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 第38節
“謝長明。” “從前師從何門?” “無門無派,散修。” “擅用什么兵器?” “刀。” 師姐一聲嘆息:“你長得這么英俊,使刀可惜了,本該使劍,才算有幾分樣子。” “我很為你可惜,這樣好了,你要是也可使劍,我可以把你介紹給天谷盟。” 旁邊的小師弟聞言抬起頭,無奈道:“陳師姐,你再這樣,我真要和師兄說了,到時候罰你靈石。” 在看到謝長明時,那小師弟一愣,似乎很吃驚,像是想起了什么,強忍開口的沖動,催促道:“陳師姐,再問快些,否則今日怕是到半夜也問不完。” 謝長明不動聲色地看在眼中,回答完問題便告辭轉身。 那小師弟急匆匆地撂下筆:“陳師姐,我突然有點事,你先自己記一會兒,我待會兒就回來。” 謝長明有意走出人多擁擠的竹嶼閣,往偏僻的小路上去。 那小師弟在背后叫他。 謝長明停了下來,轉身問:“有什么事嗎?” 他看著謝長明轉過身,很興奮似的,連聲道:“恩公,恩公,您不記得我了嗎?” 恩公? 謝長明回憶了片刻,不記得有這么個人。 過了好一會兒,眼前的小師弟從興奮到失落,認命了:“我是鐘鶴映,您救的我,然后送到百曉生那里,讓我當他的徒弟。” 哦。 說到百曉生,謝長明就記起來了。 他有時問百曉生事情,百曉生回信很長,說一些自己的小徒弟有多乖巧多聽話,天賦又高的話。 至于鐘鶴映,他是謝長明兩年前在野獸群里撿來的小乞丐,當時小乞丐奄奄一息,謝長明就把人丟給了附近的百曉生,他見到了,救人一命也無妨,卻不會一直救下去。本以為百曉生也就讓他當個小跑腿的,沒料到卻收了當徒弟,還送到了麓林書院里來了。 更不湊巧的是,還能撞上。 謝長明退后半步,與鐘鶴映拉開距離。 雖然方才受了些許打擊,可鐘鶴映又振作起來,比方才還要興奮:“我一直想再見您一面,師父說您有要緊事要做,不能打擾,沒想到這樣有緣分,能在書院里遇見。” 在百曉生眼中,謝長明是個老怪物,行事老練,修為深不見底,起碼活了上百年,不過喜歡裝成嫩蔥,用十幾歲少年人的樣貌騙人。 而在這世道闖蕩,年紀小確實不大方便,謝長明也默認了這種誤解。 謝長明微微皺眉,熟練地將人打發回去。 十分客氣禮貌,但是離下一回見面遙遙無期。 鐘鶴映拿他當救命恩人,沒有不從的,即使再不舍,一步三回頭,也依舊離開了。 謝長明轉身繼續往前,才走了兩步,看到樹影里站了個人。 盛流玉倚在樹上,朝謝長明看了過來,神色冷冷淡淡的。 他問:“你方才和什么人說話?” 謝長明道:“一個小師弟。” 盛流玉哼了哼,問:“是頭一回見面嗎?” 很不高興似的。 對于這位暫時擔任他輔導先生的討厭鬼,盛流玉覺得有充足的理由了解他的生平,平日里也多觀察了些。 他知道謝長明同書院里大多數人都不同,交友并不廣泛,除了朗月院的那幾個人,沒什么熟識的人了。 至于那個小師弟,更是從來沒見過,想必是第一回 見面,講話卻那樣耐心客氣。 又想到最近謝長明對自己那么兇,更加不高興。 謝長明道:“也不算是第一次。” 因為最近時常要教書,為了方便,謝長明將接收聲音的那枚靈石鑲嵌在了玉牌上,平日里就掛在腰間。 雖然離得不算近,但這小長明鳥應當是隱約聽到了些方才的話,也不必再說謊哄騙他。 盛流玉:“嗯?” 謝長明道:“從前救過他一次,不過偶然遇見了。” 盛流玉依舊不大高興,他直起身,走到路上,問道:“你救過很多人嗎?” 謝長明一怔:“沒有很多。” 盛流玉“哦”了一聲,興致還是不高。 謝長明不知道他為什么事又一副怏怏的模樣,這小長明鳥的性子古怪,滿腦子奇思怪想,叫人不能弄明白。只能猜是太陽太大,熱得鳥心情不好,羽毛太豐滿也不是什么好事。 不過,盛流玉出現在這里本就是件很奇怪的事。 他問:“你在等我嗎?” 盛流玉聞言偏過頭,似乎有點被戳中心事后的心虛,仍不承認:“沒有等你,只是告訴你一件事。” 謝長明問:“什么事?” 其實他比盛流玉還要早知道這件事,為了防止中途發生意外,他一直用法術跟著那個送畫像的人。 盛流玉緩緩道:“我收到消息,說是帶著木盒的人已經到了小重山了。” 他的語速比平常慢了些,像是在壓抑興奮和一點討好賣乖的小心思。 可這些謝長明都沒聽出來。 從聽了陳意白的話后,他就刻意暫時不去想小禿毛的事。 與之后兩世的經歷相比,第一世醒來時,鳥恰好在他身邊更像是一個意外。 而也只有在第一世,山下會有一個道士,那個道士給了他一粒本來不應該會被吃下的丹藥。 那顆丹藥會是陳意白說的那種嗎? 謝長明不知道。第一世時,在確定修仙無望,無論如何也突破不了金丹期后,謝長明確實學了許多雜學,或多或少都看了些,用于自保,只有煉丹沒怎么上心,他覺得沒什么用處,也沒多看。 所以陳意白說的丹藥是否真的存在,還是存疑。 但如果是真的,兩個相繼發生的意外,可能是巧合,也可能是陰謀。 謝長明一般習慣往最壞的一面想。 可即使是個陰謀,他也不認為和小禿毛有關。 那么個小東西,傻乎乎的,在謝長明身邊跟了十七年,除了讓他的日子過得開心點,什么也沒做過。 小禿毛是他的鳥就夠了。 不過這件事還是讓謝長明的心情變差了。 他討厭捉摸不透的感覺。 這是第一世發生的事,即使想查,也無從查起。 一只鳥,找了兩世,才勉強有些端倪,那個連樣貌都不太記得清的道士,更是無從找起。 謝長明長時間的沉默讓盛流玉有些疑惑。 他以為謝長明會很高興的。 于是,他稍稍踮起腳,往前湊了湊,輕聲問道:“你怎么不說話?” 有點像是撒嬌,又有點像是抱怨。 謝長明抬起頭,看到小長明鳥站在日光與樹影之間。 夏天太熱,他換了一件薄些的衣服,不是從前重重疊疊的樣式,是件薄衫,穿在身上,身形完全顯了出來。 因為要聽謝長明說話,小長明鳥的右手舉著靈石,衣袖往下滑落,露出小半截手臂,腕子上戴了只鐲子,這是他渾身上下唯一的首飾。 他很瘦,很纖細,并不像傳聞中強大高貴的長明鳥,反而似乎很容易就會被傷害、被折斷。 謝長明莫名地產生了一種想要欺負他的沖動。 誰讓他心情不好,而眼前的小長明鳥看起來又這么好欺負。 他又不是什么好人。 盛流玉抿了抿唇,沒有察覺到危險,又添了一句:“不會再等很久的。” 他的臉頰被日光曬得透了些粉,像是上了釉色的細瓷,白且細膩,又很柔軟。 謝長明道:“我知道,你很靠譜的。” 盛流玉又哼了一聲。 這一次不是冷哼,而是有點愉悅的。 但他看不到謝長明的表情,自然也不會知道謝長明笑得很惡劣。 謝長明突然道:“你一直戴著煙云霞嗎?” 盛流玉一無所知地點頭。 謝長明似乎有些疑惑:“太陽這么大,你這樣在外行走,除了煙云霞遮住的雙眼,臉上別的地方難免被曬黑。摘下煙云霞,豈不是……” 謝長明只說到這里為止,剩下的,任由盛流玉自由想象。 周圍忽然陷入死寂,盛流玉感覺有點窒息了。 過了好久,他才一字一頓地問:“會這樣嗎?” 對于一只臭美的幼崽而言,這樣的猜測過于可怕了。 盛流玉退入樹蔭里,避著光,模樣有點可憐。 謝長明從逗鳥這件事中獲得了快樂,心情變好了一些。 他虛情假意道:“要一起回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