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頁
“后來他們再請,我便開始推脫,不想這才是厄運之始,他們早就已經(jīng)盯上我了。” “寶興錢莊的人使詐,不僅逼得周家的染坊再無生意可做,甚至敗壞周家名聲,害的保第府城的布行也無人再尋我去染布。” 裴恭不禁皺起眉頭。 帽兒巷頭那染坊的慘狀,他是親眼見過的。 周興一家雖不能算是大富大貴,可至少也本該過著吃喝不愁的和樂生活。 如今造此橫禍鬧得家破人亡,實在不得不令人唏噓。 究其原因,皆是因著寶興銀號同穆政通還有魏彬等人狼狽為jian,硬生生讓周家受了無端的災(zāi)禍。 裴恭靜靜得聽了半天,至此也忍不住輕聲問:“周先生既有如此過人的調(diào)染手藝,何不離開保第,到京中去另覓一番天地?” 周興聞言,卻只是忍不住輕聲嘆氣:“我如何不想呢?” “只是我周家世代居于保第,祖宗墳冢皆在此處。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妻子兒女,染坊破時欠了不少外債,我若是丟下家人獨自離開,只怕是我們周家的祖墳都要遭人挖了。” “就這樣,我又尋他們?nèi)フ{(diào)朱紅的染料。他們便先是令我四處奔波去各地寶興銀號中拿銀票,許是因著我在京中的寶興號聽到些奇怪的話,他們便徹底帶我到了這別莊,再也不容我出去。” 裴恭疑惑:“寶興號在順天的掌柜見過你后便意外身亡,是不是正因為你聽到了什么?” 周興略作回憶:“我倒是沒大聽懂,但記得清楚。” “他們說‘信落在臨遠手中無妨,只要他同上頭交了差,這事情便成了’。” 周興見得裴恭不作聲,便又繼續(xù)道:“直到后來,我才終于搞明白,原是這寶興銀號有天底下獨一份的油印紅章,原先那會制油印的人意外離世,他們才到處尋會調(diào)正朱紅的工匠,為的就是再給他們調(diào)那朱紅油印。” 裴恭眉頭威壓,不由得憶起初到保第時瞧見的那兩張銀票。 事到如今,裴恭已然心下有了些分辨。 寶興錢莊在這保第,可以說得上是只手遮天。 假票如今不僅在京中泛濫,在這保第也可以說得上是盛行成災(zāi)。 如若假票當真出自樊天和所謂的那些人,那依著樊天和的手腕能力,早該將人撥出見了官,怎么還會拖到錦衣衛(wèi)到這保第來? 何況那假票的油印實在亂真,寶興錢莊的油印和票版皆是天下獨一份,誰能將他們的機密仿制的如此之像? 結(jié)論大概只有一個—— 那些真的銀票和假的銀票,皆是出自同一批工匠之手。 裴恭不禁撩起眉眼看向周興:“這寶興錢莊找你調(diào)制的油印,恐怕不止有一種吧?” 周興聞言,連忙點頭:“裴千戶說的正是。” “初時只是要我琢磨調(diào)制那正朱紅,且迎光不透的油泥。” “可等我制出來后,他們又要我調(diào)制類似的紅油泥,但是不同于先前的,這一次卻要逢光透色。我問他們原由,他們便不再細說了。” “再到年前,他們又逼我調(diào)第三種油泥,那是我生平遇見過最難調(diào)的顏色,那第三種油泥,遇光會變色。” “就算我周興只是一介平頭百姓,也有耳聞。我從前就聽說過,只有大內(nèi)用的印泥才會變色,尋常人若是隨意制這東西,那豈不就是死罪?” 裴恭忽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滯了滯:“你是說,會變色的油泥?” “正是,他們先前調(diào)過,又給我瞧了樣子。” “那油泥正瞧是赤灼灼的朱紅,偏著瞧時透紫,遇光時便化銀色,一見便知不同凡響。” 裴恭的食指忍不住在額邊輕敲。 裴家一門,從父到兄,人人從軍戍邊。 旁的人知之不詳,他卻不能更清楚。 他只是一聽,便已然能分辨得出。這會變的顏色倒也不是大內(nèi)所用,而是兵部下轄,九邊重鎮(zhèn)的邊軍機要所用油印封戳。 軍中塘報管理嚴苛,封戳以保證軍報在遞送途中未被拆開,更是至關(guān)重要。 一封機要信件從用紙到信封,再到封戳都絕非民間輕易能見,更嚴令杜絕仿冒。 “直到那個時候,我終于知道事情嚴重了,故而三番五次想逃。可這別莊守衛(wèi)嚴密,我次次被抓回來,最后他們不欲再花費功夫來看守我,便索性打斷我的腿將我困在此處。” “我便又只好造了第四種油泥,仍舊是純正的朱紅,可是會隨著時間逐漸變得開始透光。” “我就知道,只要假票泛濫成災(zāi),總有人會查到他們頭上來。他們爛事做盡,只要能被人揪住一點,就定能順藤摸瓜。” 裴恭聞言,眉頭便不由自主輕輕皺起。 樊天和敢私下制邊軍的封戳油泥,這便已經(jīng)算是犯下了死罪。 更遑論他制販假票,鬧得各地商販市場混亂,還勾結(jié)保第府衙的穆政通和魏彬,害的周興一家,家破人亡。 這其中的罪孽,實在是罄竹難書。 裴恭略作思索,稟著“賊不走空”的道理,忙不迭又問:“周先生可知這莊子上,究竟都有些什么勾當?” “如今我恐不能輕易救先生出去,還請原佑。唯有早日找到證據(jù),方能一舉拔除后患,將這別莊里見不得人的營生徹底掀掉。” “我明白,如今他們還要用我,我不怕有性命之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