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瓊枝 第87節(jié)
姚云荼跟著赴白離開宴席。 赴白領(lǐng)著她穿過長廊,途徑了堂廳之后的亭臺水榭,邁進一彎半月拱門。 這里是一處偌大的園子,一方池塘以石塊隔開,雖是初冬,園子里卻不見冬日蕭瑟衰敗之景。 夕陽西斜,余暉照著園子。 一道頎長挺拔的身影立于池塘邊,垂眼凝視池水中的鯉魚。 他著墨竹衣裳,側(cè)影卻是冷的。 外人都說祝家二爺似無暇美玉,溫潤隨和,但他好似變了。周身透出孤月般的清冷,俯視池塘的眼眸漠然。 姚云荼跟著赴白走上前,順著祝辭的視線看去,看見池水中因鯉魚游動而起的波瀾。 她款款行一禮,笑道:“祝二爺找云荼可是有事?” 祝辭淡聲道:“姚小姐認識她?” 這個她指的是誰,在場的人都心知肚明,這般開門見山,為的是誰已經(jīng)很明顯了。姚云荼卻偏偏笑起來,刻意問:“二爺在說什么?什么她?云荼聽不懂。” 旁邊的赴白當即愣了半晌。這位姚二小姐看起來挺聰明的啊,為什么…… “姚二小姐,您、您知道二爺身邊丟了人的。”赴白望著姚云荼道。 姚云荼這才作恍然態(tài),笑道:“二爺說的是柔蘭嗎?我對她略有耳聞,但并不認識她。” 祝辭垂下眼,喉間溢出一聲低低的笑。 “姚小姐不肯同祝某說實話么。” 這句話低沉,卻極中要害,直接戳破了窗戶紙。這就是祝二爺向來的作風,三言兩語便能逼得人坦白了說話。 姚云荼神情一頓,臉上的笑也慢慢淡去了。 “祝二爺聽到了?” “是。” “好吧,那我也不裝了。祝二爺請我來,是想要什么?” 祝辭沉默下來,眼皮半垂。 片刻后,他緩慢說道:“我要她的下落。” 姚云荼卻仿佛聽見了什么笑話,搖搖頭笑道:“二爺,先不說我知不知道她在哪里。就算我知道,告訴您了,您會怎么做?” 赴白頭一次見到這樣直言不諱的人,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等了許久,天色漸漸暗下來,吹來的風愈發(fā)寒冷。 姚云荼深吸了口氣。 其實要同祝辭說這樣的話,她心中也是忐忑的。她不是深居簡出的姑娘,聽說過,也曾偶然見過這位傳聞中的祝二爺。 對于這位祝二爺,她從來都是敬仰的。 但是今日,撇開這些無關(guān)緊要的東西,她有話想同他說。 “二爺,你當真這樣在意她?”姚云荼問。 赴白在旁邊都聽得急了,睜大眼睛道:“姚二小姐,你這話是什么意思,二爺怎么不在意柔蘭?姑且不說其他,永州人都知道二爺身邊有一個極愛寵的姑娘,你就沒有聽說嗎?” 姚云荼笑笑,“我相信二爺喜歡柔蘭。” “但是凡事都得講求一個你情我愿。”姚云荼微微拂開身旁斜探的,半人高的雜草,徐徐道,“有情人終得眷屬,向來都是要兩情相悅,才能得好結(jié)局。” “可是二爺,你問過柔蘭愿意待在你身邊嗎?” 祝辭神情不變,看向姚云荼。 他未置一詞,眼底的神色看不分明,卻平白教人一眼便覺壓力覆下。 姚云荼深吸了口氣,迎著他的視線,開門見山道:“若不是柔蘭要走,誰能把她從二爺您身邊帶走?”她搖頭笑起來,“柔蘭能悄無聲息地從您身邊離開,她早已經(jīng)動了離開的念頭了。” “二爺,為了她也為了您好,您放手吧。” 姚云荼一字一頓,吐字清晰,說話間自帶大家閨秀的從容,因此,這句話聽來便如同釘子敲入心尖。直言不諱。 赴白被驚得回不了神,愕然地看著姚云荼。 一直跟在姚云荼身后的丫鬟也嚇到了,拉了拉姚云荼的衣袖,“小姐……” 姚云荼被這一拉,回過了神。 她移開視線,這才意識到自己逾矩了,心頭有一瞬間的緊縮。她方才只顧著把這些話說出來,卻忘記了面前的人是自己一直敬畏的祝二爺。 若換作往日,她是不會這般說話的。 姚云荼低下頭,退后一步,猶豫片刻還是道:“是我多言了,二爺若沒有別的事,云荼告退。只是,柔蘭的下落,請恕云荼不能告知。” 說完,便帶著丫鬟離開了。 赴白聽得心驚rou跳,看看姚云荼,又看回祝辭,“二爺,是否要……攔下姚二小姐?” 但罕見的,祝辭并沒有回答。 夕陽的余暉灑在他臉上,將他的眉眼襯得極深。他目光幽暗,望著粼粼波動的池面,唇邊譏諷之色似有若無,不知是在嘲笑什么。 片刻之后,他才極低地笑了一聲。 赴白愈發(fā)心驚,想說話卻又不敢。二爺說話還好,如今這樣實在教人從心底冒出寒意。 可他也知道,素來沒人能摸透二爺心中所想。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色暗了下來,竟簌簌刮起了風。 園子里花草樹石多,許多細微的沙石與枯葉被裹挾著卷起,在地上打著轉(zhuǎn)。 赴白被這風吹的差點睜不開眼睛,用手擋在面前,忙道:“二爺,變天了,看樣子像要落雨了……” 長風卷起男人的衣擺,祝辭的神色依舊漠然,眼底卻慢慢聚起陰沉。 也許有他的不是,才讓小姑娘這般迫切地從他身邊逃開。 可是,要他放手? 要他放棄尋找,讓他眼睜睜地看著她從他身邊離開之后,歡歡喜喜地嫁給其他人?任由其他男人擁她在懷,對她做盡親密之事? 不,光是想到這些,就足夠讓他怒火中燒,喪失理智。 他不允許。 第71章 是不是我這一生,注定失…… 四周大風驟起, 時間卻仿佛被拉長了。 簌簌的風聲之中,赴白聽見祝辭的聲音響起,聽不出情緒。 “顧忱呢?” 赴白陡然愣了愣 , 看向祝辭, 回道:“二爺, 顧忱還被關(guān)在柴房那院子里。” * 天色沉沉, 吹來的風攜著凜冽寒意。 柴房外的院子里空空蕩蕩,除卻擺放在角落的木禾一類雜物,再無其他東西, 站在院門外看守的小廝看見來人, 一個激靈便醒了,忙打起精神恭敬道:“二爺。” 祝辭一身墨青衣袍, 越過他走了進去。 跟在后頭的赴白皺眉看了小廝一眼, 小廝趕忙低下頭, 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站好了。 今日不是祝三公子的大喜之日么, 他早先眼巴巴地想去前院湊熱鬧,本還遺憾著,沒想到二爺居然過來了。 廂房的門并未關(guān)上, 里頭沒有點燭,暗沉沉的, 顧忱坐在臨窗的桌案前, 借著外頭風雨欲來之前黯淡的光線,手中執(zhí)一支筆, 不知在寫什么。 院子不大, 方才小廝恭敬叫二爺?shù)穆曇簦櫝酪呀?jīng)聽見了。 直到打開的屋門外出現(xiàn)一道黑壓壓的身影,顧忱才擱下筆, 沒有抬頭,不咸不淡地笑了一聲。 “祝二爺貴人事忙,還能抽時間前來探望我,”顧忱搖搖頭,意味深長地嘖道,“我顧忱真是有面子啊。” 許久都沒有聽到祝辭的聲音,顧忱這才抬頭看去。 見祝辭神色冰冷,顧忱想起什么,很快便明白了。 看來念念安全離開了。 顧忱放下心,又登時覺得心中快慰,“看祝二爺?shù)哪樕趺矗磉吶讼Я耍@下才開始急了?” “是你讓念念離開的。” 顧忱朗聲一笑,“當然是我,念念是我meimei,我疼惜她還來不及,又怎么舍得看她在你身邊受委屈?” 說到這里,顧忱臉上的笑意消失得一干二凈,字字道,“祝辭,你憑什么覺得我meimei會心甘情愿待在你身邊?你對她如此,還想她一心一意對你?你簡直太過癡心妄想。” 祝辭半個人隱沒在陰影里,笑了笑,聲音卻讓人透骨生寒。 “她去了哪里?” “你覺得我會告訴你?”顧忱看著他,搖頭譏笑道,“祝二爺,這不像是你會說的話,對一個落魄之人追問他的meimei,再順順利利地把念念抓回來?你覺得可能嗎?” “不得不說你祝二爺確實手段了得,知道我是念念軟肋,以此來逼她出現(xiàn),我甘拜下風。但是這一次,不可能了。” 說著,顧忱忽然擱下紙筆,站起身,虛虛朝他拱了拱手。 “祝二爺,這段時日你讓人以禮相待,是因為念念的緣故,我知道。我是非分明,自當謝你照拂,但是一碼事歸一碼事,念念的下落,恕我不會告知。” 祝辭沒有說話。 片刻之后,他才開口,冷聲道:“顧忱,你實在愚蠢。” 顧忱已經(jīng)站直身體,直視著他:“我為了我meimei著想,何錯之有。” 祝辭道:“你既是為她著想,就應(yīng)該知道她現(xiàn)在的處境。” 處境?念念的處境還能是什么樣,無非一直是被他囚在身邊,說好聽些就是嬌養(yǎng)的金絲雀,被他寵著,但說難聽些,與那禁臠有何分別? 他同外人一般敬他是祝二爺,受了他的恩惠,得以有一段閑居的日子。況且念念在他身邊,除卻沒有自由外確實沒有缺過什么,祝辭寵著她,他也知道。 否則此時看見他,他早就動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