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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唯求清歡在線閱讀 - 歸家

歸家

崔玉貴果然跑出來追問了,心中住不住地狂喜,可他卻努力壓制住自己的喜悅,故意蹙著眉道,“唉,奴才隨口胡說呢,沒有的事兒,沒有的事兒…”

    崔玉貴一把將孫佑良拉回到屋內來,又讓小徒弟孫敬福去關門,他賠著笑拉孫佑良坐下,又為孫佑良倒滿一杯酒道,“孫公公,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您是萬歲爺身邊兒的人,是不是聽到什么風聲了?”

    孫佑良透過桌上的燭光望向崔玉貴,他隱隱笑道,“二總管啊,就算不是皇太后皇上身邊的人,縱是那些最底下粗使的小太監,還有誰不知道,澤公爺自出洋回來就說,各國宮廷內無一國有宮廷太監,若要立憲,必先裁撤太監…二總管,您就沒聽說嗎?”

    崔玉貴心底“咯噔”一聲巨響,他耳邊立時嗡嗡作響起來,孫佑良果然是因為“裁撤太監”一事而來的。崔玉貴心中立刻慌亂起來,從前他有恃無恐,那是因為有皇太后的寵信庇佑,現如今皇太后以自己作為替罪羊,恨不得自己永遠消失,永遠都無法開口說話。現在的自己就是刀俎之下的魚rou,厄運隨時都有可能降臨在自己頭上。

    崔玉貴見孫佑良起身就要走,已嚇得渾身顫抖,他知道若厄運真的降臨,自己所要面對的,恐怕不僅僅是被驅逐出宮那樣簡單,只怕自己是要以命相抵,畢竟太后早已將謀害珍貴妃的罪名推到了自己身上。

    “孫公公,孫公公!求您幫幫我!”崔玉貴追到孫佑良面前,他擋在孫佑良面前不讓他走,懇求道,“孫公公,您知道的,我是為皇太后做事,我也只是替罪羊而已!若說我自己,有再大的膽子,也不敢謀害珍貴妃啊!我求您幫幫我!幫我去跟萬歲爺求求情,不要趕我走,不要殺了我,我們奴才…我為太后做事,也只是為了活命而已啊!”

    孫佑良不看崔玉貴,他只嘆了嘆氣,道,“二總管,我本可以幫您的,可您這小徒弟,當年在西安行宮,信誓旦旦地聲稱是醇王府三格格為太后出謀,害死了珍貴妃,皇上為了此事,可是恨透了三格格!您也知道,我是受三格格舉薦才到萬歲爺身邊來當差的,這些年來,就為了您徒弟那番話,萬歲爺不信任三格格,連帶著對我也不再信任了!如今就算我想幫您,也沒這本事呀!”

    崔玉貴聽罷孫佑良的話,眼前一酸,立時流出淚來,他悔不能及,悔得恨不能掐死當年的自己,“當年是我糊涂!我就是太害怕擔罪,才將罪名推到三格格頭上!…可誰知,太后最終還是讓我擔罪!現在我害死了珍貴妃,還害得萬歲爺和meimei離心離德,萬歲爺…怎么還肯救我!”

    崔玉貴的小徒弟在一旁看著,見狀連忙跪倒在孫佑良腳邊,扯著他的衣擺道,“求求佑良諳達了!救救奴才和師傅吧!奴才們為太后賣命,現在是被太后棄之不顧,死到臨頭了,自知罪孽深重,懇求諳達救救我們!”

    “哎,我哪兒有能耐救你們。”孫佑良彎下腰去扶孫敬福起來,他故作無奈道,“要救也是萬歲爺救,我不過是個奴才,自身還難保呢!”

    崔玉貴聽他的意思是有希望,眼中頓時閃爍起光芒,他緊緊握住孫佑良的手,痛哭流涕地苦苦懇求道,“孫公公,求您明言!我們要怎么做?只要能保我們一命,我愿意肝腦涂地!往后再不做罪惡之事!”

    孫佑良轉身坐下,他長嘆了聲氣,看著跪在地上的崔玉貴與孫敬福道,“二總管,您可能不知道,但我日日守在萬歲爺身邊,我心里頭可跟明鏡兒一樣!咱萬歲爺心里頭是特別在意三格格的,當年為了您徒弟那番話,您知道萬歲爺心里有多痛嗎?往日里三格格回來得稍晚了些,萬歲爺都要催問好幾次,叫我們出去找,現在你們故意挑撥,讓萬歲爺對三格格說出‘你生你死,于我而言都無關痛癢’的話來,萬歲爺心里怎能不痛,怎能不恨!尤其恨你們,害三格格身敗名裂。”

    崔玉貴一聽此話,急于解釋道,“我們當年也只是將罪名推給三格格而已,誰能想到萬歲爺真就那么狠心,將三格格的姓氏都抹去了…那可是醇賢親王的女兒,是他自己的meimei,我們哪能預料得到…”

    “嗬,依二總管的意思,您和您徒弟故意栽贓陷害三格格,倒成了萬歲爺的過錯了?”孫佑良起身就要走,崔玉貴嚇得連忙扯住他的腳踝,不讓他離開,連連懇求,“是我糊涂了是我糊涂了!是我們內心骯臟卑鄙,當年想著利用三格格脫罪,我們知錯了,是我們該死!”

    孫佑良厭惡地甩開他的束縛,重新坐下道,“知道該怎么做嗎?”

    崔玉貴如今是走投無路了,被太后拋棄后,他只能寄希望于皇上,他連連點頭,“是是是,知道!去求見萬歲爺,去把真相跟萬歲爺說明白,還三格格的清白!既然萬歲爺那么在意三格格,我們還了格格清白,興許萬歲爺一高興,就能饒我門不死了!”

    孫佑良厭惡至極地看著他們,恨不得就此離去,再不與這樣貪生怕死、見利忘義、卑鄙無恥的人來往,可是為了載瀲的清白,他強忍住心里的不適,又道,“當年說三格格是謀害珍貴妃的人是你們,現在說三格格清白的人又是你們,叫萬歲爺怎么信?”

    孫佑良一直苦于沒有證據能夠證明載瀲的清白,他現在逼問崔玉貴,也是為了能夠實打實地握住能證明載瀲清白的證據,興許他們二人會知道。

    崔玉貴抬起頭來連連道,“我知道一個人!他叫趙清泉,是北三所的太監,原先珍妃被扣押在北三所的時候他就在那兒當值,他貌似是三格格身邊那個教引姑姑的同鄉,我曾親眼看見他為三格格傳遞給珍妃的用物與吃的,他知道三格格是一直在暗中幫襯珍妃的…他也能證明三格格的清白!有了他,就不僅僅是我們的一面之詞了!”

    孫佑良心底劇痛,他知道載瀲曾幫珍妃找過鐲子,幫她偷偷存過照片,卻未想到,載瀲還在暗中給珍妃送過吃穿用度。

    他忍不住落淚,他無法想象載瀲這些年來心中的苦痛,更無法想象,在將容齡推向皇上身邊的時候,她心中又究竟是什么樣的感受…

    “除了這些!還有什么!能證明三格格沒有為太后出謀劃策,沒有挑撥太后殺了珍貴妃?!”孫佑良的悲痛皆化為怒氣,他瞪著眼前的人怒吼,崔玉貴道,“我與小徒弟當日都是親眼所見,三格格是拼死為珍妃求情的…”

    說至此處,崔玉貴也忍不住哽咽了,他抽泣了一下繼續道,“她磕得頭都破了,太后就讓下人們按住她,她一個勁兒掙扎,哭喊著求情,手腕也被抓破了…后來我要拖走珍妃,她就一頭把我撞到,把珍妃壓在自己身下,不讓我們碰…我記得,她還和太后說,戊戌年傳遞消息的事兒都是她做的,讓太后殺了她泄憤,饒了珍妃…太后死活不肯,最后她實在沒了力氣,就一路往外爬…是親眼看到我往井里扔石頭的,后來…她就倒在了井邊,太后叫人把她送回妙高峰下醇王府別院里了…這些事可是我們親眼所見,這些細節,是編造不出來的啊!當日在場的太監,有一個算一個,都是親眼瞧見了的,萬歲爺只要問問就知道,我們可不敢騙萬歲爺…”

    孫佑良聽得肝腸寸斷,他回憶起在西安時,皇上誤會是載瀲為太后出謀害死了珍妃,她在別前吟誦了元稹的《決絕詞》,他如今只還記得一句——“七月七日一相見,故心終不移,那能朝開暮飛去,借如死生別,安得長苦悲。”

    孫佑良心底劇痛,聲音顫抖,他緊緊攥著拳,低低吼道,“走,跟我去見萬歲爺,將這些話都說清楚。”

    瀛臺的夜總是十分寒冷,連空中的月亮,也仿佛掛上一層銀霜。孫佑良領著低眉順目的崔玉貴與孫敬福來到瀛臺,他們三人走過長長的浮橋,才來到翔鸞閣外。

    孫佑良將眼底斑駁的淚意擦凈,才定了定心神,他知道黎明已不遠了。他回身招呼上崔玉貴與孫敬福,加緊了步伐,走向皇上所住的涵元殿。

    殿內仍亮著燈,孫佑良知道皇上還沒休息下,他跪在外頭叩了頭,努力抑制住聲音的哽咽,高聲道,“萬歲爺,奴才孫佑良回來了!有急事求見萬歲爺!”

    孫佑良聽到殿內傳來腳步聲,片刻后王商便走出來,他壓低了聲音責怪孫佑良道,“你去哪兒了!萬歲爺還擔心你呢!你快進去吧!”

    孫佑良領著崔玉貴與孫敬福來到涵元殿內,只覺凄入肝脾,殿內只有皇上一人,他永遠是孤獨的。

    皇上仍未睡下,還在燭燈下看出洋考察官員所進呈的書,他聽見外頭傳來孫佑良的腳步聲,合起手中的書就問,“有她的消息了嗎?她好些了沒有?!”

    載湉看到眼前的人不止孫佑良,不禁一怔,他仔細打量了片刻,才發覺孫佑良身后的兩人是太后身邊的崔玉貴與孫敬福,他立刻冷冷問道,“你們來做什么?”

    “萬歲爺!恕奴才大不敬之罪!奴才今日擅自帶他們前來,是為解您心頭的憂愁,解您多年以來的痛苦!奴才求您,聽他們說完!”孫佑良含著淚深深叩頭。

    孫佑良一番話畢,載湉已放下心中一半的抗拒,他望著崔玉貴與孫敬福,他沒有喝止,他默默等待著。

    崔玉貴跪著向前爬了幾步,他死死叩著頭道,“萬歲爺,奴才自知罪該萬死!但奴才臨死之前,企求能將珍貴妃殉難的真相告訴萬歲爺,奴才知道萬歲爺牽掛三格格…奴才不忍再欺瞞萬歲爺!”

    載湉手上的力氣一松,他的心驟然抽痛,他震驚地反問,“你…你說誰?”

    崔玉貴為了保命,也不敢多說旁話,唯有直截了當道,“萬歲爺,奴才與徒弟當年受太后之命,害死了珍貴妃娘娘,實在是日夜難安,終年惶恐,為求脫罪,才想找一人頂罪!所以才想到了三格格…她自戊戌年后受太后寵信,可奴才知道,她在暗中一直在幫助珍貴妃,她經常深夜潛入北三所,給珍貴妃捎帶外頭的吃穿,還冒死幫珍貴妃私藏太后要燒毀的照片…這些都是奴才暗中發現的,北三所的趙清泉也曾幫三格格給珍貴妃傳遞過吃穿用物,所以奴才就一直認定,她不是真正忠心于太后的,所以當年才想著找她頂罪,奴才們自知罪該萬死,實在糊涂啊!”

    崔玉貴話畢后,載湉已如僵化,他愣愣望著眼前的崔玉貴,霎時間說不出一句話。

    孫敬福也跟著磕頭,補充道,“萬歲爺!奴才當年在西安是犯了欺君大罪的!可奴才是為太后所用,唯求保命而已,求您饒命…奴才當年誣陷三格格為太后出謀害死了珍貴妃,實際上是奴才為求脫罪的一派胡言…庚子年太后下令處死珍貴妃當日,奴才就在北三所,看到三格格磕得頭都破了,就是不肯走…太后讓下人們按住她,不讓她哭喊胡鬧,她就一個勁兒掙扎,哭喊著求情,手腕也被抓破了,血流得滿身…后來奴才們要拖走珍妃,她就一頭把奴才的師傅撞倒,把珍貴妃壓在自己身下,不讓奴才們碰…奴才還記得,她還和太后說,戊戌年傳遞消息的事兒都是她做的,讓太后殺了她泄憤,饒了珍妃…太后還是不為所動,執意讓奴才們殺了珍貴妃…三格格沒了力氣就往外爬,最后倒在了井邊,是奴才親自駕馬把她送回了醇王府在西山的別院里。”

    載湉聽罷,只覺心口劇烈絞痛,喉嚨被人死死掐住,眼前漸漸蒙上黑暗,他時至此刻終于明白,載瀲當年進了宮卻沒有同眾宮眷一起前往西安的真正原因。

    他耳邊隱隱響起載瀲在西安時說的話——“奴才說,奴才那天進宮,是因為放不下皇上,皇上信嗎?…因為奴才親眼看到太后賜死了珍妃,奴才當時就病倒了!我是為你而病!”

    令他窒息的心痛一點一點將他吞噬,當時的他早已被珍妃離世的悲痛沖昏了頭腦,他絕情冷漠地對載瀲說,“荒唐!你病倒了卻可以獨自一人追到西安來?朕看你沒病,你好得很!你留在宮里,是為了處理證據吧,你怕朕將來清算你。…往后你生你死,于我而言,都無關痛癢。”

    崔玉貴與孫敬福所說的話如一把把鋒利的刀,正插中他的心。他從不知曉載瀲做過的這些事,更不知道這么多年以來,載瀲的真心!

    他從不知道,載瀲曾為珍妃傳遞過吃穿與用物,更不知道是載瀲冒著死亡的危險為珍妃存下唯一一張照片!原來戊戌政變后的種種的險惡,她一直在默默承擔…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慌亂地掏出懷中一直保留的一張照片,那是他與珍妃昔年的合影,他將照片放在鼻下,他拼命想感受到載瀲身上的氣息,可百合的香氣早已消逝不復…

    “孫佑良!”載湉忽怒極地喝斥,“這張照片當年是你交到朕手上的!到底是誰,是誰!是誰交給你的!你為什么要瞞著我!為什么!”

    孫佑良仍舊不敢動,而淚早已流了滿面,他痛哭道,“萬歲爺!是三格格,是三格格!是三格格交給奴才的,還有那塊紅玉髓,都是三格格托奴才轉交給您的!可奴才不能說啊,奴才心里也心疼三格格!…可三格格自戊戌以后就一直假意依附于太后,實則是為了萬歲爺您而潛匿斡旋,她日日身處于極度的危險之中,奴才怎敢說,怎敢將她暴露!…”

    “你…”載湉跌跌撞撞地撲倒在孫佑良面前,他震驚悔恨地扯起孫佑良的衣領,他已哭得不能自已,再顧不得自己九五至尊的身份,此刻的他只是個失去了至愛的尋常人,他簡直不敢相信孫佑良的話,他的聲音已沒了氣力,唯剩下痛徹心扉的顫抖,“你…你說什么?你一直以來都知道?!你!你都知道…你知道她在為我冒險,你知道她在背負我的誤解!你…你為什么不說!你為什么…”

    載湉痛苦不堪地倒在地面上,悔恨交加,孫佑良連忙去扶,他也哭得哽咽不止,一句話都再說不上來,他心中深覺愧對載瀲,因為他知道載瀲這些年來的痛苦與委屈,卻什么都沒有為她做過。

    “你現在如實告訴朕!”載湉攥緊了孫佑良肩膀,他迫切想要知道一切的真相,“她當年在政變前入頤和園是為了什么?她到底有沒有向太后告密?她又為什么會和革命黨人有所牽連,載澤寫給她的信到底為什么會在革命黨人手里?她選擇了載澤,是不是因為已將我恨極了!…”

    孫佑良懼怕地連連磕頭,他道,“萬歲爺!這些事情奴才實在不知,實非奴才要欺瞞萬歲爺啊!”載湉思至此處,只覺更加心痛,這些年來自己對她已冷漠至極,將她除名宗廟,削去她的玉牒,指責她忘恩負義,又為她親自指婚,催促她盡快完婚,還要在她的大婚之夜送上“早得麟兒”的匾額…

    他一直在發泄著自己對她的“恨”,有多愛就有多恨,自己將她傷得遍體鱗傷,她最終選擇了載澤,大概是她真心實意的選擇…

    王商聽到了殿內的哭聲,也連忙沖進殿來,他見到皇上倒在地上,驚慌失措地連忙沖上來去扶,他擔憂道,“萬歲爺,萬歲爺…您怎么了?您…不要嚇奴才啊!”

    載湉哭得額頭上的青筋暴起,所有的悔與恨交織呼嘯,將他撕成碎片,淚水早已將他的視線模糊,他回憶起曾在甲午年為維護自己而頂撞了太后的小姑娘,倔強地跪在大雨里也不肯服一句軟,她都是為了自己啊!可這些年來,自己竟將她的真心視如草芥!

    可如今再悔再恨,又還有什么用呢?她一定已對自己心灰意冷,絕望至極了!她已選擇了另一個人,與另一人恩愛和諧…

    載湉抓住王商的手臂,他哭得顫抖問道,“她…有沒有她的消息?她,到底怎么樣了?”

    王商不明所以,迷茫地望向孫佑良求助,孫佑良只低低道了一句,“三格格。”王商心中立時大痛,他用力將悲痛的皇帝扶起來,他緩緩道,“萬歲爺,奴才派人去問過屈大夫,屈大夫說…側福晉仍極為虛弱,她原有咳疾,病已入肺里,這些年來也未曾好好調養過,還服用過靠透支身體來維持表面康健的藥,底子早就垮了…此次身體又大受損傷,他也是束手無策,只能盡力為側福晉維持著而已。”

    天氣越來越冷,轉眼已過了春節,外頭連綿不斷地飄著雪,載瀲卻仍舊無法長時間離開床榻,載澤府中的春節也過得極為簡單,載瀲未曾見人,只有守歲時令安若與重熙去給載澤及靜榮拜了年,又讓靜心去給載洵與載濤送了賀禮,當作拜賀未曾謀過面的兩位新兄嫂。

    陪在載瀲身邊的只有幾個貼心的下人,還有阿瑟與卓義,靈兒也是頭一年在載瀲身邊過年,她坐在小圓桌前剪出幾張窗花,又和阿升一起貼在載瀲房里的窗戶上。

    靈兒夠不著高處,阿升便一把將窗花接過來,替她粘在高處,轉頭對她笑道,“真好看。”靈兒心頭暖意融融,她也欣賞著自己的手藝,瞇著眼睛笑道,“從前在宮里,從來都不會像今日這樣高興,還能將自己剪的窗花貼在主子的房里。”

    阿升心中升起一陣心疼,他不會安慰人,唯有結結巴巴道,“靈兒姑娘從前受苦了,不過!往后在我們格格身邊,絕不會再受苦了。”

    靈兒含著笑用力點頭,“我知道,我知道三格格是好人。”阿升也在一旁笑問,“靈兒姑娘從前不是在太后宮里嗎?怎么了解的我們格格?”

    靈兒轉頭向屋里走,她淡淡笑道,“是在太后宮里,所以才知道三格格是好人,外頭的人都說三格格告密背叛,出賣皇上,是個卑鄙小人…可我卻曾親耳聽到太后對李蓮英說,‘這載瀲可什么都沒告訴過我,不過叫皇上這樣誤解著她也好,他二人就永遠都不能破鏡重圓了!’…我知道三格格是冤枉的,我就相信,三格格不會是外人說的那樣。”

    載瀲靠在榻上看阿瑟與靜心做彩綢燕子,卓義去燙了梅花酒,安若與重熙在搖元宵,她默默算著日子,明日就是正月十五了,本該是團團圓圓的日子,可如今自己卻獨自零落在外,回想起阿瑪與額娘在時的春節,她心中忽覺酸澀,每逢佳節倍思親,自己許久沒見過家人了。

    載瀲合起眼來休息,卻聽到殿外傳來院門開敞的聲音,她只以為是風聲,卻又轉瞬聽到急匆匆的腳步聲,她未及轉頭去看院外,便已看到暖閣的門被人用力推開,凜冽的寒風瞬時呼嘯灌入,起舞的雪花被風攜卷著在門內紛飛。

    載瀲以為來人是載澤,正要支撐著起身去迎,卻聽到一個極為熟悉的聲音傳入耳畔,“meimei!meimei!”

    載瀲周身震顫,她竟要坐不穩,她顫抖地抬起頭去看,只見他的肩上、臉上、帽檐上盡是雪花,已融化又結為了冰,他臉頰被凍得通紅,嘴邊卻還飄起熱騰的白霧,他滿面是笑意,思念之意從眼眸中傾蕩而泄,他沖到載瀲的床邊,一把將載瀲攬入懷中,“meimei,我來瞧瞧你。”

    “七哥!…”載瀲緊緊回抱住眼前的人,她將臉埋入載濤懷中,只怕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覺。載濤心疼地撫著載瀲的背,自載瀲出嫁后,他二人已許久未曾見過了。

    載澤此刻也跟在載濤身后走了進來,他見載濤早已到了,不禁輕笑著搖頭,“一說要見你meimei,倒跑得比兔子還快了!”

    “七哥你怎么來了,七嫂呢?怎么來前也不告訴我?”載瀲只顧著問載濤話,她撐著身子要起來,載濤連忙扶住她,又以眼神示意靜心過來伺候,載濤一個勁兒地笑,嘴角直要扯到耳根后,他道,“meimei啊,他們都守在府里了,都忙著呢!今兒可是咱府上大喜,我特意來告訴你的!…我,我想…我想邀請你一同回府。”

    載濤一想到要邀請載瀲回府,心里還是有幾分猶豫,他知道載瀲還一直不與載灃來往,連春節的賀禮也唯獨沒有載灃的份,不知道自己的邀請,載瀲會不會給面子。可他還是十分信任載瀲,他相信載瀲心底里是掛念著親人的,所以今日一定要來帶她回去。

    載澤在一旁看著,他見到載濤一提起“回府”二字就信心不足的模樣不禁發笑,他拍了拍載濤的肩頭,安慰道,“你放心便是!瀲兒啊,我心里頭明白,她是一直惦記你們的。”

    而載瀲在聽到“邀你回府”幾字后,心一直狂跳不止,她漸漸明白過來府上究竟發生了什么“大喜事”,可她仍舊不敢輕易相信,生怕自己聽到的話是假的,她緊緊攥著載濤的手追問,“七哥!你說有喜事?什么喜事…什么?你快說!”

    縱然載濤尚未答話,載瀲激動欣喜的淚就已溢到眼角邊,她激動得手腳發涼,手心發汗,載濤見載瀲如此高興,心中也跟著欣慰又感動,他攥緊了載瀲的手高聲道,“瀲兒!是五哥的孩子!今日就要出生了!全家人都在一塊兒候著了!我特意來叫你回去!”

    “真的!真的!”載瀲高興得不禁又笑又叫,她早已不在意身上的傷痛,她至極的喜悅與幸福是自心底而發的,令她早已忘記了這些年來偽裝出來的冷漠與絕情,“真的嗎七哥!太好了!太好了!我!我…我跟你回去!我們現在就走!”

    載澤在一旁擔憂地扶住載瀲,他關切道,“瀲兒,你身子還沒好,你要當心些!”載瀲卻高興得早已顧不得,她急忙催促靜心為自己更衣,載濤也笑道,“澤兄,我五哥的大喜事,你這做大哥的,總不能不賞面吧!”

    載澤爽快笑起來,他點頭道,“自然要去!自然要去!”

    載澤先回去更衣,又去邀請靜榮同去,載濤領著載瀲先走,二人才出延趣閣的門,載瀲忽想起什么,她叫住載濤道,“七哥!你等等我!”

    載瀲踉踉蹌蹌地往回跑,載濤困惑不解地望著她,隨后只見她吃力地抱著一只樟木箱子走出來,載濤連忙上前替載瀲接過,疑惑問道,“meimei,這里頭是什么啊?”

    載瀲極為愛惜地護著箱子,燦爛地笑道,“我給五哥的孩子做了些衣裳,都在這里頭了,我一直等這一天呢!我把衣裳都拿去,讓五嫂幫侄兒好好兒挑!”

    載濤聽得心頭一顫,他沒想到載瀲這些年一直在為載灃的孩子縫制衣裳,他還以為他的meimei是真的狠心與載灃斷絕了關系…載濤望著懷中的箱子不禁紅了眼眶,面對著至誠至性的載瀲,他說不出話來,載瀲卻搭住他的手笑道,“別羨慕了七哥!等你的孩子出生了,我也給他做同樣的!我們快走吧!”

    載瀲從馬車上走下,眼前的場景竟如夢中久違的畫卷,畫卷徐徐展開,映入她的眼簾,仿佛令她回到了夢里——白茫茫的雪落在什剎海的湖面上,一眼望不到盡頭…雪壓枝椏,令枯木生出瓊花玉蕊,紅彤彤的大燈籠在冬日凜冽的寒風中飛舞,燈籠上、王府門前的大獅子上、高高的臺階上也都覆蓋著一層薄白…

    夢中的畫面閃回,她兒時的歡聲笑語宛如遠方一首漸行漸遠的歌聲,此刻都重新回蕩在她的耳畔,父母昔日的教誨與疼愛又重新縈繞在心頭,令她如何也不能忘…她與兄長們在外打了架闖了禍,躲在府門外不敢回家的日子也仿佛就在昨日…轉眼間,當年幼稚的孩童都已各自成了家。

    載濤見載瀲望著王府外高闊的門楣出神,已明白載瀲心中的感慨,他攥住載瀲冰涼的手,陪著她一步步走進去。

    張文忠與蘇和泰來敞了大門,載濤見到了下人們,連忙悄悄擦去眼中的淚,他抬高了聲音向眾人笑道,“今兒是好事成雙了,我meimei回來了!”載瀲見到眼前的人,每一張都是熟悉的面孔,她不禁笑,她許久沒有這樣高興了。

    “是咱格格回來了!請格格安了!”張文忠前來給載瀲打了千,蘇和泰也跟著請安,載瀲撲上前去扶起他二人,熱淚盈眶道,“快起來忠叔!”

    “格格您快請吧!要是王爺知道您回來了,不知要如何高興呢!”張文忠也擦了擦淚意,他在前頭引路,載瀲便疾步在后頭跟隨,早已不顧自己的虛弱。

    載瀲隨著張文忠來到思謙堂,只見王府內大大小小管事與嬤嬤都圍在外頭,張文忠領著載瀲穿過人群,帶她進入思謙堂正殿。

    載瀲站在隔扇門外略愣了愣,她聽到里頭傳來簌簌的交談聲,她心中溫熱卻也有幾分緊張,她在外等了等載濤,才與他一同走進里間去。

    “額娘!六哥!是meimei回來了!”載濤高聲笑道,載洵與劉佳氏聞聲都回過身來,載洵見來人果真是載瀲,喜得不知說什么才好,唯有含著淚笑道,“meimei!meimei!我就知道…你不會不來,不會不來!”

    “瀲兒請姨娘安,請六哥安了。”載瀲略福了福身,劉佳氏也來扶載瀲,極喜悅笑道,“瀲兒啊!你回來了…你五哥心里掛念你,他不過是嘴硬不肯說,你今日回來,他必定高興壞了。”

    載濤領過身后另兩名女子來,笑著向載瀲介紹,“瀲兒,只是你二位兄嫂,你還未見過呢。”

    載瀲一眼便認出了姜佳氏婉貞,從前她二人曾在頤和園內見過的,不等載濤介紹完,載瀲已福身分別行禮,“見過六嫂,見過七嫂,請二位兄嫂大安了。”

    婉貞一把扶起載瀲來,驚喜笑道,“三格格,你還記得我,我也一直記得三格格呢,我們如今是真正的一家人了。”載瀲頷首淺笑道,“嫂嫂不需和我見外,我們是一家人,叫我瀲兒便是。”

    眾人正寒暄,只聽得對側殿里傳來一聲洪亮的嬰啼,劉佳氏聞聲頓時大喜,她笑聲震天,直奔偏殿而去,她跑得竟要比載濤還要快,邊跑邊狂笑不止,“生了生了!這是生了!”

    載濤與載洵也都大喜,跟在劉佳氏身后狂奔向幼蘭此刻所在的暖閣,載瀲跑不快,唯有婉貞來扶載瀲,載瀲向她報答以微笑。

    載瀲站在偏殿門外,隔著窗她便已看見了站在窗邊的載灃,他此時懷中正笨拙地抱著剛剛誕生的孩子,載瀲默默望著他,能看到他滿眼流露出的珍惜與疼愛。

    載瀲默默地笑,婉貞挽住載瀲的手,輕輕在她耳邊道,“走吧瀲兒,去看看孩子。”

    載瀲緩緩走入暖閣,只見載灃此刻坐到幼蘭的床頭,他們夫妻二人一同看著襁褓中的孩子,而劉佳氏、載洵與載濤也都擠到旁邊去,探著頭瞧著剛剛出生的孩子笑。

    載瀲看到載濤伸出手去逗孩子笑,還對載灃笑道,“這孩子眼睛這么大,一看就是隨嫂嫂!”

    載瀲心底溫熱蕩漾,眼前的場景治愈了她許多的悲傷。載瀲又向里走了幾步,載濤早被高興沖昏了頭,此刻想到載瀲,才猛然一拍腦門,他“哎呀”地喊了一聲,連忙跑出來幾步拉過載瀲進去,他向載灃止不住地笑道,“五哥!你還不知道呢吧!meimei,meimei也回來了!”

    載灃心底陡然震顫,他不可置信卻又驚喜萬分地抬起頭去,只見載瀲就站在自己的眼前,心中所有的喜悅與牽掛一時間全都涌至心頭,他將孩子交到幼蘭懷中,他從床邊站起,默默注視著載瀲,一時間又哭又笑,卻說不出話來。

    載瀲也努力忍著淚向他笑,她低下頭去擦了擦淚,最終走近到載灃面前,她認認真真地福了福身,抬起頭去望著他的眼睛喊了一聲,“五哥。”

    載灃的淚倏忽而落,他用力點著頭,口中連連答應,“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載瀲蹲跪到幼蘭的床邊,她望向幼蘭,幼蘭也望向她,仍極為虛弱的幼蘭沒有說話,載瀲卻第一次開口叫她,“五嫂,你受苦了。”

    載瀲望向幼蘭懷中幼小的嬰兒,她的心頭瞬間蕩漾起難以言說的親切,他還是那樣小,粉粉嫩嫩的臉蛋兒讓人忍不住想要用手去撫摸,載瀲匆忙從身上抽出一枚平安符來,她將平安符交到幼蘭手中,幼蘭遲疑地望著她,她卻擦著淚笑道,“嫂嫂,這是我為孩子做的,希望嫂嫂能收下…”載瀲復又望著孩子的臉而笑,她忍不住去親了親他的額頭,似如自言自語,“我希望他能一生都平安順遂,永遠不受顛簸流離之苦…”

    幼蘭緩緩接過載瀲手中的平安符,她最終向載瀲釋然一笑,她抱起自己孩子,放在臉頰下疼愛地親吻,隨后抬眸向載瀲而笑,“往后你長大了,要記得謝謝姑爸爸呢。”

    載瀲又轉身去親自搬起自己帶來的樟木箱子,她當著眾人敞開,里頭是慢慢一箱小孩兒的衣裳,她頗有些羞愧地向幼蘭訕笑,“我不會做這些,做得不好,都是些心意,還希望嫂嫂替孩子收下吧!”

    劉佳氏拾起箱子中最上頭的一件肚兜,她放在掌心里仔細摩挲,不禁笑道,“做得這樣好,還說做得不好!”幼蘭也接過劉佳氏手里的肚兜,她將肚兜放在孩子身上比劃,她心中頗為感動,從前的她只以為載瀲是狠心無情的人,白白讓自己的丈夫牽掛惦念,今日才明白她真正的心性,她為安撫載瀲的不安而笑道,“正合適,正合適!”

    載灃一人默默在后面拾起箱子中的一件小衣裳,他躲在人后默默觀察,只見衣裳的針腳極為工整,竟宛如專業繡娘的繡工…

    他心中隱隱作痛,他抽出自己還一直掛在身上的平安符來,那是自己六年前出使德國時載瀲為自己做的,這枚護身符的做工粗糙,針腳凌亂。

    載灃望著載瀲與眾人其樂融融笑為一片的背影,卻依舊能看出她的虛弱與病痛,這些年來,她一人帶著病痛默默做著這些衣裳,做了滿滿一箱子,竟不知要練上多久,耗費了多少的心思,才能做到今日如此精致的地步…

    載灃攥著手里的小衣裳,不覺已紅了眼眶。他默默擦淚,舒緩了心事,他也想與家人們湊到一起,卻聽到身后的張文忠進來傳話,“王爺,大喜啊!奴才剛得了信兒,宮里來傳話,說皇太后皇上就要到了!是來看望咱小少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