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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娘娘家的日常生活 第14節

    須臾,圍擁的宮婢們退開,成帝邁出步子,他目光威儀,宮婢們紛紛退避,彎著腰恭送成帝離開。

    大朝會一月也不見得能有一次,聞衍平日仍舊在承明殿里批閱奏章、聽取匯報,接見大臣。聞衍負手踏出殿,楊培立時跟上。

    轎子隊伍沿著內功行走,過了幾道門兒,最后一道便進入了后宮之中,沿途的宮婢們只看了眼便繼續手中的事物,有在各宮伺候的見了記在心里,回去后把這件事一說。

    在鐘萃前幾日被抬進宮中的是楊御史家的嫡女,初封便封為了美人,是如今后宮最得寵的新人,連陛下都夸她溫柔解語。

    最后,轎子停了下來。金頂花翎,穿著鵪鶉紫袍的引路侍監手持薄書,半掀開簾子,聲音尖細:“小主,咱們到了?!?/br>
    鐘萃迷糊的下了轎子,瞧著四處十分荒涼,便問:“公公,不選居所么?”

    上輩子鐘萃被一頂小轎抬進來,看在江陵侯府的份上,她的轎子停在了宮殿里,不多時便有宮人拿了造冊圖叫她挑,得寵的嬪妃所住的居所自然離陛下更近,宮殿也更奢華,便是排在她們前面進宮的也早挑好了上等的殿宇,輪到最后自然剩不下什么,但好歹還是叫鐘萃選中了云影殿。

    云影殿是小殿,在西六宮內沒人看得上,但其實殿里清幽,只要收拾收拾就能住下。

    鵪鶉紫袍的侍監往旁邊荒涼的建筑指了指:“小主的宮殿已經分好了,便是這座綴霞宮,綴霞宮地方大,里邊的用料都是上等,便是外邊也是綠蔭成片,如今可算迎來了小主,月前奴才們已經把綴霞宮里外給收拾過了,小主安心住著便是?!?/br>
    鐘萃隨著他的目光,看向綠蔭隱隱露出的一些木料,忍不住抽了口氣。

    綴霞宮的大名鐘萃知道,綴霞宮也在西六宮,但屬于最末端,荒涼之地,平時連宮人都不會往這里來。而且綴霞宮延續幾朝,住的都是不受寵的嬪妃,后宮的娘娘們早就默認了,住進綴霞宮中就斷絕了陛下的寵愛。

    鵪鶉紫袍的侍監把人接進了宮,已經完成了任務,當下指了四個宮人出來,帶著剩下的人要走:“綴霞宮已到,我們就不叨擾小主收拾了,奴才們先告辭了?!闭f著,鵪鶉紫袍的侍監帶著人抬著轎便走了。

    綴霞宮外,鐘萃主仆兩個并著剛分到的四位宮人,外邊擺了一地的箱攏。

    有些事情已經脫離了她的認知,跟上輩子不一樣了,鐘萃現在深刻的了解到了這個事實。

    蕓香看著鐘萃,眼里滿是心疼:“姑娘?”

    王嬤嬤說得對,她們姑娘真可憐,爹不疼娘不愛,現在出閣了還被打發到了這樣落魄的居所。這跟侯府早前的破院子有什么區別!

    鐘萃深深吸了口氣,眼中明亮:“沒事,進去吧?!?/br>
    綴霞宮外邊枝藤蔓延,綠蔭成片,夾雜著雜草,宮里修葺得還算整潔,知道綴霞宮即將迎來女主子,里外都被翻修了一遍,舊木料上還補了些新的,在粉刷的時候不太用心,看得出來很明顯。

    宮里的人踩低捧高,鐘萃住在綴霞宮,又只是一個小才人,自然不會盡心盡力,要換了得寵的嬪妃居所,早就做得嚴絲合縫了。鐘萃不意外,上輩子那樣艱辛她都挺了好幾年的。

    綴霞宮有七間宮室,除了主宮室,兩旁還有兩座偏宮,主宮是給一宮的主位娘娘住的,偏宮居室是給位居主宮娘娘之下的貴人住的,成帝后宮嬪妃少,聽鵪鶉紫袍侍監的話,綴霞宮是專門分給了鐘萃的,鐘萃帶著蕓香把綴霞宮都走了一遍,又自己想通了,雖然地方換了,但綴霞宮的地方比云影殿大。

    鐘萃召集人手把外邊的嫁妝箱子先抬了進來,分給她的四位宮人兩男兩女,都是平時做慣了事兒的,打水灑掃,到晌午就掃出了幾件屋。

    晌午用過飯食,鐘萃見所有人都在忙,也忍不住插了手,幫著灑掃,又叫蕓香開了鑰匙,把帶來的蟲粉在宮殿四周都撒了撒。

    宮人見鐘萃這個當小主的親自挽著帕子,嚇得臉色蒼白:“小主,你放著我們來就是了。”

    鐘萃目光看見綴霞宮的凌亂,宮墻外藤曼肆虐,宮里墻角到處都是的雜草,輕輕搖搖頭:“我們人少,一起干吧,反正現在也沒人瞧見,爭取在天黑前把綴霞宮收拾出來,咱們也住得放心。”

    鐘萃上輩子在宮里漿洗過衣裳,縫補過衣裳被褥,還砍柴來燒過碳取暖,不是沒有干過事的人。

    幾個宮人比鐘萃有路子,見小主手腳麻利,咬咬牙跑去找人借了工具來,有工具就好使,鐘萃拿著工具就把攀過了墻頭的藤曼給砍了,宮里的雜草能拔的就拔,不能拔的就砍掉。她砍雜草藤曼,蕓香就抱著仍出去。

    天漸漸暗了下來,一日的朝會也逐漸散去,隨著宮門落鎖,大臣均上了轎子家去了。

    聞眼閉著眼,楊培動作周到的替他按著xue,桌上參茶的煙裊裊升起,直到門口傳來輕微的響動,聞衍睜開眼,楊培告了罪,想著也不知道是哪個活膩了在這時候鬧出動靜來。須臾,楊培又返了回來,弓著身子,在聞衍身邊小聲說道:“是楊美人宮中的,特意送了二陳湯來?!?/br>
    二陳湯有提神、養身的功效,楊美人是擔憂陛下國事繁重,費了心神,目的是好的,但——

    “揣測帝心,妄議尊卑,不知禮數?!甭勓懿淮笈?,他目光一凝,泊泊威嚴就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宮中宮人跪伏,他不悅的聲音傳來,“告誡楊美人,勿要再做這等事。”

    楊培垂下頭。

    陛下果敢決斷,行事自有章法,最厭惡的便是有人打著他的旗號行事,肆意揣測。

    發了一通怒火,聞衍看向一旁的楊培,似想起了什么:“今日小太監可是找你有事?”

    楊培趕忙回:“是鐘才人接進宮了?!?/br>
    聞衍每日有太多公事要處置,鐘萃的名字早就被他拋之腦后了,現在經楊培說起,勉強有了些印象,他上次遷怒把人安置在了綴霞宮,聞衍難得問了一句:“鐘才人安置得如何?”

    楊培聽下邊人傳來的信,臉上開始猶豫。

    聞衍看過來:“怎么?”

    楊培壓了壓聲兒:“回陛下,才人娘娘一切安好,有奴才看見才人娘娘在砍草呢。”

    砍草?

    聞衍腦子里不妨冒出一個規矩儀態極差的女子,正手持斧頭,兇狠的砍著草,宛若市井婦人一般。

    隨即聞衍忍不住惱怒起來。在他看來,堂堂一個才人,竟然干起了奴才的事,豈不是讓人覺得他無能!這哪里有半分侯府出身的姑娘的模樣,她究竟懂不懂何為尊卑禮儀,忘了自己的身份!

    聞衍把前后同時進宮的楊美人與她對比,楊美人除了今日行事有些沒有章法之外,平日多有賢妃之處,溫柔解語,擅長逗趣,還能背上幾條律法,鐘萃與之相比,哪有半分可比性的。想來上次他也沒有冤枉她。

    聞衍心里惱得很,一張臉冷了下來:“她既然喜歡砍草,把工具收了,讓她慢慢砍!”

    第20章

    帝王的命令很快傳達了下去。

    此時天已經黑了,綴霞宮里燭火通明,宮燈在房檐下掛著,隱約的火光帶著些許溫暖,讓這座處于綠蔭遍布的冷庭宮殿添了幾縷人氣。

    綴霞宮已經位于西六宮末了,嚴格意義上說并不屬于西六宮,只到底是宮妃住所,最后還是被劃分了進去,綴霞宮依著成片的綠蔭,半人高的雜草,最是荒涼僻靜,膽子小的宮人根本不敢朝這里來,各種叫人駭然的傳聞從沒斷過。

    比如某某年月,其一得寵的嬪妃失寵,賜住綴霞宮,不出兩月,宮妃便精神大亂,逢夜里三更,便穿著戲服,咿咿呀呀的叫,還伴隨著似有若無的樂奏,有靠近綴霞宮者嚇得飛奔而去。

    再比如后一朝,住進來一位主子,住進去無緣無故就去了,伺候的宮人隨后也瘋了。

    這種事情在宮中層出不窮,鐘萃的膽子小,其實對住在綴霞宮心里還是害怕的。但是鐘萃想過了,她現在是小主了,她要是害怕了,蕓香他們都會跟著害怕的。她一入宮就分到綴霞宮,幾乎是入宮就斷了得寵的機會,能被送到她身邊伺候的宮人,也都是找不到主子傍身的,不過配她也正好。

    況且鐘萃現在學了不少知識,書上說過以訛傳訛,尤其是閑言碎語,傳到最后便徹底變樣了,終是人們不思慮,不想對錯而造成的,這便形成了流言蜚語。

    要杜絕流言蜚語,便要多思、多看,才能不做那人云亦云中的一員。

    鐘云輝按男子讀書的方式教導鐘萃,經常叫她溫習,思考,讀書人通??匆痪湓?,得出的涵義并不只有一種,而是次次看,都能得出新的領悟,有更多的看法,這才能稱呼讀書人,要是學不會思考新的看法,只會照搬前人的注釋,那見解也是有限的,更不用說能下場去考試了。

    成帝的命令下了后不久,就有頂花翎,穿著黃鸝紫袍的侍監帶了當今命令來,他招了招手,身后就有宮人把工具收走了。臨走,黃鸝紫袍的侍監還笑了聲兒:“小主,還請恕奴才多嘴一句,還請小主記得自己的身份?!?/br>
    鐘萃不知道侍監是什么意思,她靜靜的站著,身上的袍子還沾著泥,微微垂著頭,看起來乖巧懂事,跟侍監道謝:“多謝公公提點。”

    侍監便帶著人走了。

    來時他得了楊公公點了一句,回去后很快跟楊培回復了,還添了句:“這位才人雖然行事不妥,但瞧著也不是個膽大的?!?/br>
    楊培便回了陛下:“工具已經收回來了。”

    聞衍身上明黃常服齊整,連皺褶都沒有,他端坐在案前,手上還拿著奏折在看。荊州地區發大水,每年這種時候都會連著請奏折來,請求朝廷支援,聞衍正為此事年年耗費國庫無數而憂心。

    他擺擺手,等楊培弓身退后,放下奏折,還是問了句:“鐘才人表現如何?可有怨?”

    “豈敢。”楊培回了四個字:“誠惶誠恐。”

    聞衍跟著念了起來“誠惶誠恐”,心底的煩悶不悅有些放松下來,臉上對鐘萃的表現滿意幾分。

    聞衍自幼接受正統教育,男子便是頂天立地,護內護外,女子溫柔賢惠,持家有方,溫柔解語,自他登基以來,后宮中的女子在他面前無一不是溫柔體貼,時刻牢記著自己的身份,從來沒有一個跟鐘萃這般大膽,身為后宮女子竟然親自跟奴才們廝混,還放下身段去砍草,簡直不怕人笑話。

    既然誠惶誠恐了,想來她也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了。

    聞衍并非是不給人機會的。他不再過問鐘萃的事,目光回到奏折上。楊培等了會,輕輕退了下去。

    沒了工具,幾個新分來的宮人手足無措的,鐘萃安慰他們:“不必憂心,現在宮中和墻頭的藤曼雜草已經清理了,周圍的雜草以后再慢慢清理吧?!庇纸兴麄兿氯バ?/br>
    綴霞宮已經被清理出來了,現在已經能住人了,只要平時再灑掃一下就行了,難的是綴霞宮四周成片的綠蔭,有許多高大的樹木,雜草成片,草木旺盛之地,蟲蟻眾多,鐘萃原本是想趁著有工具,這幾日把四周也收拾一番的。

    鐘萃沒有挑主宮住下,而是挑了左側的院子,里邊簡單灑掃過,床榻都安置妥當,一共有四間房間,其中一間放了鐘萃的嫁妝,四個宮人,宮婢住一間,兩個侍監住外院的房間。

    蕓香已經把鐘萃平時用到的綢布、書籍筆墨,擺件等擺了出來,房間里簡單的布置了一遍,就有幾分熟悉的感覺了,鐘萃在蕓香的伺候下洗漱過,又看了會書,遠遠的鐘鼓敲了一下。

    蕓香探著頭往外瞧了瞧:“姑娘,宮里大晚上怎么還有鼓聲。”怪嚇人的。

    “是宮門落鎖的鼓聲。”當今要是不踏入后宮,就會由鼓聲來提醒各宮關閉宮門,熄燈睡覺。很快,住在外院叫啊全的侍監就來回話了,站在房間外稟報:“小主,宮門已經落鎖了?!?/br>
    鐘萃叫蕓香出去回了聲,啊全就回外院房間去了。蕓香折返回來,對宮中的各種規矩還十分新奇,在侯府的時候,外出當差的男主子要是不家來,都會遣個小廝回來說一聲的,她替鐘萃搖著風:“姑娘怎么知道宮規。”

    鐘萃上輩子日日夜夜都聽。她想了想,說:“之前教我規矩的嬤嬤講過的?!?/br>
    兩位嬤嬤是宮中出來的,蕓香毫不懷疑。

    宮中每宮都要落鎖,每隔一個時間段,還有巡邏的侍衛和侍監們穿行,落鎖后便不能隨意行走了,被發現了可是要挨板子的。宮中巡邏侍衛訓練有素,人數眾多,幾乎沒有宮人敢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冒犯宮規。

    鼓聲后沒多久,鐘萃叫蕓香也熄了燭火。

    翌日一早,鐘萃先是用了幾口早食,啊全幾個宮人便來給她見禮了。

    中宮空懸,鐘萃也沒有侍寢,現在沒有資格去給主事的薛淑妃和董賢妃兩位娘娘請安。她坐在主位,學著大夫人穆氏平時的樣子,臉上不茍言笑,等他們見了禮后,才微微抬了抬手,她抿了抿嘴兒,緩緩開了口:“你們既然分到了這里,也知道我們的處境,你們要是有門路,想攀高枝,找到了也可以去,要是只想平穩過日子,那咱們就安分過下去,到時候了,我也會把你們的名兒報上去,讓你們出宮?!?/br>
    分過來的兩位宮女長相不出眾,聽到鐘萃這話,當先就跪在了地上:“聽憑小主吩咐?!笔瘫O中啊全和小貴只猶豫了一瞬,跟著跪伏下來。

    “請小主賜名?!?/br>
    鐘萃給他們分別取了彩云、彩霞,顧全,玉貴。

    這是鐘萃第一次馭下,她外表平靜,心里不由得狠狠提了起來。按書上的道理,能馭下了,便意味著主事,擔責任了,這是正式獨擋的信號,表示成長。鐘萃上輩子美人宮里伺候的宮人跑的跑,懶的懶,現在看來,她自己也要擔一部分責任的。

    馭下,便要嚴厲,又要寬和,恩威并施,才能得下人敬重,叫人心悅誠服。要是不管不顧,下人們性子就會懶散,欺壓到主子頭上。

    “都起來吧?!辩娸吞郑^了一開始的緊張,她心里又有成算,便開始吩咐起今日的事來,“最近還是以收拾為主,顧全和玉貴收拾外邊林子的雜草,彩云彩霞收拾宮里,每間宮室收拾后重新落鎖鎖上?!?/br>
    鐘萃自己就帶著蕓香收拾嫁妝,去外邊的雜草叢挖一些開得正艷的花朵回來種在墻角過道。過了足足七八日,綴霞宮里外才真正顯露出來。繞墻的藤曼被砍掉,露出宮殿的模樣來,四周的綠蔭林雜草清理了出來,留下了高高的松樹,幾顆不知道何時布下的果樹,沒了雜草遮擋,綴霞宮也不若一開始的荒涼,還能看到不遠高高豎起的城墻。

    綴霞宮開始像有人居住的人煙之地了。

    今日是顧全跟彩云去御膳房提膳食。

    晌午都過了許久,她們才一身狼狽的回來,手中提著兩個食盒,恭敬的擺出來,叫鐘萃用食。

    鐘萃沒動,在他們身上看了看:“怎么了?可是被誰欺負了?”

    彩云年紀不大,正要開口,顧全一把按住了她,朝鐘萃笑笑:“小主,就是遇上了幾個仗勢的,也就說了幾句,并無什么大礙的。”

    在宮中仗勢欺人屢見不鮮。

    鐘萃只是才人,她的膳食比不得份位高的娘娘們,御膳房的廚子們也是先給位份高的娘娘們準備,排到最后才到她,因此每次她宮中的人去提食盒都是掐點去的,既不用沖撞了人,也不用久等。

    顧全為人沉穩,鐘萃把目光放到彩云身上,下一刻,耳邊響起彩云憤憤不平的聲音,彩云平時開朗,聲音也帶著點活潑,現在語調驟然拔高,顯得十分尖銳:【什么沒有大礙,大了去了,不就是御膳房的奴才們看小主七八日了別說侍寢,連陛下的面也沒見到,開始刁難了么,小主沒有前途還用他們說么?連倒夜香的都知道綴霞宮住人了?!?/br>
    彩云一臉憋屈。

    宮中本來就是看菜下碟的地方,鐘萃最近忙著布置綴霞宮險些忘了。

    她微微垂著眼,心里有些抱歉。鐘萃上輩子住在云影殿時,也是明年才侍寢的。且幾次都是夜深時候。她只瞧見隱約的輪廓,在宮宴上遙遙看過身量和氣度,真正看清楚卻是沒有的,形容不出那股風華樣貌,若是要尋個對比,鐘萃覺得,她宮中現在的侍監顧全這股沉穩與陛下就有幾分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