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 第37節
陳意白搖頭:“小時候,我家里遭了大難,全家都沒了,只剩下我一個人,被萬法門撿了回去,幸好有些天賦,沒有被煉成人丹。我至今也沒想通,那些和藹可親的長輩……” 他頓了頓,突兀地換了個話題:“我修道,最開始是不想死,求的是長生。畢竟全家只活了我一個,若我也死了,我們家就沒人了。可現在想想,若是沒人相伴,孤身一人,即使長生,似乎也不大痛快。” “謝兄以為?” 謝長明怔了怔。 他活了快一百年,從未對哪個人很上心,自然也沒有與哪個人同行。 第一世的前十幾年已記不清了,吃了果子,睡了三年后醒過來撿了只鳥,過了幾年吵吵鬧鬧的好時光,后來大多時候都在逃命,或許是肩頭停了只鳥,倒也沒覺得苦累。 第二世是忙著報仇,忙著找鳥,山川湖海都來不及去,只嫌四洲太大,藏一只鳥太容易,也未覺得孤單。 直至如今,謝長明獨行的年頭已遠多于有鳥的日子了,也從沒想過要找一個同行之人。 他只找與自己同行的鳥。 而鳥,今世又遇了一只。 這么想來,似乎是有什么地方不對。 若是在話本子里,年少相遇,又彼此托付性命——實際上是謝小七的性命單方面托付給了謝長明。總之,相伴十多年的靈獸最后肯定是要化身為人,為報多年恩情,與主人約定終身,成為道侶。 但現實是謝小七是個小廢物,修不出人形,對不可能像話本子里那樣含羞帶怯地叫“主人”。 不能再想下去了。 謝長明搖了搖頭。 他覺得自己是被陳意白荼毒了,竟也胡思亂想起了這些。 他與小禿毛之間的感情,若是非要說出個所以然來,他認為是父子情深。 就是爹當的有點早。 謝長明又恢復了平靜,并因為方才的腦補遷怒陳意白的話太多,打擊他:“道侶大典要花費許多靈石,你可能要先掂量一下荷包。” 陳意白:“?” 明明方才還在做夢幻想,怎么突然轉到人間真實。 做夢也不行嗎! 總之,在必須宵禁、不得聚會飲酒的日子里,書院里結交道侶、或是假借學伴之名,實則偷偷談情說愛的風氣愈演愈烈。 直到書院通知折枝會開始報名,為期三天,過時不候。 消息一出,不良風氣果然大為好轉,甚至已經有口頭約定結為道侶的學生大打出手,就此決裂,只因討論如果在擂臺上相遇該如何應對。 第一日,謝長明收到許先生發來的消息,不為所動。 第二日,謝長明為盛流玉輔導了一整天,因為比往日更兇,小長明鳥久違地對他罵罵咧咧,也沒罵出個新花樣。 第三日,謝長明看了一上午閑書,直至午后,中天已過,他終于放下書,帶上玉牌,趕往多璧山的竹嶼閣。 今日的朗月院很安靜,只有蟬鳴聲。 謝長明轉了三個傳送陣,終于到了多璧山。 今日是最后一天的下午,若是想參加折枝會,早就該報好名了。謝長明本以為不會有很多人,可以很快解決。結果依舊是人山人海,竹嶼閣本就不大的院子里擠得腳不沾地。 謝長明站在人群里,默默地聽周圍人嘰嘰喳喳。 “何兄,你不是說不參加折枝會了嗎?怎么也來了?” “唉,我思前想后,機會難得。雖然修為淺薄,但也想一試。” “何兄何出此言,你的刀法有目共睹,本該在折枝會上一展風采。” “對了,倒是你不是早就對折枝會躍躍欲試,怎么也等到今日?” “唉,書院里人才濟濟,我怕丟臉,到了最后一天,才勉強鼓足勇氣來了。” 除此之外,還有本身不想來的,被先生趕著來的,有道侶對折枝會魁首欣羨無比,所以心有不忿,也要來試試身手,要成為道侶心中憧憬對象的,也有和謝長明抱著一樣的想法,覺得最后一天人少,不用和別人擠。 大家都有各種各樣的理由在最后一日來報名,造成了這樣的結果。 人一多,就亂了起來。 前庭正前方站了一位師兄,看著院子里如此繁雜,氣沉丹田,一聲大吼:“各位師弟師妹,以我為界,左手邊站春時令的,右手邊站夏時令,秋時令的同級們權當禮讓后輩,先稍等片刻,待師弟師妹們報好,再為你們登記。每個時令里,以各自先生不同,再排成一隊。” 有了章程后,場面總算不再混亂。 謝長明問了人,找到許先生的隊,還未站定,又走來三人。 分別是阮流霞、陳意白、叢元。 四人面面相覷,都有些窒息。 阮流霞怒目而瞪,先一步打破四人間的沉默:“我不是和那些人一樣怕了,所以才猶豫到今日,而是前幾日抽不出空!” 阮流霞本該是第一日就來的,可周小羅最近幾日心緒難寧,總說難受,卻找不出緣由,她只好照顧周小羅,又往師叔哪里跑,想問個所以然來。忙了好幾天,只能在最后一日抽出時間。 說完了,抱著胳膊問:“倒是你們,在院子里時也沒一個提過要來,怎么都撞上了。” 她的目光首先落到對面的陳意白身上。 陳意白低頭垂目,想了半天,諾諾道:“就來了唄,要你管。” 陳意白從前在萬法門內修行,后來萬法門被謝長明燒沒了,獨自修煉了三年,是個年紀小的散修,沒修出個什么門道,至今還在筑基期。 他這次來,大抵還是舍不得折枝會魁首的吸引力,想默默追夢,連謝長明都沒告訴。若是輸了,也沒人知道,就當沒來過。 阮流霞沒有多問,又看向叢元。 叢元是個很怕事的半魔,因為怕和人交往暴露身份,索性裝成冷漠孤僻,這樣的性子,不大可能是自己要來的。 所以,只有另一個可能。 叢元很坦然,自上次辯論后,他已自暴自棄,現在更是直言:“我爹逼的,說不來不讓回家。” 阮流霞啐道:“沒志氣。” 最后,目光移到了謝長明身上。 阮流霞冷笑:“那你呢?不是說不來嗎!” 謝長明從容道:“我改了想法,不行嗎?” 自然是沒有不行的道理。 阮流霞無話可說,冷冷地哼了一聲。 她安靜了,陳意白又活潑起來,早已沒了方才的喪氣樣,又興致勃勃地聊了起來。 他問謝長明:“你近日總是出門,不在院子里,去干什么了?” 叢元望向陳意白的眼神有些恐懼。在他看來,謝長明是個修為高深的修士,隱匿在學生里,裝作平平無奇,不知有什么目的,理應離得越遠越好,怎么還能打探他的行蹤?不要小命了嗎? 謝長明正準備隨口糊弄他一句,陳意白又自問自答:“上次在許先生的課上表現的那么心虛,像是惱羞成怒。你該不會也是約了哪位仙子談情說愛去了吧!” 果然,陳意白的想法與眾不同。 謝長明認真道:“你想多了。” 他并不認識什么仙子,也沒有去談情說愛,而是給一只罵罵咧咧的小鳥補習功課去了。 陳意白將信將疑,大概是覺得也問不出個什么所以然來,只能信了。 他的消息靈通,愿意與大家分享,在人群里指出原先在各自門派里都很出眾的弟子,介紹了起來,連阮流霞都豎起耳朵偷聽。 陳意白痛快地說了一通,又道:“但是,這些人里,修為最高的也只是金丹。聽聞是大門派里不愿意讓弟子修為升得過快,而是先打好基礎,否則修為如空中樓閣,日后道心不穩,前途艱難。” 四個人里,只有阮流霞是出自名門,聞言點頭:“師父確實是這么教導的。” 陳意白和阮流霞一貫不對付,難得能得到她的肯定,更興奮了些,又說起了些傳聞:“聽聞有些門派舍不得資質出眾的弟子,把他們保護得很好。可對于那些資質一般的弟子,又會揠苗助長,讓他們很快進入金丹期,為門派做事。” 說到這個,陳意白有意壓低聲音,只讓他們四個聽到。 謝長明聞言,忽然偏過頭問:“那是什么?” 莫名的,陳意白覺得他在問什么很重要的事,方才只當分享一個八卦,現在也緊張了起來,低聲道:“我也是聽說的,不知道真假。聽說有一味丹藥,服下后修為一日千里,進步飛速,可只能止步于金丹期,此生再也不得提升修為。因為這修為是以斷絕道心換來的,而從金丹至元嬰,就要叩問道心了。” 謝長明一怔。 作者有話要說: 謝:叫爹 鳥:? 一個父愛變質的故事。 第037章 欺負 此時正是夏日最熱的午后,竹嶼閣亂糟糟的,都說修仙之人心靜自然涼,但十多歲的年紀不可能靜得下來,周圍都在吵,別人也聽不到他們四個人的竊竊私語。 阮流霞聽了,立刻道:“你又瞎說!什么捕風捉影的事?名門正派會這么下作?” 陳意白與她針鋒相對:“本來就是和你們說著玩的,你非當真做什么?你再這樣,下回不和你說這些了。” 阮流霞氣得像個河豚,沒炸,忍了。 雖然她在平日里和陳意白吵吵鬧鬧,到底也是住在一個院子,比旁人都要親近些,表面上不說,實際肯定是當成朋友的。知道對方愛聽愛說,沒有指名道姓,也沒有壞心,聽過也就罷了。 他們這樣吵了一通,倒是把方才真正問的人忘了。 謝長明聽完了,似乎是漫不經心地看著他們鳳吵鬧,沒再繼續問下去。 旁邊的那個隊都報完了名,要輪到他們四個了。 阮流霞當仁不讓,自然是要爭第一個的。 別人也不和她搶。 之后依次是陳意白、叢元,謝長明排在最后。 陳意白報完了,問謝長明要不要一同回朗月院,謝長明說有別的事,他便一個人走了。 報名處坐了一個二十歲上下的紅衣師姐,旁邊有個年紀略小些的師弟提筆記錄。 師姐朗聲問:“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