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
載澤怔怔地望著載瀲,他希望能在她嘴里聽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可是載瀲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良久后載澤只感覺園子里的晚風將自己吹得冷了,心也跟著冷了,才漸漸松開手來。 “對不起瀲兒...是我唐突了,可是我...!也實在掛心你得緊!”載澤低聲對載瀲說,載瀲能在載澤的目光中讀懂牽掛一個人時才有的神色,可她卻不能告訴載澤答案,因為她知道自己的感情是大錯特錯,她不敢再多拉一個人來為自己承擔。 更何況眼前的人是澤公呢,載瀲知道這個人是最為自己牽腸掛肚的,也是最為情深意重的,她不忍心讓他知道。 “不要總抱歉澤公...”載瀲開口時已有了悲愴之情,她心底有太多的愧疚,都是為了澤公。載瀲抬頭看了看載澤,竟見他也不如原先那般意氣風發、精神抖擻了,心也不禁跟著載澤疼,她自始至終都希望載澤幸福,從未變過。 “瀲兒有太多對不起澤公的地方,澤公的恩情我難以還清,澤公不要再為我而抱歉了...”載瀲努力使自己笑出來,她用自己身上帶著的巾絹替載澤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而后轉身要邁進清華軒院內,而后又對載澤笑道,“澤公,我能看得出來,靜榮是真的在意你,她會是個好妻子和好母親,澤公將來的日子會很幸福,澤公回去吧,我希望澤公將來再也不會自苦。” “瀲兒...”載澤還想要說些什么,載瀲卻不敢再聽,只好轉身關了院子的大門,緊緊以背靠著大門,不敢發出聲響。 “澤公,對不起...不是我不愿告訴你答案,是我不能...我這顆付出了就再也要不回的心,還有連自己都看不到的未來,又怎敢再多一人分享呢...”載瀲慢慢滑坐在門檻內,她緊緊攥著自己一塊繡著玉蘭的絹子落淚,靜靜的夜里,也唯剩淚落無痕了。 ======== 載瀲方才擦干了自己臉上的淚,重新振作了精神,準備以笑臉去見自己的額娘還有載灃和載洵,可她擦淚的樣子卻被載灃看了個正著。 載灃因天色晚了,久久找不到載瀲而萬分著急,后來好容易聽見皇上身邊的諳達來傳信兒說找著載瀲了,卻仍久久不見載瀲回來,不禁更著急。 “瀲兒!”載灃疾步匆匆地從東暖閣的檐下走過來,他本憋了一肚子氣,正準備向載瀲發作,卻看見載瀲一個人躲著擦淚的模樣,氣竟然就消了大半,他放慢了步子,要抬起打載瀲手心的手最后竟然輕輕落下,他撫了撫載瀲的肩頭,輕聲問她道,“怎么哭了,遇著什么事兒了?” 載瀲又擦了擦臉上還殘留著眼淚,看見載灃她只覺得格外安心,她道,“方才在外邊兒瞧見澤公了,我瞧他憔悴了不少,心里替他難過。” 載灃卻不知道載澤今早與靜榮那一段淵源,便也不清楚載澤究竟怎么了,他此時只擔心載瀲擔心得緊,便牽著載瀲的手往額娘的暖閣里去,道,“別去想了,澤公心性開闊,有什么事兒都會好的,倒是你,額娘等了你一天了,你現在也餓了吧,快陪額娘吃些東西去吧。” 載瀲聽了此話只覺得驚訝,不禁瞠目結舌問載灃道,“怎么,額娘竟還沒用晚膳嗎?” 載灃略笑了笑,“大家都等你呢,你不回來,誰吃得下去。” 載瀲一時特別感動,便跳起來抱住了載灃,落下來的時候險些將載灃撲一個跟頭,載灃踉踉蹌蹌了兩步才勉強站穩,他假意嫌棄地笑罵載瀲道,“哪個女孩子家像你這么不穩重的,連我都嫌棄你了,你可真就沒救了!” 載瀲卻笑呵呵地問載灃道,“哥哥,你怎么對我這么好!”載灃又假裝嫌棄起載瀲來,一把推開了抱著自己的載瀲,道,“你今兒一準兒又摸爬滾打的,快別靠著我這一身兒新衣裳了!” 載瀲退了兩步,嘴里小聲“哼”了一句,低聲道,“什么人嘛,一會兒好一會兒壞的!”載灃聽了她的話,停下腳下的步子,轉過頭來直沖沖走到她身邊,彈了她一個腦門兒,笑罵道,“別嘟囔了!我什么時候對你不好過了!” 用晚膳時載濤遲遲沒回來,婉貞福晉卻并不擔心他,總說他是個大男孩,多晚回來都不會過問的,只要載瀲回來了就好。 載瀲心里暗笑,可憐載濤出去找自己,卻連晚膳也用不上了。載瀲抬頭瞧見載灃站起身子來拿了幾只嶄新的碟子,用沒用過的筷子將每道菜都夾了些出去,心中想他一定是為載濤留的,不禁也感慨,如今的載灃,愈發像這個家的大哥了。 自從阿瑪走了,他接下了醇王府的重擔,載瀲也覺得,載灃同以前不一樣了。 晚膳用到了一半,載濤才從外面遲遲而歸,他帶著一身寒氣走進暖閣時瞧見大家都快將桌上的膳用完了,頗帶了幾分怒意道,“大額娘,您今兒怎么也不等等兒子,是您讓兒子和姜佳氏認識,到最后怎么唯獨餓著我啊。” 載濤堵著氣坐到了膳桌對面的八仙圓桌上,載濤向來對膳食講究,絕不會用殘羹剩飯,更不會用冷了的飯菜,所以此時就更為生氣,也不肯入座去用。 載洵還用得正香,抬起頭來叫載濤入座道,“我說弟弟啊,這都是額娘吩咐廚房特意做的,還沒涼呢,你過來吃吧!” 載濤抬頭瞧了眼桌上擺著的飯菜,扭頭不肯過去,賭氣道了句,“是特意準備的,都特意準備的meimei愛吃的吧!” 載洵被逗得忍不住想樂,差點兒嗆著自己,最后他也不說話了,只聽額娘對載濤道,“兒啊,今兒是額娘對不住你,總想著你是個男孩子家,額娘就不擔心你了,怕你哥哥meimei們餓了,便叫他們先用了,這次是額娘不對,下次額娘叫廚房都做你愛吃的!” 載濤聽見額娘跟自己道歉了,心里才暢快了些,載灃匆匆用完了膳,給載濤讓了位置,起身時也沒多同載濤說些什么,只吩咐阿升道,“去吩咐廚房,將我剛才給七爺留的菜都熱了,再端過來。” 載濤坐在一旁聽得一愣,心想往日載灃都是最在乎載瀲的,對他和載洵都是不甚細膩關心的,今日怎么如此反常,不禁心里感動,站起身來望著緩緩走過的載灃笑道,“喲,今兒哥哥怎么這么疼我啊!” 載瀲背對著載濤而坐,聽見載濤跟載灃說和自己相同的話,不禁想笑,她想看笑話,又怕太明顯,便只好豎起耳朵來去聽,不敢轉過身去看。 載灃也不看載濤,只用手帕凈了凈嘴,走過載濤身邊的時候回手打了載濤一下,低聲道,“別廢話了,坐著吃飯去!” ======== 次日辰時,太后邀了各府上的命婦格格們一同到佛香閣下正中的牌樓下云集,等待登船游湖。 載瀲還是頭次坐船游湖,從前從沒這樣的機會,得了這樣的機會也不禁興奮,早早地便陪同著額娘到了港口等待。太后與辰正時才從樂壽堂款步而來,身旁簇擁著無數格格丫鬟們,左右還跟著皇后和瑾嬪二人。 載瀲正疑惑今日大公主怎么沒來時,載瀲竟忽然聽見有人聽見叫自己,她回頭去瞧,竟是靜榮領著自己的丫鬟熙雯從遠處走來。 載瀲心下覺得驚奇,卻仍舊按照長幼之分福身為靜榮見了禮,口中道,“載瀲見過福晉。”載瀲是親王的女兒,靜榮也因著尊卑之分為載瀲福身還了禮,道,“meimei快起來吧。” “瀲兒今日怎么來得這樣早?”靜榮竟格外地心平氣和,靜靜同載瀲交談,載瀲心里尚奇怪,卻也不好多問,只得照實答了,道,“頭一次登船游湖,心里興奮,便早早地來等了。” 靜榮用絹子掩著嘴笑,道,“湖邊上長大的姑娘,竟沒坐過船么,說來我都不信你!”載瀲瞧了瞧靜榮,見她不信自己,心里賭氣道,“自然是真的!太平湖上的船可不是我想坐就能坐的,能到那兒登船游湖的怕也只有老佛爺和皇上了!” 載瀲還在奇怪今日靜榮怎么這么和氣的時候,靜榮忽嘆了口氣感嘆道,“瀲兒,縱然你我是親表姐妹,我自小同著皇后娘娘和你一塊兒玩大,你我之間如今還是有那么多令人無可奈何的矛盾。” 載瀲側著頭靜聽靜榮的話,也靜靜回道,“那是因為靜榮jiejie多慮了,你我之間從沒什么瓜葛,又何來矛盾,jiejie唯一的在乎不就是澤公,可惜你自始至終恨錯了我,我從不想搶走澤公。” “瀲兒...”靜榮說至此處竟忽然落起淚來,她以雙手牢牢握住載瀲的胳膊,不住地顫抖,一時脆弱得令人不敢相信她竟是平日里雷厲風行的靜榮。 “瀲兒,我求你...”靜榮又接著開口道,聲音中已滿是懇求之意,她拉緊了載瀲的臂膀,懇求道,“我求你告訴我,怎么樣才能讓他快樂起來,自他昨日回去,便整日閉門不出,以酒作伴,我擔心他會受不住的,我求你幫幫我...我心里在乎的,也只有他了。” 載瀲一時間被靜榮感動了,她打心底里佩服靜榮,她感受到靜榮是真的發自心底地愛澤公的。 載瀲轉過身去面對著靜榮,以雙手扶住了不住顫抖的靜榮,一字一句肯定對她道,“jiejie這樣愛護澤公,他一定會知道的,jiejie要我如何幫你,我一定為jiejie做到,為了澤公,更為了你。” 載瀲同靜榮二人正在一處說話,只見太后款款已走至了碼頭,眾人忙撫裙跪倒問安,“奴才等恭迎圣母皇太后,請皇太后金安。” 太后揮了揮手示意眾人起身,載瀲才瞧見太后今日只外穿了見黃底團龍亮地紗袍,頭上并無過多珠翠步搖,只帶了幾只碧璽花作飾,可見今日太后只是只請了自己親近的人來,并無過多外臣。 太后到了碼頭后,便立在瓊樓玉宇的牌樓下候著,等了許久也不見有人再來,眾人也不知太后究竟在等待何人,皇后忍不住便開口問道,“皇額娘,您在等誰呢?” 太后放眼向玉瀾堂的方向望了望,道,“我今兒也邀了皇帝一起,他為何還不來?” 載瀲一聽見皇上也要來,心里的欣喜與興奮不禁又高漲了幾分,卻不知皇上到底會不會來。靜榮在一旁低聲道,“我怎么聽說萬歲爺病了,一準兒是來不了的。” 載瀲聽了心急如焚地轉頭看她,“你說的是真的嗎!”來不及靜榮去回答她,早已有李蓮英向太后回了話道,“太后,萬歲爺今兒個龍體欠安,已請了太醫去瞧了,這會兒萬歲爺還在見趕來的軍機大臣們呢,許是來不了了,太后就先領著各宮主子登船吧。” 太后竟頃時有了幾分不悅之意,道,“這當口兒的,還見什么軍機大臣,難得來園子里一趟,他這是敗壞我興致嗎!” 載瀲在遠處聽了只覺得心下“咯噔”一聲,她最怕太后會刻意難為皇上,那是她如今最怕的,也是她的阿瑪生前最怕的。 載瀲本以為有大公主在,一定能哄得太后開心的,可誰想今日大公主卻偏偏不在,只有李蓮英是太后身邊最親近的人了。 可李蓮英的話在太后耳朵里,竟及不得大公主半句,李蓮英勸了半天,太后卻仍舊憤憤的。載瀲跟著額娘登了船,李蓮英便請額娘和載瀲在太后跟前兒坐了,又吩咐了小太監上來隨身伺候著,在她們面前的翡翠面圓石桌上的龍鳳呈祥紋飾的圓形高腳盤里布了新鮮荔枝與葡萄。 一隊宮女上來為婉貞福晉和載瀲上了茶,載瀲掀開蓋子來聞,才發覺是新沏的雨后龍井。 載瀲所坐的是一艘雕梁畫棟的大船,船頭被修成龍首的模樣,船尾則被修成龍尾的樣子。 載瀲見昨日才和載濤認識了的姜佳氏也在船上,二人目光相對,便淡淡一笑,載瀲聽見姜佳氏旁邊的一個丫頭開口哄太后笑道,“太后,如今四海升平,都為迎太后六旬萬壽之喜!依奴才看,太后的福氣不比天宮上的王母娘娘遜色!” 載瀲聽了此話只覺得刺耳,如今國家正在與日宣戰的緊要關頭,日本屢次挑釁,已讓皇上忍無可忍,一場戰爭一觸即發,這個丫頭居然說如今是四海升平的大喜日子。 載瀲想皇上為國事日夜cao勞,如今病倒了仍舊堅持召見從城中趕來的軍機大臣,全是為了與日開戰一事,可如今她們聚在此處游山玩水,嬉戲玩樂,載瀲竟感覺自己被負罪感壓得透不過氣來。 太后卻笑得高興,牽了那會說話的丫頭過來,笑道,“模樣生得討喜,也會說話兒,是哪個府里頭出來的?” 載瀲低著頭細思冥想,仿佛已聽不見了身邊所有的聲音,她從不覺得自己與她們不一樣,可這一次她第一次覺得自己與她們不一樣。 那些養在深宮王府里的格格丫頭們,如今只會說著吉祥話兒盡力討太后歡心,一絲一毫不顧國家危亡的局面,更不能體諒皇上為國為民一片赤血丹心,她們不能感同身受,甚至不會去考慮皇上的感受片刻。 載瀲仿佛一瞬間便懂得了皇上曾經說過的一句話,他說他最討厭那些只會阿諛奉承太后的王府格格們,他喜歡載瀲,是因為載瀲和她們都不一樣。 可載瀲身處在這樣的大環境中,她又無可奈何,她又能怎么辦呢,身邊都是這樣的人,任憑她再有體諒皇上與國家危亡的心,也無可奈何。 載瀲只感覺心口跟著每一聲歡聲笑語都在痛,她今日所有游船的興致仿佛都在得知皇上病倒了的那一刻消失了,她現在腦海里只剩下皇上的身體與皇上此時面臨的局面。 此時正值初夏,昆明湖上的荷花都含苞待放,開在昆明的西南角上,正臨近皇上所住的玉斕堂,太后用望遠鏡看見遠處的荷花開得正好,便吩咐李蓮英去告訴掌舵的師傅向西南開船。 太后放下了手里的望遠鏡,只顧著一味笑道,“如今這荷花也提早就開了,可見今年是個好兆頭。” 靜榮此時也站起身來去扶了太后,笑道,“太后說得沒錯兒,今年喜逢太后六旬萬壽,自是連百花仙子都想沾一沾這喜氣兒的!” 太后笑得更高興起來,點了靜榮的額頭笑道,“你這張嘴越發會說了,竟是和你jiejie不一樣。”靜榮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皇后,只微微含了笑意。 船正開至半途,湖面上竟忽然起了風,吹得船在湖面上搖搖晃晃,人在船上都難以站穩,載瀲下意識地去扶了身邊的額娘坐穩。 載瀲身前桌上的兩盞茶都因著船身劇烈晃動而落在地上摔碎了,眾人都在瞬間里驚懼不已,忙都找了身后可以依靠的地方倚靠而立。 李蓮英和皇后左右扶穩了太后,扶她回到座位上坐穩了,才問掌舵的師傅道,“這究竟是怎么了?” 掌舵的師傅忙連滾帶爬地跪著一路挪過來請罪,跪著不敢看太后的臉,請罪道,“奴才該死!驚著了太后和各位主子們!是湖面上忽然起了大風,奴才也不知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兒啊!” 太后驚惶未定地在座位上坐穩后,湖面上的大風才漸漸平息,約過了半柱香的功夫,湖面忽然席卷起的大風才漸漸停息。 待船漸漸平穩下來,那掌舵的小師傅才回去重新掌舵,卻聽李蓮英忽喊了一聲,“太后,岸上來人了!奴才瞧著像是萬歲爺身邊兒的人!” 太后順著李蓮英手指的方向去望了望,竟真瞧見是皇上身邊的王商撐著一只小船往這邊來,便忙叫掌舵的停了船,等王商上船來回話。 載瀲瞧著王商的船越來越近,心也跟著越揪越緊,她怕極了王商帶來的會是皇上不好了的消息,方才湖上大風席卷,載瀲便有隱隱不安的惶恐感。 王商撐著船慢慢靠近了太后所在的大船,等到靠近了,才從船頭上跳上來,見了太后便忙著下跪請安行禮,道,“奴才王商給太后請安,恭請太后萬福金安!” 太后揮手叫王商起來,忙問他道,“你怎么過來了,是不是皇上有口諭要傳?” 王商頃時又跪倒了,緊緊降頭叩在甲板上,載瀲的心一下子便跟著王商的一跪而揪緊了,她已經最好了最壞的準備,打算聽皇上的消息。 王商緩了許久才張口大聲道,“回太后的話!奴才來傳萬歲爺的話,萬歲爺方才同軍機大臣等商討定奪,決定即日與日開戰!” 眾人聽了這個消息都是不禁一驚,方才那些忙著說吉祥話兒的丫頭們不禁立時議論紛紛,議論聲如岸邊傳來的潮水聲一樣傳進載瀲的耳畔,“這可怎么得了啊!太后的六旬萬壽要到了,怎么能對外宣戰呢!這可如何是好!” 太后在聽到這個消息的瞬間內,竟是極為平靜,她的拳頭慢慢攥緊了,而后卻突然抓起手邊一直茶盞來,狠狠向前一摔,茶盞發出一聲巨響,在甲板上被摔得粉身碎骨。 在船上的所有人都被嚇得心底驚懼,忙立時跪倒磕頭,不敢大聲說一句話。 “好一個聰明的皇帝!好一個孝順的兒子!”太后發出幾聲譏諷一般的笑聲來,她被怒意沖昏了頭腦,站起身來在船上來來回回地踱步,大聲罵道,“我一生為朝廷cao勞,如今老了,卻不能安安心心頤養天年,不能安安心心慶賀自己的生日!這都要歸功于你們的萬歲爺!我的好兒子啊!” 載瀲縱然是跪在甲板上,自始至終沒有抬頭看過太后的臉,卻也知道太后此時該是什么樣的表情,載瀲的冷汗從額頭上一滴一滴往下落,她不知道自己該要怎么做,才能保護下皇上,才能讓他好過一些,不再受太后的阻撓。 王商跪在地上有幾分顫抖,卻仍要將皇上要傳的話傳到了,王商緩緩開口道,“回太后的話,軍機大臣中有人啟奏萬歲爺,望太后可以準許縮減六旬萬壽規制,改為在宮中舉辦,以為前方將士節省出軍費開支!” 太后聽了后竟如石化了一般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她過了許久才冷冷一笑,冷冷開口質問道,“我倒是想當面問問你們的好萬歲爺!我朝歷來講究敬天法祖,他行如此不行不孝之事,這樣待我,就不怕臣民百姓上行下效,就不怕上天降罰嗎?” “是啊,萬歲爺怎么能在太后您六旬萬壽的關口兒上與日本宣戰呢?您的六旬萬壽,這明明是普天同慶的喜事兒,可現在...卻不得不要縮減規制,這...怎么對得起太后您一生為朝廷cao勞付出的心血呢!”慶郡王的女兒四格格攙扶著太后怕她摔倒,滿面愁容地附和道。 載瀲抬頭瞧了瞧四格格,緊緊皺了皺眉頭,她的心跟著太后和四格格的話變得越來越冷,她想太后之所以喜歡慶王府的四格格,大概也因為四格格懂得如何順太后的心意吧,和她那花言巧語的哥哥載振一模一樣。 載瀲聽見太后腳下穿著的花盆底與甲板相碰發出的聲音,聲音離她越來越近,她緊張得閉起了雙眼,她不敢看太后的眼睛,她害怕與太后的目光交匯,因為她做不到違心地去說順從太后心意的話,卻又不敢違背太后的心意,她知道那會是什么樣的下場。 太后的腳步聲忽然停了,載瀲微微睜開眼睛,才感覺額頭上一滴冷汗落進了自己的眼睛,她用余光瞧見太后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她以手指上戴著的金鑲玉護甲敲著手邊的案臺,船上寂靜無聲,只聞一點水聲,在船上的所有人無一不跪倒在地,在場的所有人沒有哪個膽敢反抗大清朝最為尊貴的皇太后。 “好啊,如今他的羽翼豐滿了,不必再依靠我行事,這樣頭等的軍國大事,他也絲毫不再過問我的意見了!他竟也不曾想想,是誰扶他坐上了皇帝的寶座?他今日固執與日開戰,沖撞我的六旬萬壽,絲毫不曾顧及我的感受,可見他絲毫沒有將我這個親爸爸放在眼里,我在他身上付出的所有心血也都白費了!” 太后左右環顧著周圍的水面,最后將目光牢牢鎖定在了玉瀾堂,她似是自言自語,聲音并不大,可語氣之中的狠毒決絕早已昭然若揭了。 載瀲悄悄咽了咽口水,她的緊張與擔憂無處不往,蔓延到了她周身上下每一個角落,她最怕的事還是發生了,太后現在以這樣的語氣對眾人說話,顯然是已經對皇上氣極了。 載瀲能明白皇上為國為民一片赤血丹心,還有皇上想要振興垂暮國家的殷切抱負,可太后卻看不到這些,太后不愿在自己六旬萬壽的關頭與外國開戰,只顧自己一己私欲,建議與日求和,可一味求和只會讓環伺各國輕視大清,皇上又怎能允許這樣的情況發生呢! 載瀲略略抬起了頭,她望著遠處一片煙波浩渺的昆明湖,身邊滿滿跪了這許多的人,可她竟感覺自己空前的孤獨,到底會有多少人能懂得她的心事呢,或者又能有多少人能去體諒皇上的難處呢。 皇后和瑾嬪都安安靜靜地跪在太后腳邊,一言不發。載瀲轉頭看了看身后跪著的許多命婦格格們,竟沒有一個人是愿意為皇上說一句話的。 載瀲苦澀地冷笑了一聲,往日里都會向太后皇上獻媚討好,可現在卻全都啞巴了。載瀲也明白她們的難處,得罪太后的下場她們誰也吃罪不起,而且她們所有人,誰也沒必要為了皇上而去得罪太后,更害了自己。 “小李子,叫船往回走!我要去當面問問他!”太后怒聲低吼著,李蓮英連忙爬起身來去傳太后的話。 船忽然轉了向,載瀲跪不穩險些摔倒了,她的心思此時都已經被抽空了,她不是不知道得罪太后的下場,掌嘴罰跪已屢見不鮮了,而更令她害怕的是每次皇上接踵而來的誤會...可她不能就這么眼睜睜地看著太后去到皇上面前興師問罪。 載瀲忽然回憶起皇上走在自己身前的樣子,他的步伐是那么堅定,他的聲音又是那么肯定,載瀲回憶起皇上那句“朕絕不會就這么病倒的”,那個聲音竟令她瞬間充滿了勇氣,她猛地抬起頭來,擦去了自己額頭上的一層冷汗,她鼓足了聲音大吼了一聲,“太后!皇上做得沒錯,日本蕞爾小國,向我大清頻頻挑釁,難道太后還要皇上坐視不管嗎?太后,那樣只會讓環伺各國輕視我大清,您垂簾聽政二十余年,難道就不希望我大清國富民強,再現康乾盛世之貌嗎?皇上今日所做,是為國為民,是為了大清三百年的江山社稷,皇上一片碧血丹心天地可鑒!奴才跪求太后體諒!......” 載瀲說到激動處,淚已流了滿面,她跪著向前挪了幾步,挪到了太后腳邊才又重重叩頭道,“太后,奴才自知萬死,斗膽進言,還望太后體諒皇上的難處!” 載瀲說完,船上竟一時陷入了令人害怕的寂靜之中,她靜靜等著即將掀起的驚濤駭浪,可為了皇上,為了阿瑪生前苦心經營的北洋海軍,她再也忍不住了。 太后忽然從自己的寶座上站起,徑直走到載瀲的面前,她用手指上金燦燦的護甲挑起載瀲的臉來,她低下頭來狠狠瞪著跪在甲板上的載瀲,她定定問道,“你告訴我,載瀲,是誰教你的這些,是皇上,對嗎?” 載瀲臉上眼淚還沒干透,她便一個勁使勁搖頭,她斷然回道,“不是,是奴才自己,沒人教奴才。” 太后卻突然站起身來冷笑,她看了看跪了滿滿一甲板的格格福晉們,她指著跪在載瀲身后的一群人冷笑道,“你一個姑娘家,怎么可能懂得這些,你該和她們一個樣,那才該是你。” 載瀲只是磕頭,卻并未答話,因為她無法回答,她所懂得的這些都是因為皇上,在慢慢走近皇上的這場修行中,她懂得了太多她從前連想都不會想的家國大事,她無法再像從前一樣,像在場其他人一樣,只做一個王府里錦衣玉食的格格,因為她心里裝著皇上,而皇上的心里裝著天下。 太后又冷笑道,“看來是我縱容你太多,讓你和皇上交從過密,你才會懂得這些,你一個王府里的女眷,竟懂得這些,這才是最可怕的。” 太后坐回到自己的寶座上,俯視著跪在下面的載瀲,她從未想到小小一個載瀲能說出這樣的話來,能懂得這么多道理,如今竟也有勇氣站到自己的對立面上。 她看著載瀲,卻想到了珍嬪,想到了曾經請停俢頤和園工程的閻敬銘,想到了皇帝的師傅翁同龢,想到了翁同龢舉薦的文廷式和張謇,還有瑾嬪、珍嬪二人的堂兄禮部侍郎志銳,她又想到了已經故去的醇賢親王奕譞,還有尚在世的恭親王。 這些人與她對抗,與她抗衡,他們支持、擁護皇帝,他們為了皇帝可以無所畏懼,甚至可以豁出性命,她感覺自己后背發冷,她竟沒想到皇帝會在親政短短幾年后的時間里就能扶植出屬于自己的勢力,從親貴宗室到前朝大臣,再到后宮的妃子。 她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此時眼前的這個皇帝,和自己的親生兒子,英年早逝的穆宗皇帝完全不同。可她卻不相信,載湉能逃出自己的掌心,她瞬間想得明白了,若想肅清皇帝身邊的這些勢力,就只有先放手,讓他們去做、去犯錯、去撞南墻,不然自己是沒有足夠的理由去肅清他們的。 所以太后此刻心中縱然還有千般萬般的氣憤與不甘,也只有揮停了向玉瀾堂港口駛去的龍船,她揮了揮手道,“不必去玉瀾堂了,朝政大事,皇帝自有決斷,我不會再去干涉。” 載瀲聽到此話猛然抬起頭來,用力給太后叩頭道,“奴才叩謝皇太后圣恩!”太后卻輕聲冷笑了笑,她低頭看著載瀲,道,“可你,我今天是要清算明白的,是誰給你的膽子來質問我,又是誰教你來評判朝政大事的!你也知道你說的話是犯了萬死的罪,可我不要你死,我要你跪在排云殿外自己掌自己的嘴,等你什么時候覺得是自己說錯了話了,我再放你起來。” ※※※※※※※※※※※※※※※※※※※※ 我一直很努力想還原清末時期真實的場景啦,希望我寫得場景不出戲!(哭 下一章應該會在近一周里發出來,最近有點子,借著這機會我努力碼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