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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渡 第36節

    謝長明一怔,與謝小七相關的事有太多不能明言的秘密,只是笑了笑,逗他:“不像嗎?我覺得你們有點像。”

    盛流玉聽了這話,勃然大怒,似乎受到了天大的侮辱:“我和這個又矮又胖,尾羽都沒幾根的小不點有哪里像?!”

    又問道:“難道是羽毛的顏色?”

    說完了,可能是在腦內想象了一番這么個“又矮又胖,尾羽都沒幾根的小不點”長了一身燦燦碧羽該是什么模樣,陷入了沉默。

    鳥的羽色就如人的五官,陌生鳥之間很少撞色,陌生人之間模樣相似也少見,若真是有親緣關系看一眼便知。如果他們真的羽色相同,旁人一看,豈不是都知道他們之間關系親密,誤以為他是從那小不點長來的?

    不,他不能接受。

    謝長明正準備將畫卷收起來,聞言忍不住笑了出來,手抖了一下。

    或許是因為尋鳥在即,謝長明的心情很好,與補課時不同,并不兇,比往日里多說了些話。

    他道:“你和它……”

    盛流玉與謝小七的模樣天差地別,可很多時候,謝長明莫名地覺得他們相似。

    或許是因為他們都喜歡吃松子,喜歡白廉和七竺,生氣了喜歡跳腳,謝小七是世上第一可愛,而盛流玉是“倒是有幾分可愛”。

    可是他們是不同的,一個是天生高貴的神鳥,一個是流落凡間,連人形都化不出來的靈獸。

    無端地認為他們相似反而是不恰當的,不應該的。

    所以,他只是道:“可能鳥都是這樣?”

    盛流玉不說話,哼了哼,倒要聽他能說出個什么所以然來。

    謝長明思忖片刻:“它也從來不肯夸別的鳥生得漂亮。”

    盛流玉覺得他這是牽強附會。

    他不肯夸別的鳥,是因為這是事實,世上不存在比他好看的鳥。而謝長明養的鳥是嘴硬,沒有謙虛之心。

    他本想反駁,又聽謝長明添了一句:“那小東西就是這樣。”

    盛流玉從未聽過他用這樣的語氣說話。

    很溫柔,很不克制,很不像平時的謝長明。

    盛流玉聽得入神,一時忘了要說什么。

    謝長明重新將木盒封好。

    昨日畫這幾幅圖的時候,他想了很多,很多事也從沒忘記過,而十歲前的記憶都已模糊,記得的不過寥寥無幾,那都是些不值得記起的事。

    謝六的幼年是很無趣的。他沒有放縱的幼兒期,不會無緣由地哭鬧,不會要求什么,不會想要陪伴。脫離嬰兒的混沌期,大腦長到足夠他意識到自我時,他就開始刻意保持沉默,控制自己,比任何一個人都要快速地長大,所做的事都是有目的的:為了活下去,為了活得更好。

    而遇到謝小七后,在不必考慮別離的漫長相處里,他又緩慢地、彌補式地重新經歷了一次童年。

    對于謝長明而言,很多事情因為謝小七的存在而變得特別。

    所以他記得。

    謝長明不再說那些哄盛流玉玩的話,反而認真道:“我的名字是它起的。它很重要。”

    盛流玉接過盒子,收了起來,神色鄭重:“我知道。我會讓人親自護送這個盒子回小重山。可能需要一段時間。”

    謝長明是那種很能等待,很會忍耐的人。

    他等得夠久了,久到死了兩次,也不在乎再多等一會兒。

    但是小長明鳥獨自待在書院里,人情世故也很不精通,謝長明擔心他找不到合適的人,提議道:“我可以讓人送去小重山,你讓人在小重山外接應即可。”

    盛流玉微微蹙眉,似乎不太想說,終究還是開口:“四海城里有小重山的人,指使他們就行了。”

    謝長明問:“是保護你的人嗎?”

    盛流玉點頭。

    謝長明想起才發生過的事,覺得不僅思戒堂很不靠譜,小重山也沒有靠譜到哪兒去,于是又問:“他們怎么不進來,是書院不讓嗎?”

    盛流玉低著頭,神色與方才不大一樣,有點低落,又搖了搖腦袋:“是我不想他們進書院。”

    謝長明直覺再往下問,可能就要與小重山的事有關了。

    他不必知道這些。

    而盛流玉卻在愣怔后說起了從前的事。

    他輕聲道:“幾個月前,麓林書院邀我來這里上學,可能是想要天道看到他們已經做了許多。父親同意了,良征長老也同意了。”

    說到這里,盛流玉解釋了一句:“良征長老比旁人好一些,你的畫像到了,我也是托他去查族譜。”

    謝長明記起百曉生給自己寫的信上說,盛流玉十多歲前并不在小重山,而是不知道被養在什么地方,由此可見端倪。

    可能是不知如何說出口,盛流玉講得很慢:“良征長老說,外面世道險惡,又有魔族妖道,我年紀小,又,又不大方便,該有人保護才是。我不喜歡外人,可他這么說,也很有道理,沒辦法拒絕。”

    “可是那些不是宮里原來的人,不知從哪里找來的,我雖看不見,總覺得他們是在監視我。”

    謝長明皺眉,即使是盛流玉這樣不知世事的幼崽也知道其中古怪。

    而這樣的古怪,必然是與小重山有關。譬如盛流玉對他的父親盛百云似乎很疏遠,倒是很親近那個長老,即使安排的人不大對勁,也未懷疑過。

    盛流玉有點累了,坐了下來,用手撐著下巴,偏過頭,繼續道:“我同良征長老說不想要這些人的保護,他說不行。”

    “可是臨走時,不知道為什么,可能是和良征長老說話的時候被我父親聽到了,他就說,如果我不愿意就算了。”

    說到這里,盛流玉頓了頓,即使謝長明只能看到他的半張臉,也看得出他的眉頭皺得很緊:“可是后果要我自己承擔,也許會死。”

    這不像一個父親能說出來的話。

    為什么可能會死?

    盛百云知道什么嗎?

    謝長明意識到,盛百云撤下護衛,讓他們留守四海城這件事可能沒有告訴書院,而那個長老與書院接洽的時候則說了會有護衛。所以麓林書院內興許以為小重山的人在不知道的地方保護著小長明鳥,看護得沒有那么嚴密,連發生了那么大的事,也放心地任由盛流玉消失了許多天。

    如果不說盛百云是盛流玉的父親,他做下的事簡直像是刻意送盛流玉去死。

    謝長明沒有將這些揣測說出口。

    盛流玉還是個天真的幼崽,或許對父親并不親近,卻也有孺慕之情,不應該被一個沒有被證實的猜測破壞。

    盛流玉說完了這些,似乎松了一口氣,又似乎更加憂愁,他皺了皺鼻子,問道:“你覺得呢?”

    謝長明意識到小長明鳥才十五歲,由于身體不方便,沒有朋友,這些話壓在心里許久,沒有人可說,所以才在今天對自己說出口。

    可能,可能是覺得和他的關系有些親近。

    而分享秘密,甚至問這種話,都有助于親近關系的滋長。

    謝長明本不該繼續下去的,可或許是今日的小長明鳥有點可憐,或許是他迷霧一般的身世,心懷叵測的父親,又或者是快要找到小禿毛了,他愛屋及烏,不太忍心斬斷這點親近。

    盛流玉這樣偷偷摸摸地抱怨,和小禿毛實在有點像。

    從前謝長明有時閉關,小禿毛耐不住性子,去外面偷偷放風,又沒有飼主撐腰,被欺負了,知道打不過就忍了。但要記下來,等謝長明出關,再去找回場子。

    當然,這種事其實很少會發生。

    到了后來,萬法門上下都知道謝長明有只很寶貝的小鳥,吃了果子也不要趕,謝長明會賠償雙倍的靈石。

    興許是因為他們真的有點像,或者是無端地讓謝長明產生了這樣莫名的聯想。

    可小禿毛受了欺負,謝長明會給他討回來,盛流玉感覺委屈,還會懷疑是自己做得不對。

    所以即使謝長明的溫柔和憐憫很少,也給了此時的盛流玉。

    他的語調很溫和,安撫道:“監視本來就很討厭。上次的事是意外,書院是很安全的,沒必要讓他們進來。”

    無論有沒有護衛,或是思戒堂重不重視,只要在書院內,謝長明都會保護好他。

    因為盛流玉會幫他找到謝小七,與這件事相比,這點事就不值一提了。

    盛流玉不知道謝長明想了些什么,他只聽到謝長明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有點開心。

    不過這點開心很快就消失殆盡。

    安置好盒子后,謝長明起身告辭,臨走時,他叮囑道:“雖然今日不上課,也要記得背書。”

    盛流玉:“……”

    作者有話要說:

    鳥:我罵我自己!

    第036章 風氣敗壞

    由于不久之前才發生了魔族的事,書院里很是風聲鶴唳,多了宵禁,經常choucha屋舍,還要去小樹林檢查有沒有魔族藏匿。魔族是沒找出來,畢竟前段時間才通查過一次,倒是抓到了不少談情說愛的小情侶,據說是藏起來親親我我,惹得思戒堂兩個長老都不敢突然襲擊抓人了。

    思戒堂并不管這些,可這事傳到了那些修為高深的老古板們耳朵里,引得許先生在課上講了一番修仙之人要恪守道心,少情寡欲,專心修煉的道理。

    此時是六月末,天熱的很,蟬鳴聒噪,不絕于耳。

    陳意白同謝長明坐在一處,小聲嘀咕:“無趣的很,先生們都是這樣。人間如此,修真界竟也沒什么不同。”

    又嘆了口氣:“唉。”

    嘆完了,又偷偷摸摸瞥了謝長明一眼,很古怪,似乎想說什么,又沒有說。

    謝長明沒在意。畢竟陳意白腦子不太聰明,時常有許多奇思妙想,如果都需弄清楚,恐怕時間并不夠用。

    這一堂課上的人昏昏欲睡。

    臨下課前,許先生總算收起了那番長篇大論,搖了搖扇子,不緊不慢道:“方才講的,都是上面說的教導,你們且聽一聽,不必上心。你們能不能找到道侶暫且不論,若是真能找到,倒也是功德一件。”

    底下坐著的學生大多都只有十幾歲,正是年少輕狂的好時光,其實心里很同意許先生的話,可聽他這么說,又杠精上身,忍不住要辯一辯,大聲問道:“先生何出此言?書院里有德望的前輩多有言,情愛之事,要么因欲念迷心,要么是傷情自悲,總之都于修道有礙。這樣的事,怎么能算是功德呢?”

    許先生向來不阻止有人和他抬杠,也不以勢壓人,聞言笑道:“所以那些前輩都無道侶,有道侶的,還有閑工夫與你傳道嗎?”

    滿座哄堂大笑。

    許先生道:“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人生之圓滿,不在于修道,也不在于道侶,在于己心。”

    “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不過如此。”

    他說這句話時聲音漸低,又和著響起的鐘聲,不知有幾個人聽到了。

    很明顯,陳意白肯定是沒聽到,他早已轉身問身旁的謝長明:“謝兄可曾想過日后要與什么樣的道侶同行?”

    謝長明道:“我以為你是專心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