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炮灰替身的我死后 第78節
失憶是間斷且不預測的。對尉遲蘭廷而言,折磨也是間斷的,因為不知道刀子什么時候會落下,割得他渾身鮮血淋漓。又不敢離得太遠,怕錯過桑洱記得自己的時候。 不管內心如何千瘡百孔,絕望苦悶,在面對桑洱的時候,他也依然自控得很好。即使她一直后退,排斥自己。因為尉遲蘭廷知道,若自己不控制好,或許就連站得離她那么近的機會也沒有。 當離開了房間,尉遲蘭廷是什么表情,是否有徹夜難眠、輾轉反側,這些就沒人知道了。 . 桑洱以極快的速度衰亡了下去。短短數日,滿頭青絲已經全白。 有時她會記得尉遲蘭廷。但更多的時候是遺忘。甚至還忘記了該生活的基本技能,比小孩還不如。 因為這段時間她的胃口不太好,尉遲蘭廷也改變了飲食,今晚特意煮了魚rou片粥。當他在廚房端魚湯時,剛彎下腰,用抹布捧上了鍋的兩側,忽然聽到屋子里傳出碗筷落地的響聲。 尉遲蘭廷的神經仿佛被某種懼怕的情緒勒了一下,不顧一切地沖了回去,奪門而入,就見到桌子上的碗打翻了,粥灑了出來。勺子仿佛沒被拿穩,在地上碎成了兩截。 而本來坐在這里乖乖喝粥的人,已經不見了。 尉遲蘭廷臉色蒼白,第一反應是看向外面的雪地。沒有腳印,柴門也是鎖著的。他略微松了口氣,開始在屋子里找她。這里很小,很快,尉遲蘭廷就找到了桑洱。 她躲進了床底,最陰暗逼仄的角落,抱著膝,睜大眼睛看著他。 “……”尉遲蘭廷跪在地上,朝她伸出了手,勉力維持著柔和,聲音很輕:“桑桑,怎么躲在那里,你出來,讓我看看你有沒有燙到。” 熱粥灑了一地,更多的,灑到了她干凈的衣服上,成了半凝固狀的污痕。 桑洱雙手扯緊了衣服,小聲卻堅定地說:“臟了。” 尉遲蘭廷僵住了。 這個字眼,不知是巧合還是別的,又一次出現,仿佛一根尖銳的冷刺,狠狠地扎進那個曾經口不擇言、肆意欺負她的自己的心里。 尉遲蘭廷深吸口氣,啞聲道:“不臟的,你出來,乖,我馬上給你洗干凈。” 哄了許久,她還是不愿出來。 尉遲蘭廷就陪她一起待在這里,待到了半夜,桑洱困了,昏昏欲睡時,感覺到自己被人抱了出來,放到了躺椅上。 一雙手沉默地給她更換了衣服,擦了臉和手。 在原文里,原主就是因為忘記怎么吃飯了,打翻粥碗后躲進了床底。只是,原文里哄她出來的人,不是尉遲蘭廷,而是普通的仆人。現在沒了仆人,尉遲蘭廷就得自己上了吧。 在那么低矮狹窄、空氣又不流通的地方被迫蹲坐了一晚,桑洱是真的快睡著了。感覺到臉上有溫暖的布巾擦過,她迷迷瞪瞪地睜開了眼,看見前方的人,一時沒想起來【遺忘】狀態還在持續,喃喃道:“……蘭廷?” 拿著布巾的人一頓,慢慢地,竟是蹲了下來,伏在了她的膝上,將臉緊貼著她的身體。 明明身形那般高大,看起來,卻又矛盾地顯得很脆弱。 仿佛一個遭到驅逐的彷徨無助的孩子。 . 在桃鄉的生活,并沒有持續到下半年。 在桑洱的頭發徹底變白的短短數日后,他們迎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那天午時,桑洱坐在院子的樹下,隔著斑駁的樹蔭,蓋著毯子曬太陽。 忽然,她的余光瞥見柴門外面,有一人走近。 桑洱好奇地轉頭看去,就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竟然是好久不見的方彥。 而看見了桑洱現在的模樣,方彥似乎也有點驚訝,盯著她那頭銀白的頭發。 在尉遲蘭廷寫信問他“吞下鎖魂匙的人身體會變得怎么樣”時,方彥已經大概有了預感。此時,見到桑洱的異狀,他立刻就聯想到了自己查到的那些信息。 但聽說和預感是一回事,親眼看見又是另一回事。眼睜睜看著一個妙齡少女提早衰亡,仿佛是看著一朵美好鮮花的急速衰敗,遠遠比想象中更有沖擊力。 “你……”方彥微微一嘆,試探性地開口:“你家里有人嗎?” “……” “你可認得我是誰?” 桑洱沒說話,默默后退了一點,那小眼神陌生又警惕,仿佛在打量一個趁她家里沒人,過來搭訕的怪叔叔。 方彥:“……” 她似乎不記得自己了,方彥便沒有硬闖,牽著馬,站在柴扉外,安靜地等候。 透過旁邊這矮墩墩的圍墻,方彥打量著院子角落里放得整齊的簸箕、掃雪的掃帚,修剪有度的植物,還有前方打開著門的屋子里,顯然也收拾得井井有條。 在沒有和尉遲蘭廷取得聯系之前,方彥相信他還活著,不過,在他的想象里,尉遲蘭廷應該是過得不太舒服的,畢竟事發突然,他沒有任何準備就流落在外。結果,來到現場,方彥在各種細枝末節處,感覺到了家一樣的溫馨與安樂。 一人一馬停在柴扉外。不多時,方彥終于聽見后方有腳步聲靠近,他轉頭,望見一身布衣的尉遲蘭廷。 與數月前相比,如今的尉遲蘭廷,已完全是青年的模樣。但他身上本有的傲意和銳氣,如今,卻仿佛都被某種黯沉的陰翳遮了幾分。 方彥心下微驚,可還是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可算見到你了。” . 翌日,尉遲蘭廷帶著桑洱,與方彥一起離開了桃鄉,來到了姑蘇與蜀中之間的一座名叫敦桐的小城里暫居。 說實話,桑洱有點意外。她還以為尉遲蘭廷會在桃鄉等到渡血全部結束。不過,一想到敦桐這座小城,正好就是原文里面,尉遲蘭廷自主消失、韜光養晦時躲藏的地方,桑洱也就能理解了。或許,這也是回歸主線劇情的一部分吧。 敦桐城的環境比桃鄉那種小地方要好得多。他們搬進了一間寬敞亮堂的宅子里,尉遲蘭廷還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和理由,將冬梅從姑蘇弄了過來,照顧桑洱。 當看見自己的小姐還活得好好的,還會說話了,卻變成滿頭白發的時候,冬梅激動極了,抱著桑洱哭了一場。 除此以外,在新家里,還放了幾個尉遲蘭廷親自挑選的下仆,以及他的心腹。桑洱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這些心腹,但想也知道,尉遲蘭廷怎么可能只有方彥一個幫手。只不過,他從來不在她面前攤開來說而已。 在這些人里,桑洱還看到了一個很久沒見到的人。 尉遲蘭廷曾經的侍女,綺語。 綺語依然是當初那文靜沉穩的模樣,已是婦人的打扮,長發綰成了發髻,據說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嫁給了尉遲蘭廷的一個心腹手下。 桑洱聽系統科普過,原來,這位綺語就是當年照顧尉遲蘭廷的啞奴的孫女。怪不得他會留她在身邊。后來不見她了,估計是被尉遲蘭廷調去做別的事了吧。 而如今,綺語之所以會回來,就是因為嫁給了尉遲蘭廷一個手下,又身懷有孕,她的丈夫為了方便照顧她,才會帶她一起過來。 見到了桑洱,綺語行了一禮,似乎并不驚訝曾經的“少夫人”沒死,還出現在了這里。 桑洱住的是全府最好的房間。尉遲蘭廷似乎還下了一道命令。除了冬梅,別的人不能進桑洱住的院子。 這大概就是劇情線的徹底還原了。有了冬梅照顧她,尉遲蘭廷應該不會再來了。畢竟,原文里的他就是把馮桑留給外人照顧的,自己忙著修煉的嘛。 看來,過程歪了果然不要緊,快到結局就又給順回去了。這下她可以躺平到結局了。 夜晚,桑洱躺在冬梅用熏香熏過、又軟又舒服的床上,幽幽地想。 …… 與此同時。 這座府邸里,另一個安靜的房間,響起了一個壓抑的聲音:“全都還沒有消息嗎?” 方彥站在屏風后,為難道:“你這次那么突然地離開桃鄉,我早說了不是合適之舉。突然間還說要找……幫忙。你又不是不知道,魔修皆行蹤詭秘,這事兒是急不來,萬一……” “沒有萬一。”尉遲蘭廷坐在了黑暗里,打斷了他,眼底浮起了幾分冰寒的血絲,喃喃著又重復了一遍:“沒有萬一。” 沒人知道,他這些天都經歷了什么。曾寄望于離開桃鄉后,可以尋找醫者和修仙大能,卻苦尋一圈,卻沒人能對付得了鎖魂匙。 不管夜里如何壓抑、痛苦,白天時,也依然要露出溫柔的面目對著桑洱,期盼她能有片刻記得自己。 試過不顧一切地抱住她,似乎想借由這樣的動作,去填補心底的空缺和恐懼。 結果,只更加惹她害怕和抗拒。 就是這樣,在她記得他時,他必須繼續強撐起精神來,將洶涌的情緒小心地藏在溫柔的皮囊下,小心翼翼地回應她,扮演她喜歡的、正常的蘭廷。 當她忘記他時,他就必須后退,一退再退。 難道余下的日子,就只能這樣站在遠處,看著她一點點地衰弱、死去嗎? 不可以。 這個人,給了他不可替代的美好感情,是他此生遇到過最好的禮物。他不可以失去她。就連想象一下都做不到。 絕不能讓這個人死去。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挽救她。 方彥沉聲道:“恕我直言,你如今該將更多的精力放在第四次渡血上,依你的身體恢復情況來看,這很可能就是最后一次渡血了。雖然很遺憾,但馮桑既然已吐出烏血,就已是藥石無用的將死之人……” 某個字眼,卻仿佛觸到了尉遲蘭廷的敏感的神經線,他的聲音不可自控地陡然轉厲,狠狠瞪向方彥:“不準說那個字!” 方彥驚得微微一退。尉遲蘭廷從來都留著三分情緒不外露,方彥從來沒有見過他這么焦躁失態的模樣,仿佛是白天隱忍太過,夜里才如此反常。 “嘻嘻,真狼狽呀真狼狽……” 就在這時,一道銀鈴般的女子笑聲在黑夜里響起,調皮又詭異,透過書房的窗戶,傳入二人耳中, 二人俱是警覺,停下了交談。在月下,一個妙曼的身影跳到了窗臺上。可剛停定,窗臺就有長鞭抽來。那道人影臉色一變,及時閃開了:“你!” 尉遲蘭廷手中的長鞭銀光流動,尚未灌入靈力,輕輕一擊,其破壞力已非過去可同日而語。他冷冷道:“不要弄虛作怪,報上名來。” “這么粗魯做什么?明知故問。不是你們要找我的主人交易嗎?”來者一只手抓住了窗棱的上方,那指甲涂得猩紅,手腕與腳踝系著鈴鐺都在鈴鈴作響,掀開了黑色披風,露出了一張嬌媚的臉,正是宓銀:“我這不就來了?” 她的打扮,以及說的話,無疑說明了她是一個魔修。 尉遲蘭廷的眼中乍然露出了喜色。 “姑奶奶我喜歡長得好看的人,所以,可以輕饒你一回。”宓銀指著尉遲蘭廷,冷哼道:“你讓我打回去,我就愿意繼續和你談。” “你能怎么幫我?” 宓銀笑嘻嘻地說:“我的主人可以幫你……關于你心愛的人身體里的鎖魂匙。怎么樣,要不要讓我打回去?” 方彥臉色微變,尉遲蘭廷已毫不猶豫地說:“好。” 宓銀似乎根本就沒把方彥放在眼里,看向他,頤氣指使道:“你出去,這是我主人和他之間的交易,你不能聽。” …… 翌日,桑洱睡醒過來,漱口時,從冬梅口中得知,尉遲蘭廷出門了。離開時,天還沒全亮,還來看過桑洱。只是當時桑洱沒醒,他也就沒有叫醒她,只托冬梅轉達了他的話,說大概一個月后才會回來。 這段日子,和原文寫的甩手掌柜不同,尉遲蘭廷幾乎一直粘在桑洱的周圍。 等尉遲蘭廷一走,桑洱還真覺得有點不習慣。不過,正好也可以趁這個機會做自己要做的事。 這天,桑洱戴上帶紗的帷帽,帶著冬梅和兩個留下來保護她的心腹出了府,去了一趟城里的裁縫鋪。 讓其他人在外面守好,桑洱帶著冬梅進去了。 冬梅原本以為她家少夫人——不,現在應該稱為小姐了,是來定做衣裳的,還有點兒疑惑為什么不請裁縫回府邸去量身。但很快,她就發現,桑洱要做的衣服不是普通人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