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降維 第21節
甚至不用再去想辦法混入萬家, 也不用去青幫做狗頭軍師,也不用去頂替個倒霉鬼做官進市政府, 開門就是關鍵人物,絕殺! 把粗粗打算好的幾條發展路線劃掉,喬晝決定這幾天就跟著蘭因了, 多好一npc啊,用不到了還能廢物利用當備選套裝使。 他愉悅的快要哼起歌兒來,乖巧地蹲在他口袋里的木偶打了個小小的寒噤。 它總覺得, 披上瘋醫生殼子的喬晝, 也開始瘋的有點那味兒了, 所以到底要不要提醒他收斂一下…… 蘭因不是話多的人, 面對招引而來的魂魄更是字句簡短凝練:“死因?” 眼瞳烏黑無光的孩童停頓了數秒,面無表情地開口:“爸爸從外面拿回來一個東西,叫我吃掉,說吃掉以后家里就會發財,然后我就不記得了。” 他聲音木訥呆板,渾似在說別人的事一般,丁點不見悲憤痛苦,好像全身的情緒都被抽空了,只剩下一具空蕩蕩的軀體維持著人形的表象。 他的話一出口,蘭因的眉頭就蹙起來了,他側過臉與喬晝對視,身邊的人同樣一臉震驚,倒吸了一口冷氣:“他爸爸?不……等等,這不可能,他爸爸明明……” 震驚得渾然天成,茫然得毫無破綻。 隨機應變的天才,見風使舵的鬼才。 木偶躺在口袋里嘖嘖稱奇,這么個優秀人才,不去演戲真是世界演藝圈的損失。 淳樸的蘭因被喬晝渾然天成的演技蒙騙了過去,下意識地以為他也什么都不知道,于是沒有多說,沉默了片刻,忽然轉向小鬼繼續問:“你爸爸相貌?” 喬晝心中贊嘆,這也是個反應絕快頭腦靈活的人才。 “光頭,胖胖的,嘴巴邊上有個點點。”小鬼有問必答。 蘭因和喬晝同時對視一眼:“不是我見到的那個人。” 說了這么幾句話,小鬼的身形已經極速黯淡下去,平地里又卷起陰風陣陣,蘭因按著喬晝的肩膀稍稍后退一步,微微彎腰,那個少年夭折的孩童便消散在了他們面前。 神廟里恢復了他們來時的靜謐和空蕩,蘭因拿下供桌上的宮燈,里面朱紅的焰火已經變回了淡藍色,安靜平穩地燃燒著,像永遠燒不盡似的。 喬晝和他一起往外走,過了一會兒忍不住問:”他……去哪里了?我看你們華夏的神話,死掉的人是會轉世投胎的,他是去投胎了嗎?” 蘭因深色的眼珠遮在長長的睫毛下,像是悲天憫人的神仙:“或許。” 這話說得模棱兩可,喬晝就適當地保持了沉默,沒有再問下去。 出去的路與來時的路一樣,蘭因提著燈照著黃泥路,從青灰色的霧氣里穿過,喬晝不說話,蘭因也不是會挑起話題的人,他們回去時的氣氛竟然比來時還要更凝重點,一直保持到了前方出現一堵不高不矮的土墻。 只是一眨眼,兩人就穿透了無處不在的霧氣,回到了十丈紅塵中,喬晝回頭去看,那條樸素的黃泥路已經不見了,身后只有一堵生著青苔的墻和一口大水缸。 蘭因伸手捻滅了淡藍色的燭火,提著那盞做工精致古樸的宮燈,站在寫著蘭字的白燈籠下,看著喬晝,一臉欲言又止。 月色飄渺下,銀灰色長發的青年還停留在原地,身上一件白大褂像是要溶進月色里,伶仃纖瘦。 蘭因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努力想了想,試圖找個話題打破僵局,喬晝很有耐心地等著,半點厭煩的意思都沒有,蘭因反而更加緊張了些,握著宮燈的手緊繃,連淺青色的筋脈都浮現了出來。 “那我先走了?那個孩子……”喬晝見他遲遲不說話,眼神越過蘭因落到后面的院子里,顯然他也是知道里面有什么的,只是今晚得到的信息太過于驚悚,讓他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蘭因被他一提醒,猛地想起,面前這人是受托而來,而托付他的人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偷了人家的孩子冒認成自己的,還真情實感地在他面前哭了一大通! 不知道真相還好,一知道那個抱著孩子肝腸寸斷的男人壓根與孩子沒有任何關系,蘭因的表情就有些難看了。 “他還在?” 蘭因可沒有忘記,喬晝來時說了那人是傷心過度暈倒在他那里,才托付他過來的。 喬晝愣了一下,猶豫片刻:“應該……已經走了吧?他知道留下去會有風險,肯定不會這么傻……可他又是為什么要讓我過來呢?不,應該說他編造這個謊言到底想做什么?” 他皺起了眉頭,盡力思索著,蘭因看了他一會兒,忽然說:“我陪你回去。” 不管那人想干什么,難道兩個青壯年還打不過一個體虛的中年男人? 聽見這話,喬晝握著手杖的手一哆嗦。 回去?回哪里去? 回那個子虛烏有全靠他瞎編出來的診所嗎? 喬晝面上不慌不忙,大腦飛速轉動,冷靜地婉拒:“不用了,我叫輛人力車就好,診所要經過租界,到時候你要回來會很不方便。” 租界里針對華夏人的排斥很嚴重,獨自一人走在街上的華夏人常常會被攔下來搜身,甚至會被無緣無故拘留,沒有足夠的錢賄賂洋巡捕的話很難出來。 奈何蘭因心意已決,一雙鳳眼冷淡又明亮:“無妨,他們不會查我。現在太晚,沒有人力車了。” 喬晝被噎了一下,蘭因說的沒錯,現在已進深夜,人力車夫們都回家了,少有的一些車夫也都等在更為熱鬧的地方,不會有人到柳子巷這邊來攬客。 失策,蘭因對他的執念有些嚴重啊。 喬晝默默地想著,面上毫無破綻地朝他笑了一下:“雖然被這樣當作淑女送回家很奇怪,但是蘭先生既然這么堅持,那好吧。” 他朝蘭因歪了下頭,示意前方,輕快道:“今天就拜托蘭先生了?” 木偶在他口袋里無聲地笑的打跌,如果不是邊上還有個蘭因,它可以笑到方圓十里的雞都起來打鳴,喬晝神情毫無變化,仿佛對口袋里的動靜一無所知。 蘭因得到對方許可后稍稍松了口氣,暗暗為自己的機智感到高興,飛快從門后提出一盞玻璃燈,指尖一搓點著了火,對喬晝笑了一下。 入殮師有很多避諱的詞,比如不能對活人說“你好”“再見”“走吧”之類的話,因此他就靜靜地望著喬晝,等著他帶路。 喬晝咬住了后槽牙,同樣回給他一個溫柔的笑容。 ……所以他上哪里去給蘭因變個診所出來? 要不是文森特這個身份和蘭因交好很方便,他已經打算腳底抹油溜了,大不了再套張別的臉回來,可是…… 兩人在寂靜的路上不快不慢地走著,當喬晝想討一個人歡心的時候,他就是世上最合心意的知己,蘭因被他東拉西扯引著說了不少話,不僅說了很多入殮師的規矩,還講了平日的工作、遇到的人,出乎喬晝意料,這個看起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男人,竟然對魔都大部分有頭有臉的家族知之甚多。 也是,誰家沒有生老病死的事情,作為魔都最好的入殮師,越是有頭有臉的家里死了人,就越是要請蘭因去入殮,不然面子上都過不去,而蘭因講起他們時,也表情淡淡,顯然沒把這些名門望族放在心上,知道什么就說什么。 “萬家家風不正,子息繁盛,卻多早夭,五年里收斂了四個,都是橫死。” 蘭因說到這些大家族的陰私時,一點也沒留嘴,臉上神情淡漠,似乎不覺得這么說出來有什么不對。 喬晝沉思了一會兒:“蘭先生,這樣的事情……您不應該告訴我。” 蘭因側過臉瞧他,慢吞吞地糾正:“蘭因。” “呃……什么?”喬晝故作不知,將那點無辜和彬彬有禮的溫柔把握得恰到好處。 蘭因于是重復:“蘭因,我的名字。” 那雙鳳眼垂下,專注地凝視喬晝,固執重申:“不要敬語。” 喬晝與那雙輪廓美麗的鳳眼對視了片刻,笑了一聲:“蘭?我知道你的姓氏是很美的一種花,事實上……我也很喜歡蘭花。” 他緩緩地、刻意地壓低了聲音,將最后一句話含糊低啞地壓在唇舌下,婉轉地說出,如同在吟一首短小的詩,詩里有照著梧桐楊柳的昏黃落日余暉,還有波光粼粼的湖面。 蘭因的喉嚨動了動,視線慌亂地從喬晝臉上挪開,聽見身邊響起一聲低低的笑。 木偶聽著這兩人的對話,前所未有地同情起這個懵懂的人類來,大魔鬼都這么笑了,還不快跑啊人類! 哎,這世上,唯有它才是清醒的。 他們走了半個小時,那座鐘樓的影子已經綽約可見,租界里仍舊燈火通明,巡捕見蘭因與一個洋人走在一起,也沒有不識趣地上來盤問,二人從租借穿過,再度走入寂靜的夜色,終于停在一條街上。 這條街上大多是華夏人開設的店鋪,因為臨近租界,治安更好的緣故,大部分是大商行的生意,還有幾家洋人的商店。 喬晝帶著蘭因一直走到盡頭,停在一間小小的門面前,玻璃門關著,里面暗沉沉的,沒有開燈,能透過玻璃窗看見擺放在櫥窗上的各種醫療器械和部分藥品。 喬晝走過去,手掌按在門鎖上,推了推玻璃門,那扇門一推就開,讓銀灰長發的年輕醫生低聲抱怨了一句:“……瑪麗安又忘了關門,這都第幾次了……” 蘭因站在他身邊,聞言皺眉:“失職就辭退。” 喬晝朝他笑了笑,推開門示意他先進去,自己跟在后面,隨手把剛才無聲擰下來的鎖頭硬生生捅回了原位。 第29章 幽都夜行(八) 診所里寂靜無人, 喬晝脫掉白大褂,相當自然地掛在門后的衣架上,打開電燈, 一眼就看見了對面緊閉門扉的休息室。 他指了指藥品柜旁的水壺, 隨口吩咐蘭因:“可能還有熱水, 不夠的話自己燒, 不要拘束——啊,我也想喝。” 蘭因本來想說的話被堵在了喉嚨里, 把提了一路的燈放下,乖乖地去燒水了。 見蘭因背對著他, 完全沒工夫注意他的去向,喬晝于是坦然自若地走向休息室,開門, 進門,關門,一氣呵成。 休息室拉了張簾子分出里外兩部分, 外間停著一張簡單的病床,上面空空如也, 喬晝長腿一邁,腳步飛快地沖入內間,正和一個男人對上了眼睛。 他大概是被外面隱約的動靜驚醒了, 抬手抓著睡的亂糟糟的頭發,正要從床上下來,迎面就撲來一道人影。 一聲驚叫尚未出口, 喬晝面不改色地糅身而上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巴, 另一只手在他后頸一卡, 耐心等了幾秒, 血流被阻的短暫窒息就讓醒得不合時宜的男人再度陷入了深度昏迷。 喬晝又等了幾秒,無聲無息地將他放倒在床上,抻平被子,把他從頭到腳蓋嚴實了,撫平被子上的褶皺,乍一看仿佛床上空無一人。 對發生在隔壁的入室劫持一無所知的蘭因將水壺里尚且滾熱的水倒進杯子,再回頭就看見喬晝從休息室里走了出來,他沒有關門,半開的門后能看見淡藍色的軟布簾。 “晚上要留在這里嗎?里面有兩張床。”喬晝微笑著問他,從他手里接過陶瓷杯拿在手里,朝水面吹了口氣。 蘭因的臉騰地紅了,窘迫地后退了一步:“我……” 他驟然想起一個絕妙借口:“那個孩子還沒送走……” 喬晝適當地表露出一點遺憾,拉長聲音:“這樣啊……好吧,忠于職責的男人最有魅力,敬你。” 他朝蘭因舉了舉手里的茶杯,笑瞇瞇地看蘭因神色的變化。 這句話顯然超出了蘭因能承受的限度,本性含蓄典雅的入殮師幾乎是手足無措地站在那里,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個機會告辭,喬晝就靠在門邊看他手腳不一致地走出去,臉上始終帶著游刃有余的笑意。 哎……終于糊弄過去了,真辛苦。 蘭因的身影都看不見了,喬晝才收起笑容,將一口都沒動過的茶杯敦在桌面上,挑剔的視線一寸寸掃過診所的每個角落,戴著手套的手指將袖扣解開,把袖子挽上去,憂郁地嘆了口氣。 只有一個晚上的時間改造診所,他也不容易啊,不過這里以后就是他的了,累就累點吧。 哎……來過個副本還要兼顧事業線坐診看病,怎么會有他這么敬業的玩家。 幸好文森特本身就是天才醫生,不然他還要苦惱一下萬一治死了人怎么辦。 這間診所規模不大,經營的時間也不久,喬晝從柜子里翻出一沓文書票據,找到了上面診所負責人的名字。 佟定師。 這個年頭能學西醫開診所的必定是留洋回來的高材生,要么家中富貴,要么本人才華橫溢能引得貴人青眼,喬晝翻了翻抽屜里的病歷存檔,以文森特的眼光判斷了一下…… ——看起來這位佟醫生是前者。 他花了三個小時的時間把所有能找到的文字資料都看了一遍,一張小紙片都沒放過,粗粗捋出了佟定師的人際網和乏善可陳的生平,簡單說來就是家道中落的富家子弟,在外留洋十一年討了張醫學文憑回來,用家中僅剩的余財開了家診所糊口。 說實在的,這家診所的定位有些尷尬,大部分華夏人更傾向于去藥鋪看傳統大夫,而崇尚西醫的洋人也更愿意去租界找洋人醫生或是去大醫院。 佟定師這家華夏人開的西醫診所,兩不著地夾在中間,七個月下來,診所收支只能算是勉強平衡,除了佟定師一個坐診大夫外,勉強請了個負責雜務的護工,再這樣下去,也逃不過關門大吉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