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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降維 第22節(jié)

    但是佟定師大概更沒有想到,在關門大吉之前,他會碰上個大半夜來搶他診所的惡棍。

    喬晝彈了彈那張記錄著財務收支的薄薄紙張,靠在椅子上嘆了口氣,木偶從他口袋里爬出來,欲言又止地觀察了他半晌:“你要開始當老板了?”

    喬晝挑起眉,把那張紙按在桌上:“你在說什么胡話,我看起來是那種很會做生意的人嗎?”

    是的,你看起來就是那種黑心商販,惡毒資本家,在世周扒皮,哄著人干活還試圖倒扣工資的變態(tài)鬼畜上司。

    木偶在心里腹誹,卻沒把話說出來,也好在那張木頭臉上沒甚表情可做,不然分分鐘就要被喬晝抓個現(xiàn)行。

    “只是糊弄一下蘭因,他的身份看起來不簡單,和他走近點有好處。”

    喬晝從藥品柜里找出未開封的手術刀和紗布,施施然走回休息室,被他掐暈的佟定師還昏迷在床上人事不知。

    木偶攥著他的衣角吊在半空被一起帶了進來,看著他彎下腰,拎起佟定師的右手,把睡衣衣袖往上一捋,露出一條光禿禿的胳膊橫在被子上,開始慢條斯理地拆封手術刀。

    “你要殺了他?”木偶想到什么說什么,“用什么刀啊,這么麻煩,直接擰斷脖子不就好了?”

    喬晝抽出手術刀,放在眼前看了片刻:“我是那種殺人如麻的人嗎?一言不合就殺人,你這種落后的三觀要好好改正一下了,我們新時代的青年,都是講理守信有文明的好人。”

    木偶被這句話噎的半晌被開口。

    在大言不慚地說自己是好人之前,你能不能想一想你為什么會站在這個地方?

    但喬晝說這話時是發(fā)自內心的,本來就是嘛,他在現(xiàn)實社會可是相當遵紀守法的好公民,年年堅持納稅,還會參與公益事業(yè),甚至敢于攙扶摔倒的老人,是個實打實的善良好青年。

    但現(xiàn)在不是在玩游戲嗎?游戲里什么奇葩的任務沒有?

    搶奪原住民npc的財產都是常事,高自由度的游戲里還有以屠殺npc為樂的玩家,做任務的過程中殺一兩個角色簡直是順手而為止,壓根不用多想。

    所以喬晝覺得,像他這樣在玩游戲時都不殺一個npc的玩家如果還不能稱為好人的話,那就連釋迦摩尼都不能成佛了。

    這么想著,他用一旁桌上常備的碘酒給佟定師的手腕消了毒,瘦削的手握著手術刀,謹慎地思索了一會兒,平穩(wěn)地在上面劃開了一條不深不淺的口子。

    鮮紅的血立即順著傷口滑了出來,流進喬晝一早備好的小桶里,滴答滴答的聲音響在寂靜的診所里,聲音效果實在有些嚇人,再配上眼前這幅場景,昏迷不醒的人和提著刀站在床邊的醫(yī)生,能活生生把人給嚇出毛病來。

    估摸著差不多了,喬晝在傷口上敷了層藥物止血,用紗布裹住,還貼心地將袖子拉下來,把手替佟定師放回了被窩里,又翻出另一只手給他掛上了葡萄糖注射液。

    他沒在診所里找到合適的安定藥物,只能手動為佟定師延長睡眠時間,畢竟他也不是一天到晚都有時間待在診所里等著給佟定師脖子后頭來一下,他又不樂意殺人,那就只能辛苦一點,把這個npc的身體數(shù)值調低,讓他一直昏迷了。

    想來睡夢中的佟定師應該也愿意付出點代價換取活命的機會吧。

    喬晝再次感嘆,這年頭,上哪里去找他這么善良的玩家啊。

    而腦子暈暈乎乎剛走到家的蘭因突然一醒神:糟糕……這大半夜下來,好像一直都沒問他的名字?!

    俊美高冷的入殮師站在白紙燈籠下,整個人傻成了一尊雕塑。

    天色很快亮起來,早上八點左右,街上已經熱鬧得不得了,趕著上班的人和出攤的小商販們共同撐起了十里洋場的繁華。

    診所的玻璃門被推開,一個消瘦的年輕男人走進來,看見桌后坐著看報的人,先是一愣,而后立馬露出諂媚討好的笑臉:“佟醫(yī)生今天來得早啊。”

    抬著手看報的醫(yī)生從報紙上方看他一眼,慢吞吞地把桌上幾角銀元推過去:“你的工錢,這診所我要轉手,以后不用來了。”

    年輕人傻了一下,這份工作清閑自在,老板又是個好哄騙的清高傻子,每天掃掃地就能拿錢,怎么說不讓干就不干讓了?

    他心里憋著氣,想理論一番,但是看著這個清高傻子的眼睛,不知道為什么忽然升不起對峙的勇氣,在原地躊躇了半晌,狠狠抓過那幾枚銀角子,朝地上唾了一口,憤憤走了出去。

    他出去后,“佟醫(yī)生”放下報紙,攤開一張白紙隨手寫了張招聘啟事,起身貼到了玻璃門上。

    等他再坐回桌前時,已經恢復成了銀灰發(fā)色容顏靡麗的年輕紳士模樣。

    拄著手杖的年輕醫(yī)生將手杖放在身邊,戴上金絲邊眼鏡,垂落的鏡鏈搭在雪白的脖頸上,順著肩頸線條滑下去,泛著昂貴精致的金光,他翻了會兒桌上的病歷,一抬頭就與一雙烏黑鳳眼對上了視線。

    門外挺拔如雪松的男人一眨也不眨地望著他,素凈雅致的長衫上海棠如霞飛云卷,將他周身凌厲出塵的氣質壓下來不少。

    見里面的醫(yī)生抬頭看過來,門外的蘭因先是下意識回避了他的視線,而后才窘迫地轉回去,兩人一里一外傻乎乎地看著對方好一會兒,不約而同地笑起來。

    到底在笑什么,蘭因自己也不知道,但是不可否認的是,一看見對方笑,他提了一路的心忽然就放了下去。

    喬晝站起來要去迎接,蘭因眼神微微一凝,搶先一步推開門走進來,示意他坐下,站在桌子對面,抿著嘴唇,表情里出現(xiàn)了一點懊惱,好像才發(fā)現(xiàn)自己來的倉促又莫名其妙。

    喬晝歪著頭看看他,笑起來:“貴客大駕光臨,總不是來照顧我的生意的吧?”

    蘭因站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回答,忽然想起來貼在門口的那張紙,脫口而出:“我看見你在招聘護工……”

    他這話一出,醫(yī)生的眼睛都睜大了,矢車菊藍的瞳孔在白晝的光線下尤顯透明,像是純凈度極高的昂貴寶石,被時光打磨出了最剔透的顏色,在光線的偏轉下,似乎還泛著點高貴神秘的紫。

    “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嗎?”醫(yī)生有些遲疑,有些拿不準面前這位華夏友人的意思。

    蘭因反而鎮(zhèn)定了下來,越想越覺得可行,索性毛遂自薦起來:“我會醫(yī),基本的活都可以做。”

    銀發(fā)的醫(yī)生苦笑起來:“這不是醫(yī)學水平的問題,你看,我知道你很厲害,可是我們,那個怎么說來著……對,我們專業(yè)不對口啊。”

    蘭因靜靜看著他,只是看著,看得醫(yī)生繳械投降:“好吧,我不是拒絕你,我的意思是……我雇傭不起你這樣專業(yè)的人,你明白嗎,蘭?我自己都還得睡診所呢,里面還有個病人要日夜看守,我請護工也是想讓他二十四小時看護,可是你已經有自己的事業(yè)了……”

    他磕磕絆絆地解釋著,蘭因大半沒聽進去,只捕捉到了幾個關鍵詞,驟然抬眸:“你睡診所?還有個病人?日夜看護?”

    不等對方回答,蘭因快速道:“不用工錢,這活我可以。”

    第30章 幽都夜行(九)

    喬晝凝視了他半晌, 直看得蘭因掌心出汗,才驟然笑起來:“你這樣殷勤,要不是我的姐妹都不在這里, 我可是會誤會的。”

    他從頭到尾都沒有正面回答蘭因的應聘, 但是也沒有拒絕蘭因留在診所幫忙, 佟定師昏在床上掛葡萄糖, 蘭因對于這個病人的態(tài)度很慎重,仔細瞅了他半晌, 只覺得這人不太像病人,硬要說的話就是臉色白了點, 算是有些病氣。

    “我也不知道他得了什么病,就是醒不來,醫(yī)院收費太高, 他家里負擔不起,索性扔到我這里來掛點藥水續(xù)著命。”

    喬晝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他身后,輕描淡寫地說。

    診所里生意平平, 一天下來也沒有一個人來看病,喬晝干脆關了門, 借口想去看看那個孩子,跟著蘭因回了柳子巷。

    事實證明蘭因昨晚一點沒偷懶,竹床上那具猙獰可怖的童尸已經被精心妝扮過, 比從墳里挖出來時更加稚嫩可愛,粉白的臉上暈著點熱睡似的紅,嘴唇飽滿, 睫毛長長的翹著, 在眼瞼下投出淡淡的陰影, 臉頰豐潤, 好像只是正在熟睡一般,馬上就會睜眼朝父母撒嬌賣癡。

    “香火錢撒出去,鬼司座下洗了怨氣,上起妝來就容易多了。”蘭因見喬晝驚訝地盯著孩子看,以為他是好奇入殮的過程,便提了一句。

    “下葬的地方……”喬晝的話沒有說完,大門處就響起了叩門聲。

    聲音急促且輕——門外的人很急切,但又對主人抱有敬意。

    蘭因皺起眉,他長得高冷,這么一皺眉,更顯得生人勿近。

    喬晝忽然想起這人隱約的社恐傾向,心下暗笑,蘭因沒注意到他幸災樂禍的表情,慢吞吞地穿過院子走到門邊,抬手躊躇了兩秒,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將門拉開。

    這門還只拉開了一點點,堪堪露出蘭因半個身體。

    “是……蘭因蘭公子嗎?”出乎意料,門口短暫的寂靜后,再響起的聲音是個女孩子的。

    她像是沒料到來開門的人長得這么……有震撼力,反應了幾秒才回過神來,聲音緊繃,更多了點局促。

    還是無聲,蘭因大概是點了點頭,等著她說明來意。

    于是那個女孩子繼續(xù)道:“我……我手里有個消息,你肯定需要,是關于萬家的。”

    她說完這句話就閉嘴了,顯然對于自己掌握的消息很有信心,就等著蘭因開口問價。

    但那個天上仙尊一樣的男人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后退了一步就要關門,明顯對她的話不感興趣。

    女孩子大驚失色,猛地伸手抵住門,飛快拋出籌碼:“長生xue!我知道長生xue在哪里!”

    蘭因面無表情,繼續(xù)推門,女孩子臉色都綠了:“什么鬼,還沒到長生xue?!那你要佛胎土嗎?對鬼子香感興趣嗎?”

    她迅速吐出了一連串拗口的名詞,蘭因推門的手停下了,而在堂屋聽見了只言片語的喬晝也收回了落在童尸身上的視線,微微瞇起了眼睛。

    這是……劇情上門了?還是……跟他搶npc的來了?

    算了,不管是哪種情況,歸根到底就是來給他送劇本的了。

    瘋醫(yī)生握著手杖,慢慢走下臺階,來到蘭因身邊,拍了拍這位社恐晚期患者的肩膀,讓他給自己讓點位置。

    蘭因頓了頓,才不情愿地往邊上挪了挪。

    姚鸝眼睜睜看著小說中最值得抱的金大腿退開,一時間以為是自己拋出的東西還不夠有吸引力,頓時急了,絞盡腦汁想著之前看過的小說劇情,心里叫苦連天,早知道會有穿越到小說里的一天,她非得把那本見了鬼的小說從頭到尾背下來不可!

    但這本書只出了第一冊,魔都劇情才展開沒多少,萬家是個龍?zhí)痘ue去不得,碼頭也是魚龍混雜,她混進去才待了一天,就差點被怪物扒皮抽筋,想來想去只有這個戲份不多但是實力強勁的配角大佬可以糊弄一下了,書中評價蘭因惜字如金心性平和,總不會是胡說八道的吧?

    外頭那些橫行的怪物真的太可怕了,她完全不知道這個小說世界是怎么回事,要不是聽見萬家大小姐舉辦慈善晚會的消息,她還不知道自己到底到了哪兒呢,可就算是小說里,也沒寫這來來往往的人都是怪物變的啊!

    總之她現(xiàn)在就是兩眼一抹黑,身無分文還四面楚歌,只能寄希望于這些主要人物能好好走劇情,別冷不丁朝她露出一張血盆大口,重中之重就是今天無論如何得說服蘭因收留她。

    至少她手里還有劇情這個籌碼,實在不行她就把自己的來歷全抖出去,什么韜光養(yǎng)晦大展宏圖她都顧不得了,怪物滿街跑,保命才是第一位的!

    “你想要知道什么?我可以——”

    姚鸝的話說了一半,一只搭在蘭因肩上的手就先一步出現(xiàn)在了她的視線里。

    身穿襯衫馬甲的外國青年笑吟吟地望著她,及其少見的銀灰色長發(fā)落在胸前,臉頰輪廓清晰分明,眉骨下一雙眼睛是漂亮的矢車菊藍,比寶石更澄清,比初春的天穹更深遠,下頜線條清瘦鋒利,唇色暗紅如薔薇花瓣,望著她的眼神自帶溫柔多情的特效:“這位小姐,是遇到什么難處了嗎?”

    姚鸝愣了。

    等等……小說里有提到蘭因身邊有個外國人嗎?

    姚鸝額頭汗涔涔的,再三回憶,也想不起來蘭因的人際關系,畢竟只是一本消遣用的民國靈異言情小說,誰會去費心思記什么配角的人物關系?而且蘭因這個角色還是后期才出現(xiàn)的……

    喬晝一直注意觀察她的神態(tài),見她露出了回憶的表情,眼神一閃,唇邊的弧度就擴大了,那點漂浮在嘴邊虛偽的笑容也前所未有地真摯起來:“小姐?”

    姚鸝被他喊了兩次才回神,拿不準這個陌生外國人的身份,只能謹慎對待:“呃……不好意思你剛才說什么?”

    瘋醫(yī)生溫柔地望著她,眉眼含笑,饒是知道眼下不是欣賞美人的時候,姚鸝也禁不住心神一蕩。

    不是她輕浮,實在是人對于美的抵抗力是有限的!

    “快要入夜了,小姐孤身一人來的?”當年輕的異國紳士用關心的語氣說出這話的時候,就是再鐵石心腸的人也要軟上三分。

    姚鸝張張嘴,要不是書里沒有提及蘭因的住處,她又不敢貿然和街上披著人皮的怪物接觸,只能自己足足找了一天,也不會找到現(xiàn)在才找到。

    善于察言觀色的瘋醫(yī)生笑容不改,擔憂道:“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非要現(xiàn)在說嗎?很快就宵禁了,小姐一個人待在外面很不安全,不如明天再說?”

    姚鸝一聽明天再說,臉色就變了,她才不要再在外面待一個晚上!

    “我暫時沒有去處,能不能……”姚鸝用盡了所有勇氣才逼自己說出這句話,比起活命,其他的都不重要!

    蘭因不是傻子,他一聽這姑娘的未盡之意就不高興了,張嘴就要拒絕,按著他肩膀的喬晝好像察覺了他的心情,轉過頭看了他一眼,對他安撫地笑了笑,又輕聲細語地指導姚鸝:“小姐帶身份證明了嗎?沒有……啊,那就不能住旅館了,最近的酒店也有點遠,我的診所倒是能住人……”

    蘭因豁然抬眼,義正言辭道:“可以借住隔壁。”

    喬晝咽下后半句“可是還有個男性病人怕是也不方便”,轉過臉:“蘭?”

    蘭因蹙眉,語氣勉強:“都是鄰居……”

    喬晝輕輕合攏雙手,微笑起來:“那真是太好了,讓一位小姐露宿街頭可不是什么值得喜悅的事。”

    在喬晝輕飄飄的三言兩語之間,姚鸝原本打定了就算是睡在蘭因門口也不挪開半步的堅定決心不知不覺變成了一團漿糊,稀里糊涂地就跟著蘭因走到了隔壁,看他敲開那家的門,一言不發(fā)地把她往前一推,簡短道“借住一晚”,再回過神來,自己已經坐在一間小屋的床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