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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唯求清歡在線閱讀 - 削籍賜婚

削籍賜婚

    扣押載瀲的小院兒木門微敞,一個年輕的男子從門縫里閃身進來,他一路走到吳孟俠面前,壓低了聲音拱手道,“孟俠兄,我都打聽清楚了,今兒外頭是清廷為被殺的克林德公使所辦的立碑儀式,清廷特派了那小醇王載灃來祭酒的。”

    陰云低垂,初夏時節的風雨欲來,悶熱躁動的空氣令人呼吸不暢,載瀲聽得額頭生汗,她的瞳孔隱隱顫抖著,她知道自己的五哥一向滴酒不沾,年幼時五哥曾因喝酒而渾身長紅疹,且頭暈嘔吐,自此后五哥再也不曾碰過一滴酒,每每入宮宴飲也都以茶代酒,今日身負太后“重任”,要在洋人面前不得已而飲酒,載瀲只怕他會舊病復發。

    吳孟俠聽罷,目光狠絕,咬牙切齒狠狠道,“這清廷果然只會做折辱自己面子去討好洋人的事!實在可恨!”

    他說罷后,怒氣洶洶地疾步沖到載瀲面前來,他用手狠狠掐著載瀲的下顎,怒吼道,“我給你兩條路!告訴我載湉每日進宮所經的路線,還有那出洋考察的五個官員將于何時何地出發!要么就是一死!”

    載瀲恨極地瞪著他,聽到眼前的人口無遮攔地直呼皇上名諱,就像是有人在她心里火上澆油,載瀲拼勁所有的力氣,狠狠將眼前的人踢倒在地,吳孟俠腳下一個不穩,從臺階上滾落下去,他身邊的人都匆忙圍上來,吳孟俠痛苦不堪地捂著自己的雙腿,他直指著載瀲怒罵道,“好啊,不讓你嘗點苦頭,你是以為我在和你說笑嗎?!”

    吳孟俠吃力地從地上起來,只揮一揮手,他身邊的年輕男人們就抄起院里的燒火棍,狠狠向載瀲的雙腿掄去,棍子在載瀲的膝蓋上斷裂,而載瀲的嘴被死死堵住,她發不出聲音,只感覺徹骨的疼痛幾乎令她窒息,眼前漫上一片黑暗。

    載瀲被綁在院里的一根柱子上,唯有雙腿沒有被綁,那群人見載瀲竟敢抬腿踢人,便又拿來麻繩,將載瀲的雙腿也一同綁在了柱子上。

    靜心被綁在角落里,見到載瀲也被那群人打昏了過去,她撕心裂肺地痛哭著,不顧外頭雨勢已大,趴在地上一步一步挪移過去,她挪到載瀲的身邊,只見雨水中流淌著血跡,鮮血從載瀲的膝蓋上一直淌到地上。

    吳孟俠與眾人挪坐到屋檐下躲雨,靜心聽到吳孟俠對身邊人道,“別讓她現在就死了,我們還要撬開她的嘴得到消息呢!”

    年輕男人們一致應和,卻有人出來道,“看她這樣子倒像是不會開口的,留她活口倒是給我們留后患,不如趁早解決了。”吳孟俠揉著腿緩緩道,“不怕,那五個出洋考察的清廷官員應是下個月才出發,我就不信她能一個月都咬著不開口,我們就和她慢慢耗著。”

    雨越下越大,吳孟俠與眾人挪進了屋里,他們臨走前又有人上來將靜心也拖進了柴房,與阿瑟關在一起。

    載瀲仍被綁在院子里的柱子上,靜心隔著柴房的門,看到載瀲此時漸漸清醒了過來,可她滿面都是雨水,已將她的眼睛迷了。

    靜心哭得撕心裂肺,卻發不出一點聲來,她又想起婉貞福晉曾對自己說過的一番話:“今后無論她在哪兒,她是誰,只要有你在她身邊,我就能安心。”從前她不懂其中意,不明白載瀲能去哪里,能成為誰呢,而如今卻明白了。

    阿瑟在身后的干柴上磨斷了繩索,她沖到靜心面前來,壓低了聲音道,“姑姑別哭,我們想想辦法!這群人不敢真的殺了格格,我們想辦法和外頭聯系,阿升沒被他們抓來,他發現格格不見了會想辦法的!”

    靜心漸漸止住了哭泣,阿瑟撫著靜心的胸口勸慰道,“姑姑,您看到了,岳卓義也在這里,他是攔著不讓那群人傷害格格的,有他在,我們也能想一想辦法!我若猜得沒錯,他今夜就會想辦法來見我們,我們也好和他商量商量辦法!”

    晌午時分,雨越來越大,太平湖上泛起一片白霧,載灃自回府后就渾身刺癢難耐,頭暈惡心,他心里煩躁得厲害,回府后就閉門不出,誰也不肯見。

    而當日是幼蘭出嫁后要回娘家回門的日子,她滿心歡喜地梳妝打扮著,準備與自己的夫君一起回府去看望阿瑪。幼蘭的隨嫁侍女綺官來請載灃,卻被張文忠攔下了,張文忠為難道,“綺官姑娘,咱王爺身上不舒服,回府來就歇下了,吩咐了不讓人打擾,麻煩你回去跟福晉回一聲兒吧。”

    綺官自恃是福晉的隨嫁,說話也不肯委婉,隨即便扯著嗓子道,“文忠叔,是我們奶奶讓我來請王爺的,再說今日是奶奶回門的日子,王爺不一塊兒去嗎?”

    張文忠正與綺官爭執不下,載濤與老側福晉劉佳氏一起來探望載灃,綺官見了劉佳氏略福了福身,道,“給老太太請安。”

    劉佳氏讓她起來,隨后便問張文忠道,“文忠啊,載灃怎么了,從回來就不見人了?是不是差事做得不好,讓皇太后訓斥了?”

    張文忠蹙著眉搖搖頭道,“不,不是,老側福晉,是王爺喝了點酒,回來就渾身難受,心里煩得厲害,說不叫人打擾的。”

    劉佳氏與載濤一聽便急了,他們都知道載灃不能喝酒,喝了酒就會起急癥,此刻也顧不得張文忠攔,便推門而入,只見載灃靠在床上輾轉反側,載濤急忙便吩咐手下人道,“快,快到府里藥房抓藥!從前五哥起急癥,應該還有底方的!”

    劉佳氏潸然淚下,她坐到載灃床頭來,垂淚道,“兒啊,自打你meimei離了府,你這整日里沒個笑模樣的,額娘怎么能放心,這你不舒服了,也不讓額娘來瞧瞧。”

    載灃聽見劉佳氏的聲音,急忙坐起身來,輕笑道,“額娘,兒子喝了點酒,等酒勁兒過了也就好了。”

    劉佳氏仍舊止不住淚,她摩挲著載灃的手,道,“見你這樣,不如額娘親自去求瀲兒,把她求回來,讓你們兄妹都過得舒坦些,額娘實在見不得你這樣。”

    載灃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他呆愣愣地望著前方,許久后才道一句,“請她做什么,我這個做兄長的,自問沒有對不起她的地方!她沒有良心,偏要和我鬧,那就隨她去!”

    載濤在一旁也不禁嘆氣,見下頭人還沒有將藥送來,又出去催促道,“忠叔,去問問,怎么還沒送藥過來?!”

    張文忠抬步正要走,卻見有個小廝從回廊上急匆匆跑來,見了載濤便道,“七爺,藥房里說,從前都將王爺用的要制成了顆粒,可藥后來都被三格格給要走了,只因三格格說他們藥房不上心,藥材都被蟲蛀了,三格格說親自給王爺保存著。可這三格格走了,奴才們…也不敢擅自進漣漪殿里找啊。”

    載濤正左右為難,載灃卻披了件外衣從里頭走出來,他道,“去吧,我跟你們一塊兒去找。”

    載灃等人進到漣漪殿里來,只見載瀲從前用的東西她一樣也沒有帶走,除了幾件她平日里愛穿的衣裳和被載澤送走了的玉翠首飾,其余的用物都還在遠處,就仿佛她從未離開過。

    載濤摸了摸載瀲房里的椅背,輕嘆了聲氣,劉佳氏緩步走進來,問載濤道,“兒啊,你也想起meimei了是嗎?”載濤立時擠出笑意來,道,“額娘,兒子想起來meimei這幾把椅子只用來招待貴客,有次兒子和五哥六哥來看meimei,meimei就讓瑛隱拿這幾把椅子出來給兒子們坐,那時候,五哥還打趣她來著,她也從來都不真生氣。”

    劉佳氏無奈地搖了搖頭,輕嘆載瀲實在倔強,怎就這樣狠心地將親人們都斬斷,一去不回頭。

    王府里的伙計們在載瀲房里翻找了半天,也沒找到載灃要用的藥,載灃見他們動作粗魯,立時動了怒,喝道,“你們手腳都輕點兒!誰允許你們把格格的東西都弄亂了!”

    小廝們也是急著找藥,一時不留意才將東西弄亂了,他們見載灃動了怒,也不敢再繼續找了,便來回話道,“王爺,興許格格將藥帶走了,奴才們找遍了也沒有啊…”

    載濤上前來一步道,“不會的,meimei連平日里愛用的東西都沒帶走,又為什么要帶走五哥用的藥呢?”

    載灃看到載瀲往日里用的東西,眼前閃過無數往日的畫面,對載瀲的思念與擔憂令他更加煩悶,他索性離了載瀲的臥房,他漫無目的地走在漣漪殿的院落里,只見墻角處生了幾株雜草,他彎下腰去將雜草拔了,抬頭時看到院落后面隱蔽的小佛堂,他像是被驅使著一般,抬步就走了進去。

    載濤擔心載灃的身體,跟在他身后也跑了出來,他跟著載灃進了佛堂,只見里頭落滿了灰塵,巨大的鎏金佛像下又立有一尊小的佛像,小佛像倒映著光,可見從前一直有人在擦拭。

    佛像下有幾格小抽屜,載濤伸手去拉開抽屜,只見里頭擺滿了小巧的藥瓶,每五個裝作一梯,上面都貼著寫好藥名的紅紙條。

    載濤拿出來細瞧,默默念著紅紙條上的藥名,“地膚子,蒼耳子,川穹,紅花,白英…”載濤不覺間已溢滿了淚,他抬起頭去向載灃道,“五哥,這些都是治你急癥的藥材,meimei一直精心地收在這里…”

    載灃接過藥瓶,只見蓋子上還寫著“五哥用”三個字,顯見是載瀲的字跡。

    載灃沒有說任何話,只將藥瓶默默收下,他見小佛像胎面泛著光,從前必定有人日日看護,他拿起小佛像,竟見佛像下壓著幾封信,他緩緩敞開,與載濤一同看,只見上面寫著一首詩:“望門投止思張儉,忍死須臾待杜根;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

    載濤立刻反應過來,他心底有些害怕,壓低了聲音道,“五哥,這可是譚嗣同的詩。”

    載灃仍舊沒有說話,他又打開另一封信,只見上面寫著詩名——“獄中示復生”,詩文被抄在下方,“青蒲飲泣知何補,慷慨難酬國士思。欲為君歌千里草,本初健者莫輕言。”

    “這是林旭的詩,是他在獄中寫給譚嗣同的。”這一次載灃沒有等載濤開口,自己便先開口道,“瀲兒還一直留著他們兩人的詩…”心底的迷霧一點一點被大雨沖刷開,真相逐漸浮現,他心底的悲痛與震驚卻更甚,直到將他徹底席卷。

    載濤從載灃手里接過最后一個信封,抽出里面的紙張來,敞開來看,竟見是“慧中學堂”四個字。

    載濤立時便道,“五哥!這慧中學堂不是劉瑟瑟姑娘辦的嗎,這…meimei在佛堂里供著這個是什么意思?”

    載灃湊到載濤身邊來,只見紙上蓋有“瀏陽會館”的大印,立時便了然道,“這大概也是譚嗣同為她們題的,譚被問斬后,她們自然不敢再用,meimei一直將譚嗣同的字收在這里…只怕是她心里一直都沒能忘了那些在戊戌年已死的人。meimei原先曾請我為她題這幾個字,后來又說不用了,我一直以為meimei是嫌我書法不佳,現在想來,又或許是當年不愿意牽累我…畢竟幫助瑟瑟姑娘開辦學堂,是旗幟鮮明地要幫助維新黨人了。”

    載濤身上一凜,竟未想到meimei自戊戌年始就一直有自己的盤算,載濤急忙將手里的字對折,收在袖子里,道,“可瑟瑟姑娘的學堂并未受到牽連啊,到如今也開得好好兒的。”

    載灃將載瀲私藏的信收在衣袖里,將佛像歸位,他領著載濤離開,兩人同撐一把傘,載灃將藥交給張文忠,讓他去用熱水沖開了抓緊送來,隨后又對載濤道,“皇上下旨開辦的京師大學堂都未受到牽連,民間的小學堂自然更無所謂了,只不過當年meimei并不知開辦學堂的后果下場會是如何,才不愿牽累我吧…我如今…當真為她心痛。”

    載濤側著眸看向載灃,載灃的腳步飛快,已經淋了渾身的雨水都渾然不知,他道,“我在迎兩宮回鑾的路上親耳聽到皇上對meimei絕情絕義,外間都傳說是meimei背叛了皇上,出賣了維新黨人,可你看meimei私藏的心意,她直到離府前都還日日供奉佛像,珍藏譚嗣同與林旭的詩,皇上又怎知她真正的心意。”

    載灃回房后喝了藥,身上的癥狀已緩解了許多,綺官又來請他隨幼蘭一起回榮祿府上,載灃正欲應允,卻忽然聽得張文忠在外頭大驚失色地喊起來,“咱格格找不見了!…”

    他聞聲后眉頭一蹙,與載濤一同沖出門來,只見張文忠正手足無措地跪在門外,身上的衣服已經被打濕了,房檐下的地面上已經濕了一片,他道,“王爺,七爺!咱府上的阿升剛剛回來了,說三格格丟了,三格格不見了!已經整整一天了!他問王爺能否派人去找…”

    載濤聽得此話,早已一切都顧不得,他冒著大雨便沖出去,而載灃身上的病癥剛剛緩解,他也披上衣裳,又為載濤拿了衣裳,順著回廊一路向外走,急問道,“阿升人在哪兒!他沒說載瀲是在哪兒走不見的?!”

    張文忠連忙回話,“王爺,阿升說就是在克林德碑附近走丟的,當時朝廷官兵都在清路,三格格就和阿升分開來走了,他說格格走丟前,他還看見了王爺,正在祭酒。”

    載灃腳下立刻不穩,他粗重地喘了幾口氣,才勉強站穩,他腦海里越來越亂,忽然回憶起白天時曾隱隱約約有人在耳邊呼喊“五哥”,他當時還以為是自己太擔憂meimei所以出現的幻覺!…

    “王爺,三格格不見了,咱要派人去找嗎?”張文忠試探地問了一句,他只怕載灃還在生載瀲的氣,根本不愿去過問載瀲的事情,載灃扶著回廊下的柱子站穩了,轉過頭來痛罵了一句道,“我不管誰管!趕緊派人跟著阿升去找!找不著你們都別回來了!”

    綺官見載灃又走了,氣急敗壞地回到幼蘭房里回話道,“奶奶,王爺又走了,晌午那會兒是去三格格房里找東西,這會兒又說三格格人走丟了,王爺直接出府去找她了!她可真是陰魂不散,人都走了,還讓王爺和小七爺白白惦記!”

    幼蘭早已經梳妝打扮好,在房里等了一整天,她肚里全是火氣,她想起阿瑪對自己的叮囑,便努力平復怒氣,她狠狠咬牙道,“這個載瀲,是和我犯沖了,我今日要回府,她就走丟了,讓王爺去找她,好啊!”

    “主子,您可別委屈,這三格格早晚要嫁人的,到時候王爺想管也管不著了,您是醇王爺獨一份兒的嫡福晉,您才是醇王府的主子呢。”

    載濤與載灃帶著人跟著阿升一路來到載瀲所住的小院,阿升指了指門上的大鎖急得直哽咽道,“格格要出城去走走,奴才就把院門鎖了,今兒王爺來這兒祭酒,格格沒走幾步就遇見朝廷清路的官兵,奴才就和格格分開了,說好在前頭匯合的,格格就一直也沒來!奴才還想著格格是不是回來了,可回來一瞧,這大鎖還拴著,根本沒人回來!”

    載灃急得捶胸頓足,狠狠埋怨自己道,“都賴我!若不從這里經過,阿升也不會離開瀲兒。”載濤急忙安慰道,“不賴你五哥,誰能想到天下還有這等無恥的人,趁著meimei身邊沒個男丁,就…”

    載濤也不忍再說下去,他揮手示意身后的人道,“meimei是在前頭走丟的,你們從前頭那兒挨家挨戶地問,若沒有,就一路往出城的方向去找。”

    載灃已急得有些恍惚,載濤不忍見他如此,忙上前來扶住他道,“五哥千萬要寬心,或許meimei只是留戀哪里的景色才耽擱了…六哥今早起來就頭疼腦熱,都沒往額娘處請安,現在還不知道怎么樣了呢,五哥千萬要保重身體。”

    載灃示意不必扶他,他也一路去找,載濤跟在他身后問道,“五哥,今兒可是嫂嫂回府的日子,五哥去陪嫂嫂吧?我來找meimei。”

    載灃只顧著找載瀲,焦急當中只道,“回門哪日不能回,載瀲都丟了,我有什么心思!”載濤知道了載灃的心意,也不再逼他回去,載灃找了半路忽想起什么,叮囑載濤道,“記著,別讓澤公知道了此事,他若是知道瀲兒不見了必定焦急,他馬上就要出洋考察了,我不愿打擾他。”

    醇王府上的人自阿升與載瀲走散的遠處開始找起,一路往城外的方向走,完全忽略了載瀲被關的僅在小院隔壁的院子。漸已入夜,小雨仍舊淅淅瀝瀝,醇王府的人也仍舊在找。

    阿瑟在柴房的爐子里點起一團火,才讓柴房里的陰冷濕氣漸漸散去,載瀲仍舊被綁在院里,而阿瑟與靜心又被鎖在柴房里,根本出不去。

    靜心一直趴在門上看載瀲,她見載瀲早已沒了力氣,心里也越來越急,她回過身來問阿瑟,道,“瑟瑟姑娘,你說的,岳卓義回來見我們,他怎么還不來呢!”

    阿瑟心中也急,但她不能表現,若她也急失了分寸,恐怕她二人將束手無策。夜已經寂靜,雨滴落在屋檐上,發出淅淅瀝瀝的淋漓聲,阿瑟靜坐在原地,默默等待著岳卓義,她還抱著最后的希望,她相信岳卓義還沒有喪心病狂到最后的地步,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救命恩人喪命而袖手旁觀。

    靜心一直趴在門上,終于看到院后走來一個身影,那人不敢提燈,一路躡手躡腳來到院前,靜心大喜,回過身來對阿瑟道,“姑娘,是他,是他!”

    阿瑟此刻才猛地從原地站起身來,她撲向門口,只見岳卓義小心謹慎地將柴房外的鎖打開,他閃身進來,來不及甩開身上的雨水便已道,“瑟瑟,靜心姑姑!這柴房鑰匙是我偷來的,院門的鎖我沒有鑰匙,我不知他們放在何處,我沒辦法將你們放了!”

    “那你想想辦法啊!先保住格格一命!”阿瑟在卓義面前已失去了所有冷靜的防備,她指著仍舊被綁在雨中的載瀲,望著卓義低吼道,“你知不知道,戊戌以后,你們在海外逍遙,格格幾經生死,還要背負著皇上深重的誤解!現在她被你的同黨人扣押,難道你就要眼睜睜看著她死,你就能坐視不管嗎!”

    岳卓義滿眼含淚,他同樣沒想到自己選擇的“伙伴”,竟然真的會如此喪心病狂,要傷害手無寸鐵的載瀲。岳卓義緊緊將阿瑟抱在自己懷中,想讓她冷靜下來,“瑟瑟,你聽我說,他們想知道皇上每日進宮的路線,想知道五大臣啟程的時間,若能告訴他們,他們不會傷害格格。”

    “卓義,你是不是瘋了,以皇上要挾格格…她是寧死也不屈從的…”阿瑟不可置信地望著卓義,卓義卻連忙解釋,“不,我知道格格不會出賣皇上,戊戌年時格格甘愿為圍園殺后而提起進入頤和園,我就知道,她不會出賣皇上…我,我是說,讓格格把五大臣的消息告訴他們!至少能保住性命!”

    阿瑟從卓義的懷中滑坐到地上,她氣力全無,“讓格格出賣澤公爺,她不會答應的!”

    靜心在一旁聽著,愈發緊張起來,她深知載瀲不可能做出以出賣載澤為代價,來保全自己的事,她懷里緊緊抱著載瀲的包袱,里頭有載澤寫給載瀲的信,信上有他們即將啟程的時間與地點。

    卓義發覺了靜心的緊張,更注意到了靜心手中的包袱,他蹲到靜心面前,道,“姑姑!我同你們一樣,我絕不愿看著格格受苦,可我今日拼死為格格求情,他們心里已對我心有了戒備,現在我又偷了柴房鑰匙出來,他們若發現了,恐怕我再說什么也無用了!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拼死救格格一命!若您知道什么,就告訴我吧!趁他們還能信任我,我還能護格格一命!姑姑!”

    靜心心里無比糾結,她明白卓義的無能為力,也無比想要保護下載瀲,但又知道若以載澤的安危作為交換,她知道后一定更痛不欲生!

    靜心抱著包袱退了幾步,連連道,“不,不…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岳卓義盯住了靜心懷中的抱負,他狠下心去道,“對不住了姑姑!”他用力搶過靜心手里的包袱,爭奪中包袱散開,一封信飄落,卓義搶過信箋,扯出信紙來看,只見上面寫著:“瀲兒,朝廷將派我與紹英等人出洋一事已定,將于下月二十六日于正陽門火車站啟程,唯望你能親自前來為我送行,我心可久安。短別勿悲,望愛惜身體,擅自調攝。載澤。”

    “二十六日,二十六日,正陽門下火車站…”岳卓義口中不斷念著,他將信揣進懷中,推開了靜心。

    阿瑟又沖上來搶奪卓義手里的信,“出賣澤公,格格不會愿意的!”

    卓義聞聲回頭,阿瑟見他也已哭了,他哭紅了眼問她道,“瑟瑟,我問你想不想救格格!所有人都無辜,格格都不想牽累,可她自己就不無辜嗎!我想讓她自私一回,只顧她自己,活命要緊!”

    阿瑟怔在原地,再也挪不動腳步,她聽到卓義又將柴房大門鎖上,走前卓義只道,“我知道你們都覺得我忘恩負義,戊戌年時就是,可我知道,若無格格我活不到今日,我父親,也是格格一直派人照顧,我不管誰無辜,我只想讓格格活下去!你們等著吧!”

    卓義隱入夜色,仿佛從未來過。

    次日天明,雨終于停下,太陽從晴好的薄云后探出頭來。吳孟俠從屋內走出來,命人為載瀲解綁,讓已奄奄一息的載瀲躺靠在藤椅里,他自己則坐在載瀲對面,他語氣溫和地問她道,“淋了一夜雨,不好受吧?”

    載瀲根本不開口,吳孟俠也不介意,只笑著繼續道,“沒關系,你不愿意說,我愿意等,載湉每日的行跡你不知道,我也不強求了,你就告訴我,那五個大臣,到底將于何時啟程,我就放了你。”

    載瀲微微睜開眼來,耀眼的陽光令她雙眼刺痛,衣服里已濕透了,她冷得發抖,吳孟俠吩咐人給載瀲蓋上棉被,又問道,“怎么樣,你告訴我那五個官員何時何地啟程,等我事成后,我就放了你,不然現在放了你,你去通風報了信,就不好了。我說到做到,絕不傷你性命。”

    載瀲略動了動嘴,吳孟俠聽不到聲音,他以為載瀲終于經受不住了,終于要開口說了,于是貼到載瀲嘴邊去聽,只聽到載瀲道,“你殺了我好了。”

    吳孟俠怒目如火道,“殺了你?你不要以為我不敢!你既然如此不識好歹,那我今天滿足你!”

    載瀲靜靜合起眼來,靜靜等待著即將發生的一切,她聽到吳孟俠起身,對身后的人說道,“隨你們處置吧,不必留著了!”

    她頓覺釋然,自己背負的一切終于不必再折磨自己,可她的回憶卻忽然翻滾,忽然想到與復生相見的最后一面,復生高呼,“三格格,今日一別,你要善自珍重,帶著我的心意,好好活下去!”

    珍妃被崔玉貴拖遠的模樣也仍極為清晰,珍妃曾爬到自己面前來,握著自己的手含淚道,“瀲兒,你要好好活下去!”

    載瀲最終想到陷于深宮中的皇上,她的猛然睜大雙眼,卻看待岳卓義展開雙臂死死護在自己面前。

    吳孟俠匪夷所思地看著他,問道,“卓義,你到底要做什么!”卓義聲淚俱下,“吳兄,你曾告訴我,人總會善惡有報,要愛憎分明,那我岳卓義護我的救命恩人,算不算善惡有報,愛憎分明呢!”

    吳孟俠眉間顫抖,他望著卓義,道,“可我已不能再放了她,她什么都不肯說,放她出去,相當于我們要自尋死路。”

    岳卓義放下雙臂,他微微回頭看了載瀲一眼,默默在心中說了一聲“對不起”后,從衣袖里抽出一封信,交到吳孟俠手中道,“吳兄請看,這是從她隨身攜帶的包袱中找到的,是鎮國公載澤給她的信,信上寫明了即將于何時何地啟程,信上還有鎮國公府大印,這信絕不是偽造的,你想問的,都在這兒了。”

    吳孟俠眼中放光,他一把奪過卓義手中的信,而載瀲聽到此話,掙扎著想要坐起身來,可她淋了一夜的雨,餓了整整一天,早已一點力氣也無,連手指也抬不起來。

    吳孟俠飛快掃視著信上的內容,最終狂喜地笑道,“二十六日,將于正陽門火車站啟程!好啊好啊!卓義,還是你有辦法!”

    吳孟俠拍著卓義的肩膀,卓義卻面無表情地拂下吳孟俠的手,他冷冷問道,“你要的已經在這兒了,我只想問吳兄,何時能放了她?我希望吳兄能遵守你的諾言。”

    吳孟俠收下信件,揮一揮手道,“二十六日前她絕不能走,可我能答應你,讓你好好照顧她,將她挪去柴房里一起鎖著,連同你,岳卓義,你也不能離開,等我們找好下一處藏身之處,二十六日我與兄弟們好事一成,就準許你帶她離開。”

    太后自回鑾后,為遮掩自己殘害珍妃的罪行,便以“忠貞殉節”為名,追封珍妃為珍貴妃,并命人將珍妃的尸骨從井中打撈出來,葬于城外宮女墓葬群中。

    打撈珍妃前,太后因心虛懼怕,命人請喇嘛進宮,在貞順門外做了整整三天的法事,才敢命人從井中打撈珍妃尸身。

    載湉不能親自到場,天氣陰雨連綿,像極了他的心情,他從前一直堅信著,他總有一日能親自救珍妃出來,能夠與她再相見,彌補她一片誠摯熱烈的真情,他恨極了自己,竟在西行前相信了太后的謊話,竟還在西行路上牽掛載瀲,殊不知一直支持自己的珍妃早已被這兩人聯手害死。

    載湉已別無所求,唯有求來珍妃原先掛在北三所的一頂舊帳子,掛在自己的寢殿內,整日望著舊帳子呆坐。

    他回憶著與珍妃一起度過的歲月,珍妃毫無保留地眷戀自己,愿意奉獻出自己年輕的生命,可自己卻不能保護下她,不能彌補從前對她的虧欠。載湉無比悔恨,他想要將從前虧欠的所有的真心都彌補給珍妃,可如今已是天人永隔。

    載湉取出從前珍妃交給自己的照片,他將照片放在胸口,溫熱的淚浸濕了照片,他急忙用手去擦凈,卻竟聞到照片上傳來載瀲身上的脂粉味,他蹙了蹙眉,厭惡地揮去眼前的味道。

    孫佑良擔憂地守在載湉身邊,他無比想去勸慰一句,更想替載瀲說一句話,告訴皇上,珍妃之死絕不會是載瀲慫恿的。可他沒有證據,面對著崔玉貴等人的言之鑿鑿,他如何開口。

    “萬歲爺,您要愛惜身體。”孫佑良唯有捧來一杯茶,遞到載湉面前,而載湉卻沉入深深的回憶中,他忽想起很多年前,他領著載瀲走在什剎海畔,那日陽光很好,他還記得載瀲笑得很開心,他陪著載瀲在衣行里買布料,他們二人遇到了尚未入宮的珍妃,珍妃來采買入宮選秀要穿的料子,那時他還幫載瀲買下了珍妃也看中了的布料,載湉搖頭,苦笑著輕輕嘆道,“從一開始,一相遇,就全都是錯的…”

    載湉照例由瀛臺至儀鸞殿,陪同太后一起召見即將出洋考察的五名大臣,五大臣當中的徐世昌兼任巡警部尚書,當日有要事奏,見到皇太后與皇帝后便奏道,“皇太后,皇上,微臣聽聞革命黨人潛入京城,伺機而動,不知出洋日期是否應當酌情調動?”

    載澤在一旁聽到此話,堅決道,“奴才以為萬萬不可調動,若真如此,豈非昭告世人朝廷怕了嗎?!更讓世人疑心朝廷立憲的決心。”

    太后坐在窗下,思慮了片刻也悠悠道,“自然不能改換日期,朝廷一言,自當價值九鼎,更何況這群革命黨人又非手眼通天之輩,就算潛入京城,又如何能得知朝廷的計劃呢?”

    載湉心中卻始終有憂慮,他一直沒有說話,最終只叮囑巡警部尚書道,“加強城內戒備,二十六日前,若有異動,一定果決處置,絕不能猶豫拖延。”

    醇王府一直沒有找到載瀲,卻一直也沒有放棄尋找,王府的人已經找到了京西郊外,仍杳無音訊,載灃也不敢回稟朝廷,只因朝廷即將派大臣出洋,正是緊要關頭,更因他知道皇上如今對載瀲的態度,他更不敢為載瀲的事而在緊要關頭打擾朝廷。

    載澤寫給載瀲的信被吳孟俠得到后,載瀲就被挪進了柴房里,和靜心阿瑟一起關著,卓義每日為他們送飯菜與水,領著他們在院里略作活動,卻無法帶他們離開。

    卓義只等二十六日一到,得了吳孟俠的信兒,就能帶他們離開。

    載瀲的腿漸漸好了,她每日都想辦法能遞信出去,好讓澤公等人改變啟程的日期,可她每日都被吳孟俠身邊的人死死盯著,一點也得不到自由,就連她往大門處略走一步,都要有人來死死將門堵住。

    卓義無數次向載瀲解釋自己的心,載瀲卻滿心都想著如何傳遞消息出去,日子一天一天耗過,載瀲仍舊不能將消息傳遞出去,她急得又犯了咳嗽的舊病,接連幾日倒在榻上起不來身。

    五大臣出洋考察前接連數日承蒙皇太后與皇上召見,皇上親下諭旨,叮囑出洋五大臣,“派諸大臣分赴東西洋各國,考求一切政治,以期擇善而從,隨事諏詢,悉心體察,用備甄采,毋負委任…”

    載湉無比重視此次的出洋考察,在臨行前又再次召見五大臣,面諭五大臣道,“考察政治乃當務之急,各考察大臣必速即前往,不可任意延誤。”皇太后也命宮內御膳房制作大量宮廷御點,讓五大臣一路攜帶以此充饑。

    所有人都明白皇上對此事的萬分重視,都不敢隨意輕怠,只盼二十六日一到,能夠順利啟程,以讓朝廷安心。

    二十六日一到,天仍未亮,吳孟俠與兩名年輕男子即離開,載瀲聽到院門敞開,她眼睛微張,猛然從床榻上坐起身來,她擦去頭上的虛汗,問靜心道,“姑姑,姑姑!今兒是不是已經二十六了?”

    靜心無可奈何地低著頭,“格格,您不要想了,澤公爺自由福澤庇佑,邪不侵體!…”載瀲的淚溢出眼眶,她一瘸一拐地沖到柴房門口,使勁砸著門,呼喊道,“你們出來,你們出來!”

    那群人生怕載瀲鬧出分毫的動靜來,沖進門來便將載瀲的手腳都綁了,把她的嘴堵住,惡狠狠道,“今日可是大日子!由不得你鬧!前段時日沒綁著你,已算是給你臉面了!”

    載澤當日身著朝服,頭戴頂戴花翎,在眾人護送下來到正陽門下火車站,火車站內眾官員聚集,各王府上也親自派人來送行,他一直在等待著載瀲,他知道載瀲一定看到了自己的信,她不會不來…

    吳孟俠也改換了仆人的裝束,他準備混入人群之中,隨著五大臣一起登車,在車上引.爆.炸.彈,企圖與五大臣同歸于盡。

    護送吳孟俠來到正陽門的兩個年輕男人與吳孟俠揮淚訣別,吳孟俠臨別前對他二人道,“我今日若能事成,以我一身揭穿清廷虛偽面目,喚醒世人,也不算委屈!你二人在外等待消息,若我事成,趁他們大亂時便趕回去領著眾兄弟離開那里,將來重任,便委托在你等身上了!”

    載澤與眾大臣在車站跪接圣旨后,便要啟程,火車已發出鳴笛之聲,他仍遙望著遠處,載瀲終究沒有來為自己送行,載澤不禁輕笑,原來自己的一片真心真意一直都是癡情癡意罷了。

    他忘卻兒女情長,抬頭定定登車,后頭便有官兵為他送行,直到五大臣皆已登車,火車緩緩移動,吳孟俠終于趁機躍上火車,混入人群。

    他知道今日出洋五個官員當中,唯鎮國公載澤乃宗姓貴胄,便一路尾隨他,直到他被官兵攔截在載澤休息的車廂外,他才停下腳步。

    “你是哪府里的人?”官兵見他眼生,便例行詢問,吳孟俠脫口而出道,“我是澤公爺府里的人。”

    而官兵卻越發覺得他眼生,便又問道,“我怎么沒有見過你?”另一名官兵怕唐突了,便有意去請載澤身邊的人出來瞧瞧,吳孟俠見自己即將暴露,終于狠下了決心,他緩緩將手挪向自己腰間攜帶的炸.彈上,他趁官兵等人來不及反應,用力狠狠扯下炸.彈,用力一擲,瞬間車身震蕩,車廂內的大門斷裂,吳孟俠及身邊的人全部喪命于爆破當中,吳本人瞬間手足斷裂,血rou模糊…

    載澤所在的車廂大門斷裂,他狠狠摔倒在地,額頭血流不止,他身邊的紹英也仰倒在地…

    火車急停,火車站內的巡警部官員沖上火車,只見爆炸中心已有一人血rou模糊,車內血流成河,他們如瘋了一般沖入載澤的車廂,索性有車廂大門阻隔,載澤此刻雖頭破血流,卻已從地上爬起,紹英也已經在眾人的攙扶下坐起了身。

    巡警部尚書當即請五大臣下車離開,又急命人封鎖車站,仔細搜查兇手身上所攜帶的物品,徹底清查各個角落。

    卓義已在院里等得萬般焦急,他不知道情況究竟如何,他何時能救載瀲離開,他望眼欲穿地望著院門,終于見到有兩人從外頭急匆匆跑來,進來便顫抖地哭道,“孟俠兄已經犧牲,而清廷官員當中卻只有兩人輕傷,恐怕他們很快就會查到這里!”

    眾人失去了主心骨,亂作一團,都急忙收拾用物,準備當即離開,岳卓義抓住一人便問,“我們呢!我能不能帶她離開了!”

    而此時早已沒人顧及載瀲了,眾人都顧著逃命,卓義趁機便叫上阿瑟與靜心,他背起載瀲便沖向院外,幾人再不敢回到隔壁的小院兒,卓義便問靜心道,“姑姑,我們帶格格回哪里啊?得讓她好好養著!”

    靜心左右為難,最后吞吞吐吐道,“回王府吧!”阿瑟卻攔下卓義,道,“還是去我學堂里吧!”

    當出洋考察五大臣所乘的火車被革命黨人用炸彈襲擊的事情傳回到宮中時,皇上與太后皆勃然大怒,皇上痛斥京城中防備不力,即刻便傳召巡警部尚書入宮,并命人即刻將受傷的載澤與紹英等人送往官醫院治療。

    巡警部尚書帶著在車站搜查到的證據加急入宮,他跪伏在皇帝與太后的面前,上呈一封只剩下一半的信件,道,“啟稟皇太后皇上,兇手微臣等已經查到,行兇之人姓吳名樾,是革命黨人,一直暗中籌劃刺殺行動,微臣等在他殘破的衣袖里發現這封信,微臣等重新拼湊后轉呈皇上與太后御覽。”

    太監將殘破的信件轉呈到太后與皇上手中,太后即刻便認出了上面的字跡,道,“這是載澤的字,這封信怎么會在革命黨人手里?”

    跪伏在地上的巡警部尚書不敢開口,而載湉接過信來,一眼便看到信紙的開頭處明晃晃寫著“瀲兒”兩個字,下面還清清楚楚寫著自己即將啟程的日期與地點,他狠狠攥緊手里的信,直到信紙又已破碎,他冷冷開口問道,“這信怎么會落到革命黨人手里,是送信中途被人劫去了嗎?”

    巡警部尚書重重叩頭道,“回萬歲爺,因事關皇室內部,微臣不敢唐突,親自派人去醇王府私下詢問過,醇王府七爺說,這封信是澤公爺托付在他手里的,他親自轉交到三格格手里的,中間絕無旁人,他可以作證。”

    “那要么是革命黨人從載瀲手里搶走了信,要么就是載瀲主動給他們透的信兒。”載湉的心已疼得麻木,他卻無數次在心中告誡自己,不必再對這個留有感情,因為她會讓自己無盡地失望,“你去醇王府上,見到載瀲了嗎?”

    巡警部尚書叩頭答話,“回萬歲爺,微臣沒有久留,沒有見到格格,此前聽聞三格格與醇親王不睦,更不知三格格如今是否還在王府內。”

    皇帝與太后問過了話,太后哭哭啼啼地要親自去官醫院里看望載澤與紹英,載湉獨自一人回到瀛臺,他望向瀛臺外一片茫茫的湖色,心底愴然,縱然她已在戊戌年倒戈,已經出賣了維新黨人,慫恿太后殺害了珍妃,已經與自己的兄長親族決裂,他還是不能相信,她能喪心病狂到出賣朝廷的大計,與革命黨人勾結在一起。

    載湉自從西安回來后,還從未見過載瀲,他不愿相見,也不忍相見,可如今卻到了不得不見的時刻了,他想親耳聽到她說,連同這些年所有的恩怨,他都想聽她說個明白,她究竟是為了什么!

    “王商,你過來。”載湉叫來王商,吩咐他道,“你去傳載瀲過來,誰也不許隨行,就她一人,告訴她,朕想聽她說真心話。”

    王商一路出宮,去往了醇王府,而載瀲此刻卻在阿瑟的學堂里,她見漸漸清醒過來,就已聽聞了外頭的噩耗,載澤被炸傷,已經被送往了官醫院。

    載瀲痛徹心扉,她知道是自己的失誤害了澤公,是自己辜負了澤公的信任,竟將他的信隨身帶在身上而不妥善收好!才釀成這場悲劇…

    她翻身從床上爬起,穿上鞋便要親自去看望載澤,卻被阿瑟攔下,阿瑟道,“格格!您被他們扣押這段時日來,身體消耗巨大,您要好好養病,不要再亂跑了!澤公爺身邊有大夫,不會有事的!”

    載瀲卻不顧,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愧疚悔恨之意已將她吞噬,卓義攔下阿瑟道,“瑟瑟,格格想去,便讓她去吧,若不讓她去,恐怕她也不能安心養病…”

    靜心一路陪著載瀲來到官醫院,此刻醫院內外已經亂作一團,各個朝廷官員、王府小廝、醫院內的大夫與醫護都聚集在一起,載瀲還看到太后身邊的宮女排列如云,候在外面…

    有官兵見載瀲衣著不整,便上前來攔載瀲道,“什么人,太后圣駕在此,閑雜人等不得靠近!”載灃此刻帶著載濤也一同趕到官醫院來,他二人聽聞了消息也來探望載澤,載灃與載濤在遠處看到了載瀲,載濤大喜過望,直接躍下馬背來,將載瀲擁入懷抱痛哭流涕道,“meimei!meimei!這些時日來,你到底去了哪里!…五哥你看,是meimei!”

    載瀲回眸間與載灃對視了片刻,她便決絕地將目光收回了,載灃從馬背上跨下,他忍下心中的驚濤駭浪與狂喜,裝作無動于衷般,他用力眨了眨眼,讓眼眶內的淚水消逝,他來到官兵面前,官兵讓出路來,載瀲搶在他前面沖進了大門。

    王商一路去了醇王府,本沒有找到載瀲,他便跟著載灃等人一起來到官醫院,準備探望過載澤再回去向皇上復命,而他卻誤打誤撞地在此處見到了載瀲,他欣喜之下去追載瀲,剛要開口,載瀲卻已沒了蹤影,他只好追在載瀲身后,也進了醫院。

    載瀲穿越過層層疊疊的人群,他順著人群涌動的方向一路跑到載澤的床榻前,只見太后正坐在載澤榻前抹淚,罵道,“是哪幫猴崽子做的!讓我知道了定要他們命!”

    載瀲早已無暇去向太后行禮請安,她跌跌撞撞地跪倒載澤的病榻前,痛哭失聲道,“澤公!我來遲了…是我對不住你!”

    載澤聽到耳邊傳來載瀲的聲音,他心下立刻淌過溫熱的暖流,他本以為自己再也等不來她,他睜開眼來緊緊握住了載瀲的手,又擦去她的淚,道,“瀲兒…你終于來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的。”

    王商跟著載灃與載濤等人進來,先向太后請過了安便在一旁安安靜靜站著,王商有意上前去傳皇上口諭,可見載澤躺在病榻之上,載瀲又在他身邊哭得梨花帶雨,他也不忍去打斷,唯有等他二人說完。

    載澤將載瀲的手攥得極緊,他將載瀲的手放在胸膛上,此刻才終于笑道,“瀲兒,直到此刻,我才真正安心。”

    載瀲自覺自己根本配不上載澤的愛憐,她哭得眼睛紅腫,見到載澤頭上的血跡斑斑后更止不住淚意,她說的話早已連不成字句,唯有斷斷續續道,“澤公…我…我對不起…你,若不是,不是我…那群人不會能害了你!信是他們…從我…”

    載澤去捂住了載瀲的嘴,他知道太后也在場,載澤將載瀲的頭撫到自己的胸口上,輕輕對她道,“瀲兒,不要這樣說,不是你害了我,我信任你,是不問緣由的。”

    載澤望著哭得已氣力全無的載瀲,自知她此刻是最容易心軟的,便又當著太后與載灃眾人問道,“瀲兒,容我再問你一次,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塊兒,讓我永遠保護你,照顧你。”

    載瀲早已深覺虧欠,她望著躺在病榻上頭破血流的載澤,再也不忍心拒絕他,她知道今日載澤受傷,全是因為自己,載瀲含著淚,心底撕裂劇痛,最終還是攥住了載澤的手,她點了點頭,最終緩緩道,“我…愿意。”

    王商見狀,自知必須要將皇上的話帶到了,他匆匆忙忙站出來,站在載瀲與載澤身后道,“三格格…這…奴才來傳萬歲爺口諭,傳您一個人過去,萬歲爺說,要聽您的真心話。”

    載瀲癱坐在地,聽她的真心話…載瀲期盼這一天已不知盼了多久,她殘生唯一的余念便是能向皇上訴說清楚自己的心,而命運造化弄人,這一日卻要在自己已答應了載澤之后來臨。

    載瀲想到自己在西安時,皇上對自己百般誤解,讓她有口難辯,縱使她說出一切的真相,而皇上還是選擇相信那些小太監的話。連載澤都相信自己不會是忘恩負義的人,皇上卻以為自己是忘恩負義才與載灃決裂…

    載瀲冷冷地笑著,皇上啊皇上,您是那樣穎悟,誰人都騙不了您,太后唬人的把戲從來都騙不了您,對于時局您總是有超前的判斷,可為什么唯有我這顆心您永遠也看不清呢?為什么您將所有的“糊涂”都用在我的身上呢…

    載瀲絕望地想著,她已不知今日再相見又會是什么樣場景,恐怕又要像那天在西安一樣,載瀲背對著王商,沒有答話,她緩緩合了合眼,她已經答應了載澤,皇上對自己只可能誤解之上更加誤解。

    載澤望著為難的載瀲,生怕她再改變心意,她這一聲“愿意”,可是自己用了無數心血才換來的,他當著王商的面挽起載瀲的手,含情脈脈道,“瀲兒,不要走,陪著我好嗎,你不在,我永遠都是不安的。”

    載瀲的淚已如決堤,她想自己這一生或許是時候與從前告別了,她背對著王商道,“諳達,勞您回去轉達皇上,就說我載瀲自覺愧對朝廷與出洋各大臣,已無顏面圣,真心話…也沒什么可說了。”

    王商回到瀛臺,將載瀲的話原模原樣轉達載湉,載湉已如石化一般再也動彈不得,王商又對他道,“萬歲爺,三格格恐怕已與醇王府徹底決裂,見了醇王爺連一句話也沒有,也不在王府內住著了,澤公爺提起要庇護三格格,讓格格入府,三格格當著太后和醇王爺的面…答應了。”

    載湉忽冷冷笑起來,他的笑聲越來越大,直到他撲倒在瀛臺湖邊的圍欄上,竟邊哭邊笑,他望著眼前茫茫的湖光,他痛極道,“相思,已深入骨髓,就像是附骨之疽,可朕這些年來…所表現出來的,也只能有不屑一顧而已…可相思之意還是讓我癲狂,讓我怕被人看輕,怕令人笑話!到頭來…還是笑話一場…她如今竟連一面也不愿見!”

    王商跪倒在地,不敢答話,載湉站直了身來,他長長嘆氣,他知道載瀲雖已答應了載澤,他二人雖已不算同宗同支,仍算是同姓,不能自由婚娶。

    載湉冷笑著,他做出完全絕情的模樣,道,“去傳朕的意思,醇賢親王膝下第三女,忘恩負義,背棄廟祖,與兄長親族決裂,有負醇賢親王與福晉厚恩,更與亂黨勾結,為禍朝廷,著削宗籍,去宗姓玉牒,廢為庶人,令其自由婚嫁。”

    消息傳到載瀲耳中時,醫院已經清散了訪客,載瀲回到了阿瑟的學堂里,宮中內務府小太監來傳旨,載瀲默默聽著,果然這就是皇上給自己的回應,她叩頭謝恩,眼淚早已沒有一滴。

    “削宗籍,去宗姓…”載瀲冷冷笑著,她目送來傳旨的小太監走遠,“生不入宗門,死不入祖墳,這是比死還要讓我痛苦。”

    太后得知消息后,仍覺得心疼載瀲,載濤聽說此事,百般思慮之下,他只想到了一個辦法,他找到了載瀲的生父——貝勒奕謨,與他訴說此事,讓他以“奕字輩”的資歷入宮去求太后和皇上收回旨意,給meimei留有活路。

    載澤在病中得知此消息,知道自己終于能夠明媒正娶載瀲入府了,他恢復了幾日后便也入宮,希望求太后與皇上賜婚,卻與奕謨撞在一起。

    奕謨年老體弱,他跪在太后與皇上的腳邊哭求道,“太后,萬歲爺!奴才年輕時是糊涂,可如今就只這一個女兒了!萬歲爺您除了她的宗籍,讓她如何生活,您令她自由婚嫁,可她是萬歲爺您嚴懲的罪人,誰又敢娶她呢!”

    太后坐在一旁看戲,也不時裝作慈祥道一句,“是啊皇上,瀲兒好歹是醇賢親王撫養長大的獨女,你這樣做,令她將來如何自處,你雖令她自有婚嫁,誰又愿意娶她呢。”

    載澤此刻連連上前,他跪在地上動情道,

    “皇太后,皇上!奴才有一事懇求太后皇上恩典,載瀲總歸乃我天家血脈,是我愛新覺羅的子孫,皇上您削她宗籍,令她葉落也無法歸根…堂堂天家玉葉,卻零落無依,瀲兒飽受世人猜測議論,皇上您如何忍心!奴才不才,愿意迎娶她入府,愿意為她遮風擋雨,她若能嫁給奴才,也總算能夠重新歸于宗門,不至于落得生不得歸宗,死不能入祖的下場啊!皇上!”

    殿內雅雀無聲,太后也不敢做主,她不愿意當這個罪人,就只等著皇上做主,載湉深知,是載瀲親自答應了載澤的,他已左右不了載瀲的心意,他唯一能做的無非是為他二人排除障礙。

    眾人都以為皇上鐵石心腸是恨極了載瀲,不會開恩,可最終卻只問載澤道,“你會對她好的,對嗎?”

    載澤不可置信地愣了片刻,最終反應過來,連連答道,“奴才必定竭盡所能愛護瀲兒,不叫她受分毫的悲苦!”

    載湉聽此話耳熟,竟像是自己曾答應額娘的那樣,永遠不叫meimei孤苦,他諷刺地笑了一聲,最終道,“好,朕答應你,為你二人指婚,這是朕的金口玉言,你娶她入門,就無人敢再議論你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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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零丁洋》文天祥

    辛苦遭逢起一經,干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灘頭說惶恐,零丁洋里嘆零丁。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