了就倚靠在沙發的扶手上坐著,總之一定要挨著她。 長輩之中除了賀敏之都笑了起來,方夫人還調侃自家兒子,說:“瞧他那個沒出息的樣子,還真是一見清嘉就挪不開眼了。” 眾人跟著調侃,在白清嘉聽來簡直就是逼婚的前奏,心中于是警鈴大作,又想這婚總要退掉的,倘若她自己不爭、誰又能替她爭呢? 她是橫了心,也不怕惹出什么亂子,當即就耐受不住四面八方來的壓力、要站起來跟長輩們說退婚的事了,可惜卻被身邊的母親一眼看破。她死死拉著她的手,眼中流露出哀求和隱隱的恐慌,仿佛她不作罷她就要落下眼淚,令白清嘉再次頭疼不已。 好在僵持之中方夫人又說了話,她并未察覺白清嘉這里的異狀,只笑吟吟地提議:“清嘉該是頭回來家里,不如隨雋旋四處去轉轉?一直坐在這兒陪我們說話也是委屈了。” 這提議徐雋旋當然喜歡,當即就興致勃勃地從沙發扶手上站了起來,腦子里說不定還裝了什么壞念頭,想在半途吃吃豆腐呢。 白清嘉會看不穿?自然不想去,賀敏之怕冷場,只好轉而建議:“雋玲今日可得閑?能否陪清嘉一起去?你們年紀差不多,該能聊到一起去的。” 這是個折中的法子,可以解釋為女孩子的矜持,徐家的長輩也算能接受,方夫人于是略過了自家兒子不滿的臉色,轉而對三房的徐雋玲說:“也好——雋玲,那你便陪著一同去轉轉吧。” 其實官邸公館洋房一類的地方總是大同小異,白小姐見得多了,并不如何感興趣,在房子中閑逛時亦有些犯困,心中一直想著何時才能回家去。 轉到二樓時卻見一個不大的偏廳,生活氣息略重些,據徐雋旋說是他們家人平素飯后閑談打麻將的地方,布置得頗為溫馨,壁爐的大理石臺面上還擺著若干人的肖像,正當間兒最大的那幅自然是徐將軍的,左左右右才是兒女們和姨太太們的相片,白清嘉匆匆看了個來回,依然沒有看到那個男人的面孔。 她微微皺了皺眉。 “說起來今日倒沒瞧見三少爺,”白清嘉四處打量著室內的陳設,似是不經意地提起了一句,“他是外出公干了么?” 徐雋旋今日同白小姐搭了半天的話,鮮少能得到什么回復,如今她頭回主動張嘴,問的卻是他那個沒有血緣的弟弟,自然心氣兒不順。可他不能對白小姐撒氣,只能遷怒徐冰硯,于是就帶了些情緒地說:“三弟?他又算不上是我們家的人,自然不同我們住在一起,一直都在軍營里。” 口氣輕蔑,居高臨下。 白清嘉挑了挑眉,還沒想好該接句什么話就又聽到身邊的徐雋玲開了口,語氣有些不滿,說:“冰硯救過父親的命,是父親正經收下的義子,怎么能說不算家里的人?哥哥可要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