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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撩人 第47節

    他平日里風流薄幸,這些話自然是說慣了的,柔止卻有些不太習慣,她悄悄地收了團扇,往后退了兩步,借著花叢擋住了王脩之過于熱烈的目光。她怯怯地道:“公子若要游園,還請自便,我要先回去更衣了。”

    “且慢,”王脩之卻只當她是靦腆,他喊住柔止,笑道,“姑娘儀容并未不整,我初來乍到,怕是不認得路,冒昧請姑娘帶我四處看看可好?”

    柔止有些遲疑。她的家教告訴她,把客人丟在花園中是一件有些失禮的事情,可她實在不太習慣王脩之用那種奇奇怪怪的眼光盯著自己……

    他的眼里,她好像就是方才的那只被撲的蝴蝶。

    柔止想了想,便說:“我尋個婢女來帶公子逛逛罷。”說著便旋身要走。

    可是綃紗輕薄,她才一轉身,裙擺便飛旋起來,落在了近前的枝椏上,被勾得死死的,柔止連忙俯身去解,卻見王脩之往前一步來,只道:“我來幫你罷。”

    他說著,便俯身,開始研究起如何替她解開裙擺。

    他狀似十分認真,可如今兩人湊得極近,少女身上便有股幽香傳來。王脩之只覺得叫這香氣一熏,心曠神怡,他腦子一昏,下意識便說了句輕佻的話:“滿搦宮腰纖細,如描似削身材……”

    柔止慌得不知道怎么是好,見他湊得極近,下意識便扯住裙擺,只聽得“刺啦”一聲,那部分被掛在樹梢的綃紗被她撕了下來,她提著裙擺,回身就跑。

    可還沒走兩步,便迎面撞到了一人,她以為是王脩之追上來,連忙要后退,卻不料后腰被對方緊緊摟著,她失力般,倒向了對方懷中。

    柔止失神地抬眼,便見太子面色極冷,隱含怒意,他將少女禁錮在自己的懷中,冷然的視線猶如化作實質的刀鋒,刺向了那頭色令智昏的王脩之。

    王脩之被他一看,打了個冷戰,終于清醒過來。

    那一瞬間,他幾乎感受到了太子目光之中的殺意……王脩之怔怔地站了一會兒,方才發覺自己腿腳有些發軟,再抬眼望去,便見太子抱著華柔止,一手緊緊地替她攥緊了裙擺,大步離去。

    第48章 太子他,當真將華柔止當……

    柔止回屋更衣,等她出來,便見文琢光坐在院子里頭,面色沉地幾乎要滴出水來。

    她悄悄地走過去,拉了拉他的衣袖:“哥哥。”

    文琢光抬起眼來,見著她小心翼翼的模樣,頓了頓,便壓下了心頭不悅,只是叫她在身邊坐了,又問她:“他有沒有對你怎么樣?”

    柔止搖了搖頭,柔聲說:“他那會兒說要替我解裙子,好似要來摸我的手,我心下害怕,便躲開了。哥哥,你不要生氣。”

    文琢光反握住她的手,心平氣和地道:“我并沒有生氣。”

    他這些年幾乎都不會動怒,便是孫貴妃與文琢熙跳梁小丑般在他面前賣弄,他有時候甚至都能一笑而過。

    區區一個王脩之,自然也不值得他動怒。

    皇帝繼位后,大肆打壓世家門閥,扶持新興力量,王家首當其沖。孝懿皇后還在的時候,王家人甚至幾次三番往皇帝的后宮中塞人,幫著皇帝一并打壓許氏一脈……可惜皇帝性子古怪,并沒有承他們的情,而王家眼見著一條路走不通,太子又日益強盛,這兩年里,又調轉了風向,開始上趕著與文琢光修好。

    一朝天子一朝臣,代代王氏得圣恩。其兩面三刀、見風使舵的本領,倒是也很讓人能夠理解世家大族盤踞多年的秘訣所在了。

    柔止隱約察覺到太子平靜神情下隱藏著的狂風驟雨。她隱約有些不安,纖細的手心在他掌中不安分地動了動,像是貓兒輕輕拿尾巴搔人癢處。她悄悄道:“王脩之輕薄我,我不喜歡他,哥哥。”

    文琢光頷首道:“知道了。”

    柔止鼓足勇氣說出這句話,卻不意他反應這樣沉靜,一時有些懊惱。她扯著裙擺,似乎很難在他身邊坐得住,只是有些不安分地扭來扭去。

    “我不喜歡王脩之那樣的。”她再一次開口強調說。

    文琢光察覺她似乎有話要說,垂了眼看去,見她面頰飛紅,眼中含著薄薄的水意,似乎很糾結要不要把后面的話說出口。他忽地便想到了,數日之前,東宮內葉庭梧說的話。

    他反問太子:“您這般懼怕華姑娘遇人不淑,怎么沒想過,若是華姑娘家給您,您就不必再擔憂了呢?”

    這種類似的話,文琢光斷斷續續地聽過不少人說。他一貫是不以為然的。

    他親眼瞧著華柔止長大,待這小姑娘掏心掏肺的好,自以為在自己眼中,她永遠都同那個七歲的孩子沒有區別。可方才見到她驚慌含淚的眼,見到她有些破碎裙擺下一閃而過白皙細膩的肌膚,察覺到她身上的氤氳體香滿是信賴地縈繞在他身側……

    他忽地也覺得,葉庭梧說得也不無道理。

    懵懂少女身上介于青澀與美艷之間的美色,便如三歲小兒懷揣重金招搖過市,怎么會不引人覬覦?

    即便是他自己,又如何能說,自己沒有一絲一毫的意動呢?……

    文琢光忽然說:“你喜歡誰,想嫁給誰,我都答應你。”

    柔止差點脫口而出,那我喜歡你。

    不過她忍住了,只是有些羞澀不安地睜著眼,怔然地望著太子忽然溫和下來的眉目。半晌,她正色說:“哥哥你說話算話么?”

    文琢光笑了笑,摸了摸她腦袋,低低地“嗯”了一聲,只是說:“可是你要想好,不可兒戲。”

    柔止若有所覺。

    她忽然問:“哥哥能不能同我說說,孝懿皇后是個什么樣的人呢?”

    相似的話題,她實在是同文琢光提過很多遍,他口中的孝懿皇后,似乎永遠都有千奇百怪的一面。她是第一個力排眾議,要建女子學堂的皇后;是一個會親自帶著太子下廚房的皇后;是一個昔日舞刀弄槍尤甚許國公的皇后……也是皇帝這些年,在旁的宮女子身上,處處尋她影子的皇后。

    文琢光道:“佟先生和很多人都問過我,母后是怎么死的。他們都疑心是有人害她,可我日日侍奉在她身側,我知道沒有人要害她,孫綠竹怎么也是她的婢女出身,并沒有那個能力,更不必說旁人。”

    他忽地垂下眼睛去,盯著小姑娘道:“她昔日只喜歡舞刀弄槍,少女時期,為了叫心上人欣喜,練了幾個月的琴,手指都磨出水泡,消了又長,只是為了給他彈《鳳囚凰》。”

    那是孝懿皇后唯一會的一首琴曲,文琢光幼年的時候,她經常翻來覆去地彈給他聽。

    可是那個時候她因為政見不同,因為許家被削弱,因為父親逝世……已經很久不與皇帝說話了。她在寂寞的宮闈,在曾經以為困不住自己的四方宮墻之中,一點一點地枯萎衰敗下去。

    她沒有中什么毒,不過是心病。

    “父皇昔日,也是對她很好的,”文琢光又說,“我記得她先前同我說,她最喜歡的一個風箏落到了樹上,她穿著裙子不敢爬樹,父皇幼年被兄弟們用惡犬追逐取樂,被迫爬到樹上,那日在樹上掛了一天一夜,才被宮人找到放下來……他是很怕狗的,可他為了母后,為了母后去爬樹,只為了給她撿風箏。”

    那時候,他結結巴巴地給許青筠寫信: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十四為君婦,羞顏未嘗開。低頭向暗壁,千喚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塵與灰……

    可最后,不見兩小無猜,唯見“常存抱柱信,豈上望夫臺”!

    世上的男女似乎總是會犯一些錯誤,覺得少年情深,必得白頭到老。可文琢光從未在父母的愛情中找到這種可能性,他時時逃避自己的心意,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

    他相信昔日的文清客,也是真心實意地愛過許青筠的……可是人一旦當了皇帝,權利與欲望就會被無限放大,他昔日寵愛的妃子,如今又有幾個能得善終呢?后宮就是他前朝戰場的縮影,他想捧哪個家族,就將誰家的女兒寵愛萬分,他要想對誰家動手,便將人高高捧起,再一腳踏入塵泥。

    “那些對你花言巧語的,來哄騙你的男子的話,你不要去信,”文琢光最后說,“……一句也不能信。”

    他太憂心他的小姑娘,她這樣天真,像是全天下的美好都匯聚于她的身上,也因此總是會引來覬覦之人。

    柔止卻說:“可我信哥哥你呀。”

    文琢光微微發怔,便又聽她笑著仰頭,笑容明媚燦爛,“哥哥一定一定不會像皇上那樣冷血無情,對嗎?”

    文琢光凝睇著她,半晌,笑了笑:“是啊。”

    “哥哥還沒有逛過府上呢,”她忽然說,“今天哥哥既然有空過來找我,我帶哥哥逛逛罷。”

    ……

    王脩之渾渾噩噩地走了一段路。

    方才他的所作所為,并沒有第四人看見,太子似乎也沒有要處置他的意思。

    可是王脩之在心里頗有些害怕,他立時便想要離開華家,可等回過神來,卻又覺得心里頭有些犯嘀咕——他說不上來是哪里不對勁,總覺得華柔止同太子方才的形容,有些過于親密了。

    他原先自恃出身世家名門,對華柔止勢在必得,而今這心思雖被打斷,卻并未消弭,反倒是愈演愈烈了起來。

    他決定去同華家姑娘說清楚,自己方才不過是鬼迷心竅,實則并無輕薄她的意思。

    他不知華府內部構造,磕磕絆絆地走了一路,居然來到了花園身處的一處小池塘邊。

    他看到了柔止正伏在涼亭之中,她早已換了身衣裳,可背影卻依舊纖柔動人。王脩之方才略冷了幾寸的心忽地又熱了起來,他上前一步,想去同柔止道歉——

    卻忽地聽見少女嬌嬌柔柔地道:“哥哥,那你喜歡什么樣的人?”

    王脩之一驚,連忙停住了步子,下意識地往一棵古樹后躲了躲。

    他猶記得方才太子望著自己的視線,余悸猶在,著實是有些不敢在他面前出現。

    旋即,他才發現,太子坐在少女不遠處,方才身影被涼亭的柱子擋住了,所以才沒被他看見。

    文琢光笑了笑,將一碗新沏的茶遞給了柔止,說:“小心燙。”

    柔止有些口渴,喝茶便有些急促,忽地咳嗽起來,文琢光無奈地俯身去,用袖子替她擦著嘴角:“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喝個水都要嗆著。”

    也不知道柔止說了聲什么,文琢光忽地便笑了起來。他言語之中,頗有些無奈與寵溺:“是,你就仗著我寵你。”

    而王脩之死死地盯著涼亭之中……從他的角度看去,那兩人姿態親昵,幾乎是緊緊地摟在了一起。

    他終于知道那種違和感自何處而來了。

    尋常兄妹,如何會這般親密無間,如何會這般毫不避嫌?

    ——太子他,當真將華柔止當作meimei么?!

    王脩之心中驚怒交加,只覺得自己被狠狠地涮了一頓。

    先前朝中有不少暗中與王氏一族交好的大臣,可都是信誓旦旦地說,太子與華家姑娘交好,二人親如兄妹,倘或能夠娶得華柔止,太子定會提攜王脩之,乃至提攜整個日暮西山的王氏家族!

    可王脩之這兩日看下來,太子似乎并不急著給華柔止尋夫婿……

    難怪、難怪!難怪他這般優秀,華柔止也依舊不為所動!難怪太子對他這般苛責!

    這兩人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搞在一起,見這般親密的程度,說不定早就到了最后一步了!那他又算什么?算是給這兩人取樂的跳梁小丑么?!

    王脩之心中激動,一不小心,踩響了腳下枯枝。

    亭中,文琢光抬起眼,準確地往樹后看來。他雙眸微微瞇起,似乎在確定這頭是否有人。

    王脩之掩嘴貓身,借著樹蔭,牢牢將自己藏在后頭。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不再聽見交談聲,眼見得夕陽西下,四周涼風頓起,王脩之方才敢拖著有些麻痹的雙腿,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去。

    他心中煩悶,也不想回到國子監的屋舍之中,而是尋了一群狐朋狗友,到了京中的秦樓楚館之中消遣。

    眾人都知道他今日是去尋華家姑娘了,見他失魂落魄的,還以為是華柔止沒有給他好臉色看,便紛紛取笑他道:“瑯琊王氏的子弟,向來在姑娘們之處都是無往不利的,怎么這華家姑娘是天上的仙子不成,還敢拒絕你?”

    王脩之只覺得嘴里苦澀,煩悶地飲酒,只是道:“她確實拒絕了我。”

    眾人皆驚。

    便又有人唏噓說:“你們打趣王兄的,只怕是沒見過那華家姑娘。昔日的京城第一美人在她跟前,都好似螢火與皓月爭輝,顯得慘淡無趣。要我說,華姑娘確實是極美的……”

    王脩之心中煩躁道:“她心中早已有人,諸君不必再提她!”

    此話一出,眾人連忙追問,華柔止到底是喜歡誰。

    王脩之痛飲一番,很是有些醉意,也就忘了自己白日對太子的忌憚,他口中噴著酒氣,只是說:“太子……她喜歡太子!”

    這倒也不奇怪。

    “京中未嫁人的女子,大抵都做著能夠飛上枝頭的美夢呢!”眾人不屑,“華家門楣一般,配你已是高攀,太子哪里看得上?”

    王脩之倒也真想了想:“諸君說得也有些道理。太子畢竟是男人,食色性也,喜歡這種美人也是正常的,不過我看那華家姑娘一團天真……太子若是對她有意,也絕不會娶她為正妃。當日寧少傅之女的門楣,太子不也瞧不上么?”

    “是啊,”眾人紛紛附和,“也就最多是個側妃罷了!哪里有當你瑯琊王氏的冢婦來得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