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謊言

    載灃將載瀲的手握得更緊了些,他察覺到載瀲在輕微顫抖,心間不禁蔓延起一陣強烈的不忍,他不知道載瀲究竟都經歷了些什么,都聽到了些什么,竟會讓她性情大改。

    從前的載瀲想盡一切辦法都要見皇上,而今日居然會躲在角落里說“怕”。載灃略撫了撫載瀲額頭前被雨水打濕的碎發,而后只垂下眼眸來道了句,“睡吧…明天就都好了。”

    載灃吩咐靜心將暖閣里的燭燈熄了,便領著載洵和載濤出了載瀲的暖閣,三個人才出暖閣,便聞見雨后濕潤的泥土氣息卷著新發芽的嫩草清香撲面而來,載灃用手擋了檔房檐下淅淅瀝瀝向下落的積水,便聽見載濤在身后問,“哥哥,咱不送瀲兒進宮了嗎?皇上可還等著呢。”

    載灃縱然心底一片不忍,不忍叫醒擔驚受怕了許久的載瀲,卻也不能不遵從皇上的口諭,他無奈地嘆了嘆氣,喚來了王府傳事處的小廝來吩咐道,“等格格睡熟了,再送她進宮吧,動作輕點兒,別吵醒了她。”

    小廝一聽就犯了難,便問道,“少爺,格格睡著,奴才們怎么送她上馬車啊?”

    載灃一聽小廝的話便來了氣,可一想到載瀲還在暖閣里睡著,不由得強壓住了火氣,低吼道,“你們不會手腳輕點兒扶她上車嗎?我剛才吩咐你們套輛寬敞點兒的馬車來,里面給她鋪舒服點兒!就是不想你們吵醒她!”

    載洵一想到王府里的小廝向來都是做粗活的,生怕他們弄疼了載瀲,便在載灃身后扯了扯他的衣袖,低聲道,“哥哥,瀲兒可是女孩兒,叫他們扶她上馬車,這哪兒行啊?不如咱們親自來吧!”

    載灃也懶怠再和府里小廝多費口舌,于是聽了載洵的話,輕手輕腳地轉身進了載瀲的暖閣,他聽見載瀲均勻的喘息聲傳來,才剛上前去瞧了瞧她睡著的模樣,便痛下決心,道,“送她走吧。”

    載洵頭一個擠上前去,一言未發地將載瀲抱了起來,載濤在一旁護著自己meimei,一路送她出到府外頭上馬車。

    載瀲因為在慶王府時被灌了一碗催眠的苦藥,這會兒便一點感知也沒有倒在馬車的角落里昏昏睡著,連雨水落在身上都渾然不知。

    載濤安頓好了載瀲才將馬車前擋雨的簾子放下,載灃卻又不放心地沖上前去,將簾子掀開了去看載瀲是否蓋好了身上的絨被。

    載灃將載瀲身上蓋著的被子又向上拉了拉,直到拉到她的肩頭才肯放心。他站回到載洵和載濤的身邊,擦了擦臉上密密麻麻一層的雨滴,揮了揮手示意前面駕馬的小廝,道,“走吧。”

    兄弟三人并肩站在醇王府紅彤彤的燈籠光暈下,望著馬車漸漸遠去,直到再也看不到遠方模模糊糊的影子,才肯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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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載瀲被困在驚惶無措的夢里無法醒來,她夢見珍嬪跪在太后腳步懇求太后開恩,太后卻聲色俱厲地不留一絲情面。

    載瀲回過頭去就看到皇上冰冷徹骨望向自己的目光,皇上看她的時候再沒有一絲溫存,與那個曾在集市上拉著她的手,和她一起分享手里糖葫蘆的少年早已判若兩人。

    她夢見皇上狠心將自己甩在身后,任由她哭喊著去追,他都沒有回過頭來。夢里的載瀲拼命去追,可無論她多用力,她都不能追上眼前的人。

    馬車很快便到了東華門外,按禮載瀲必須在此處下車,步行走進宮去,可醇王府的小廝和出來引路的小太監都叫不醒載瀲,兩人正束手無措,便聽著靜心緩緩道,“我來叫格格吧,你們別嚇著她了。”

    馬車外的雨仍在下著,呼嘯的晚風將馬車前薄薄的簾子掀起來,便一股一股灌進原本還留存著一絲暖意的馬車里。

    靜心聽見大雨澆打在馬車外的地面上,傳來一陣陣震耳欲聾的響聲,她略揚了揚聲音,輕輕拍了拍載瀲的肩頭,喚道,“格格,皇上傳您進宮呢,這會兒都到了宮門口了,咱們下去走走吧?”

    靜心以為載瀲會欣喜得立時坐起身來,一路飛奔著去見皇上,誰知她竟仍還無聲響地蜷縮在角落里顫抖,靜心見載瀲額頭上出了一層冷汗,便知道她做了噩夢,于是拼命地想將她叫醒過來。

    “格格!皇上還等著您呢,您不是一直想見皇上嗎…皇上要見您了啊!”靜心說著說著卻紅了眼眶,她瞧見載瀲額頭上一塊青紫還腫得高高的,蜷縮在馬車里不斷打顫,便不忍心再叫她。

    靜心緩緩下了馬車,定定對出來引路的小太監道,“麻煩諳達去給萬歲爺回個話吧,就說格格這會兒還醒不過來,奴才們也不敢壞了規矩,只有等格格醒了,奴才再領格格進宮去了,請萬歲爺恕罪。”

    小太監也不敢耽誤,他知道皇上已在養心殿等了整整一天了,便一路疾步如飛地往養心殿跑,他途徑的所有宮殿都已在寂靜寒冷的夜里沉謐無聲了,卻唯有養心殿里仍燃著宮燈,等待著尚未歸來的離人。

    載湉此時正心急如焚地在暖閣里來來回回踱步,他聽見王商來回話說去迎載瀲的小太監回來了,便以為載瀲也跟著一起回來了,不禁喜難自持地沖上去迎,半晌卻只看見小太監一個人回來了,根本不見載瀲的身影。

    小太監見了皇上便跪倒請罪道,“奴才請萬歲爺恕罪,格格這會兒已經到了東華門外了,可奴才們怎么也叫不醒格格,醇王府的姑姑怕壞了規矩,說只有等格格醒了,才能領格格進宮來了。”

    載湉心急如焚的目光落在小太監的身上,他忙問,“瀲兒怎么了?!”

    那小太監也不敢抬頭,只諾諾回道,“回萬歲爺,格格額頭上受了點傷,醇王府的小廝說格格一回來就喊頭疼,這會兒才剛睡下就醒不過來了,奴才們又不敢讓馬車隨意進宮來…”

    “她都傷成這樣了,你們還顧那么多做什么!”載湉怒不可遏地打斷了小太監的回話,他指了指遠方東華門的方向,無法抑制自己心底的焦急,“你現在就領她進宮來!不必讓她下來自己走,讓馬車直接進宮來!朕要見她!”

    小太監誠惶誠恐地應了話,忙一路匆匆去了。王商見皇上動了怒,忙上前來安撫道,“萬歲爺別心急,格格年輕,磕磕碰碰的,都不礙事兒。”

    “你懂什么!”載湉的怒火尚未消散,轉頭便發在了王商身上,王商委屈地也不敢回話。

    可王商心里仍納悶兒,為什么先前珍嬪受罰后,他來勸皇上別動怒傷了身子,皇上都沒有動這樣大的火氣,今天卻能為了一個載瀲急成這樣?

    不等王商將眼前的問題想清楚,他已聽見養心殿外的長街上傳來清脆的馬蹄聲,他忙著和寇連材出去迎,卻驚訝于皇上已飛奔著超過了他們。

    載湉因奔跑而凌亂的衣擺在濕冷的積水中被浸臟了,可他卻毫不介意,一路飛奔著向載瀲所在的方向狂奔。

    靜心和醇王府的小廝見著皇上,忙跪倒在泥濘的雨水中,頷首道,“奴才參見萬歲爺,給萬歲爺請安。”

    而載湉卻像是沒聽見一般的,只徑直問靜心道,“瀲兒呢!她到底怎么樣了?”

    靜心一聽見皇上在關心載瀲,心里一時不禁五味雜陳,她替載瀲感動卻也為載瀲不平,她知道載瀲最在乎的人是誰,可是事到如今皇上才來關心諒解載瀲,一切早已經晚了。

    靜心不敢訴出于口的心事只能藏在心底,“哪怕他的關心和坦誠能來得再早一些呢?哪怕再早一點點,也不會有載瀲義無反顧撞上南墻的今日。”

    靜心偷偷擦了擦自己眼底的淚,仍不敢抬頭,只低聲道,“奴才回萬歲爺的話,格格額頭上和手上都是傷,這會兒怎么叫也叫不醒…”

    載湉聽得只感覺自己心口里的跳動都變得急促了,他沖到馬車的一層簾子前,抬手將馬車的簾子掀開,才看見載瀲蜷縮在馬車的角落里,嘴里斷斷續續念叨著些什么,自己卻也聽不清楚。

    “瀲兒…”載湉極為心疼地道了一句,王商和寇連材要上前來扶載瀲下來,卻被載湉生生擋在了身后,他親自將載瀲從馬車里抱了下來,直到他將載瀲環抱在自己的懷里,才終于真實地感覺到她的存在。

    載湉緊緊將載瀲抱在自己懷里,一步一步向偏殿走著,他察覺載瀲渾身上下的顫抖,也感受到她身上冰冷徹底的溫度。他努力深深地吸氣,卻仍舊壓不住心底令他無所適從的擔憂。

    載湉心痛地合起了雙眼,感覺到自己心底所有的擔心終于都化為了眼底的淚光,在他的眼眸里越積越滿,最后滑過他的嘴角,留下一絲苦澀,落在載瀲身上的衣衫上。

    載湉感覺到載瀲稍動了動身子,他以為她冷,便更加收緊了自己的臂膀,企圖為她抵擋所有的寒冷。

    “皇上還怨奴才嗎?……”載湉忽然聽清了載瀲的一句囈語,那句話是如此清晰,以至于傳至他的耳畔,久久回響都不能消散。

    “瀲兒,朕不該不信你…”載湉開口回應她的時候已有了哽咽之聲,他努力不讓自己在她面前變得脆弱,卻仍舊無法平息自己心底陣陣切膚般的疼痛。

    “皇上,珍主子的事兒真的不是奴才說的,皇上能不能聽奴才說清楚…?”載瀲靠在載湉的懷中,仍未從自己的夢魘中清醒,她在夢中拼命解釋,卻不知他已經給了自己回應。

    載湉將載瀲抱進了她原先居住的養心殿偏殿,身后的小太監們忙將燭燈燃亮了,映得殿內每一處角落都無比清晰,連側殿內的床榻仍如舊日一般鋪著。

    自從載瀲走后,她親自帶走了她在這里生活過的所有痕跡,載湉就命人照原先一樣布置著偏殿內飾,就等著有一日她還會回來。

    王商和身后幾位小太監要過來攙扶皇上懷中抱著的載瀲,卻被皇上親自擋開了,他小心翼翼地將載瀲放在榻上,親自動手為她蓋上了一層絨被。

    載湉細心地用掌心擦去了載瀲額頭上的雨水,轉身命人去熄了幾盞燭燈,又屏退了殿里所有伺候的下人,才靜靜悄悄地坐在床邊,望著在昏黃燭光下睡著的載瀲。

    載湉望見載瀲額頭上腫著一塊青紫色的瘀傷,又看見她手心里有一道尚未結痂的傷口,只感覺呼吸漸漸都變得滯緩了,他心疼地撫了撫載瀲的手心,低下頭去為她吹了吹手心里的傷口,卻忽然感覺載瀲的手抽動了一瞬。

    載湉欣喜萬分地望著一直意識昏沉的載瀲緩緩動了動身子,意識漸漸清醒了過來,載瀲用手擋了擋屋里的光,下意識問了一句,“哥哥,天怎么還沒亮?”

    載瀲以為自己還在府里,以為坐在自己身邊的還是自己的哥哥們,全然不知此時她早已不在自己熟悉的家里。

    載湉聽見載瀲喊“哥哥”,心里最溫柔的角落忽被觸動了一刻,他毫無遲疑地“誒!”了一聲,坐到離載瀲更近一步的地方,溫柔對她笑道,“瀲兒,還不到寅時呢,你好好歇著吧。”

    載瀲仍感覺耳邊嗡嗡作響,可此時她聽見眼前人說話的聲音,卻感覺清晰無比,她感覺自己連呼吸都停滯了,不禁霎時睜大了眼睛,想看清眼前的人究竟是不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她怕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覺。

    載瀲看見皇上坐在自己身邊,只剩下愣愣地出神,她不敢相信自己看見的一切,她原本以為自己會再也見不到皇上了,這輩子也不可能再說一句真心話。

    “皇上…”載瀲愣了許久,卻只說出這樣一句話來,她埋在心里的千言萬語卻在真正見到他以后一句也不剩了。

    載瀲坐在原處忘了行禮,只剩下怔怔地掉眼淚,她呆愣愣了許久才痛痛快快地哭出聲音來,載瀲一頭撲進皇上的懷里,痛哭道,“皇上!奴才還以為再沒福氣見皇上了!…”

    載瀲緊緊攥住皇上身后的衣裳,仿佛下一秒皇上就又會消失不見一樣。

    載湉聽見載瀲哭的聲音,更感覺心底一緊一緊地跟著她疼,他努力克制住心里的悲傷與難過,只溫柔地對載瀲笑,企圖為她驅趕所有的悲傷,載湉緩緩抬起一只手來回擁住了載瀲,輕聲道,“別哭了,朕答應你,再也不會把你弄丟了。”

    載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淚水都將載湉胸口前的衣裳打濕了,載湉卻連躲也不躲,他用手輕輕拍著載瀲的背,等她漸漸平靜下來,載湉才湊到她身邊輕聲問道,“瀲兒,朕問你,你到底去哪兒了?朕絕不讓你白白受這些委屈!朕一定幫你討個公道!”

    載瀲漸漸坐直了身子,才意識到自己方才的放肆,她聽見皇上如此問自己,忙撐著身子向后退了兩步,她使勁搖著頭使自己清醒,可她合起眼來看到的還是載振惡狠狠威脅自己的面孔。

    載瀲抬起頭來望了望眼前的皇上,她能夠看得懂皇上此時關切自己的目光,她忽然覺得,哪怕只有這一瞬關懷的目光,也都足夠了,她也再不需要什么公道的說法。

    載瀲仍清晰記得載振威脅自己的話,她怕載振真的會將照片的事告訴太后,讓太后有機會為難皇上。載瀲知道,如果自己把載振的名字告訴皇上,引來的便是驚濤駭浪般的沖突。

    因為慶王奕劻是太后寵信的人,若皇上為了自己而處置了載振,牽連了慶郡王前途官運,必定會惹得太后為此不滿。載瀲根本不敢想,若是如此,從今以后太后和皇上之間還會有多少誤解與矛盾。

    載瀲也并不懂什么政治險惡,她只怕會有任何人傷害皇上,一絲一毫,在她眼里都容不下。

    載瀲想用自己所有的力氣去保護皇上,哪怕自己的力量是如此渺小,她也希望能用盡全力,不想看到他有一絲一毫的難過。

    載瀲感覺自己受的委屈與皇上的安危相比早已不算什么了,她抬起頭來認真地望向載湉的目光,此刻的她才懂得,原來自己每次在皇上目光中看到的星光,都是自己望向他時的眷戀。

    “瀲兒!你到底去哪兒了?朕問你話呢!”載湉焦急地想知道答案,想為載瀲做主,可載瀲卻只是靜靜地望著載湉的目光,沉默了半晌后才道了一句,“是奴才不好,惹皇上擔心了!奴才哪兒也沒去,就是自己在外頭玩了玩,一不小心摔了幾個跟頭,弄臟了衣裳而已!”

    載湉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他抬起手來輕輕撫了撫載瀲掌心里的傷口,反問道,“那你手上的傷也是不小心摔的?”

    載瀲傻笑著用手揉了揉額頭,一時感覺碰著自己額頭上的傷口生疼,便立刻將手放下了,她笑道,“是啊!奴才向來冒冒失失的,從小都是摔著跟頭長大的…”

    載湉只感覺心底一涼,他清晰地感受到了載瀲刻意的隱瞞,他恍然覺得,自從自己誤會過載瀲一次后,眼前這個女孩兒就真的開始與自己生疏了。

    載湉緩緩垂下了眼眸,他只伸出一只手來,緊緊攥住載瀲冰涼的手,只問了一句道,“你說真的嗎?”

    載瀲用力地點頭,道,“是,是真的…奴才不敢欺瞞皇上。”載湉忽冷冰冰地笑出了聲來,他抬頭望著載瀲,冷冰冰道,“敢與不敢,你也都敢了。”

    載瀲只感覺緊跟著一慌,她倒吸了一口涼氣,還想要再說些什么,卻看見皇上站起了身向外走,留下一道背影道,“你好好歇著吧,朕也累了。”

    載瀲變得不會再追出去急于解釋,也變得不會再傻乎乎地什么都說真話了。

    載瀲聽見側殿大門合起的聲音,聽見窗外皇上的腳步聲越來越遠,她才終于什么都不用顧及了,只有在無人的時刻,她才肯肆無忌憚地哭一場,發泄自己委屈又無法傾訴的悲傷。

    載湉拖著越發沉重的步伐向回走,他后悔自己最后留給載瀲的刻薄,可剛剛的自己又無論如何也難以控制情緒,他總在自己在乎的人面前變得更加敏感脆弱,也變得更加易怒。

    載湉坐回到自己暖閣的榻上,他望著側殿里的燭光熄滅了,也終于打消了還想回去對載瀲說些什么的沖動。

    載湉傳了太醫來給載瀲瞧病,等載瀲睡熟了又傳太醫到自己跟前回話。

    載湉最擔心載瀲額頭上的傷,只怕她真的會傷到了頭,便最先問道,“她額頭上的傷要緊嗎?她一直喊頭疼,有什么好的辦法嗎?”

    太醫誠惶誠恐回話道,“微臣回萬歲爺的話,格格額頭上的傷是用力撞擊所致,頭疼是自然的,只要好好休養幾日就不礙事了。”

    載湉聽見“不礙事”幾個字才終于放下心來,他如釋重負地舒出一口氣來,太醫卻又補了一句話道,“微臣還有一事不敢瞞萬歲爺,格格一直嗜睡,恐怕是被人用了蒙汗藥所致。”

    載湉心頭一驚,立時厲聲道,“蒙汗藥?!你能肯定嗎?”

    太醫繼續回話道,“微臣不能肯定,卻也有□□分的把握,因為格格身上現在還沾染著蒙汗藥的氣味。而且格格手上的外傷是利器所傷,絕非摔倒所致。”

    載湉從方才的欣喜中頓時跌入了無盡的失望之中,“利器所傷”就證明了載瀲在撒謊,載湉不懂載瀲為什么要這么做,他能想到的,就只有一個原因,那便是載瀲當真開始與自己產生隔閡而疏遠了。

    “你去吧,藥煎好了就趕緊送過來。”載湉低下頭去淡淡吩咐了最后一句,太醫便跪了安,退著步子離開了養心殿。

    載湉望著窗外陰云后一點月光,逐漸感覺周遭越來越冷,原先載瀲住在這里時還是寒冬,可她在時的寒冬是那樣溫暖,可為什么如今的初春竟比寒冬還要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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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載瀲醒來的時候已是辰時了,窗外的雨終于停了,可天氣卻仍未放晴,一片陰沉沉的天空籠罩在紫禁城上方,壓抑得令人說不出話來。

    載瀲亦不知道自己該要做些什么,該要去向何處,她自從被帶到了慶王府,一連幾日都還沒有見過自己的阿瑪額娘,幾日來未曾去請安,她都不知道兄長們用的是什么借口。

    載瀲突然感覺心口發慌,她不知為何總有一種令惶惶難安的預感,那種預感讓她想要立即回家,想要立即見到自己的阿瑪額娘。

    她再也不敢過分靠近皇上了,她怕自己還會有下一次難以度過的磨難,她怕自己的阿瑪還會為自己的不懂事而擔驚受怕,更怕自己自私地想要靠近,會給皇上帶來傷害。

    載瀲飛快地起身穿衣穿鞋,她推開側殿的門跑出去,想要找到皇上,她還想在離開前說最后一番話,也許還能說清昨夜的誤會。

    載瀲從未想過要騙皇上,若是可以,她想一輩子都對皇上說真話,可是她做不到。

    載瀲今日欺瞞皇上的初衷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說出口的,這一次,她寧愿忍受皇上的誤解,也不愿皇上知道真相,最后會為了自己而被卷入危險的漩渦中,被太后為難。

    載瀲頂著殿外潮濕的冷風往養心殿的正殿門前走,卻只瞧見兩三名小太監站在殿外清掃臺階上的落塵,載瀲還沒邁上第一階臺階,就聽見有個小太監上前來道,“格格,您要見萬歲爺嗎?萬歲爺這會兒沒在!”

    載瀲心里頓時席卷過一陣失望,她抬起頭去望了望養心殿正殿門前那層擋住自己視線的簾子,心里猶豫了許久,還是問了一句道,“敢問諳達,皇上去哪兒了?”

    小太監略笑了笑,道,“萬歲爺瞧珍主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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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載湉下了朝后只感覺心里悶得難受,他想起載瀲的傷和醇親王的病情就更加坐立難安,他還不知道怎么面對載瀲的謊言,他不想在自己還不知道如何面對的時候去莽撞地面對,因為他怕自己的不冷靜又會在他們之間留下遺憾。

    載湉想起珍嬪被罰跪后自己還沒怎么去瞧過她,又想著自己心里的煩心事珍嬪一定能懂,便帶著自己沉沉的心事,一路去了景仁宮瞧珍嬪。

    珍嬪近來除去為太后、皇上和皇后請安,甚少踏出景仁宮的宮門,并非因為她前不久被太后拿住了把柄罰跪,而是因為她聽聞了載瀲不見受傷的消息,又得知此事與自己的jiejie瑾嬪有關。

    她怕自己的沖動會連累了jiejie,所以選擇了在宮里靜觀其變。

    載湉并沒有事先命人通知景仁宮,自己便徑直來了,珍嬪見皇上來瞧自己,心里一時欣喜得緊,忙出宮來迎,珍嬪才看見載湉走來的身影,便福身行禮道,“奴才恭迎萬歲爺,給萬歲爺請安了!”

    載湉見珍嬪并沒有因先前罰跪的事而意志消沉,仍舊愛笑靈俏,心里的煩亂也漸漸消散了一些,他忙扶珍嬪起來,握著珍嬪的手笑道,“珍兒,朕幾日沒來,你都好了嗎?”

    珍嬪含著羞意莞爾一笑,伴著載湉一路往宮里頭走,笑道,“奴才謝過皇上惦記,奴才都好了!都不礙事兒了!”

    載湉一看見珍嬪笑呵呵的笑臉,也忍不住跟著她一起笑,他刮了刮珍嬪的鼻尖,道,“好了也注意點兒,這幾日先別亂跳亂動的。”

    “好!奴才都記住了!”珍嬪仍舊喜盈盈地笑著,她察覺到皇上目光中的失落,又不禁問道,“皇上,您怎么了?怎么看著悶悶不樂的?”

    載湉舒出一口氣來,他低頭望著珍嬪為自己擔憂的目光,忽有一絲苦澀地笑道,“珍兒,你說若有人騙了朕,朕該怎么辦?”

    珍嬪一聽見此話,立時憤憤道,“誰這么大的膽子敢騙皇上?騙皇上便是欺君之罪,皇上自該懲處他。”

    載湉望著珍嬪許久,才悵然若失地道了一句,“若是旁人…朕早不會有這些顧慮了。可是她…朕做不到啊。”

    珍嬪見載湉如此患得患失,又悶悶不樂的樣子,心里也不禁跟著著急,她蹙著眉頭握緊了載湉的手腕,企圖能給予他力量。

    珍嬪抬起手來撫平了載湉緊蹙的眉心,寬慰地笑道,“皇上別心煩,不如說來給奴才聽聽,奴才也好幫皇上一起想辦法呀。”

    載湉拉著珍嬪坐在自己身側,并未隱瞞地道,“珍兒,是載瀲,她騙朕說身上的傷是自己摔的,可太醫明明說她手上的傷是利器所傷…朕總在想,是不是朕誤會了她一次,就真的將她的心傷透了,她真的要與朕生疏了。”

    珍嬪一聽到載湉是在為載瀲的事心煩,心里微有些酸意,她輕聲嘆了口氣道,“皇上那么在意載瀲說什么嗎?”

    載湉聽了珍嬪的話,忽輕聲道,“自然在乎,朕在乎她在想什么。”珍嬪嘟著嘴不肯再說話,載湉半晌后瞧見珍嬪的模樣,才忍不住笑道,“她是朕的meimei,朕如何能不在乎她?”

    珍嬪聽見載湉說載瀲只是“meimei”,才抬起頭來笑道,“奴才明白!奴才不敢跟皇上耍性子!”

    珍嬪仔細想了想載湉方才的話,她想起方才載湉說載瀲身上受了傷,便隱隱覺得和自己的jiejie所做之事有關,她擔心有朝一日jiejie做的事情會被查出來,卻又不忍心看著皇上傷心,便道,

    “皇上,載瀲還是小孩兒心性呢,若真的是因為生皇上的氣而欺瞞了皇上,那她過不了幾日也就都忘懷了,皇上別因此難過了。”

    載湉抬頭望著珍嬪,定定問她道,“你是覺得,載瀲的確是在騙朕了?”

    珍嬪委屈道,“皇上,奴才不知道載瀲都說了什么啊,不過皇上怎么覺得,奴才就怎么覺得。”

    載湉牽著珍嬪的手忽輕聲笑了笑,這樣的語氣讓他覺得太熟悉了,可今日卻不再是從前的那個人了。

    載湉忽然感覺眼底有些酸澀,他似是自言自語般道,“朕是不是太自私了,朕不想看別人對她好,可自己又做不到相信她…”

    珍嬪聽過這句話,終于相信自己jiejie曾說過的話,皇上對載瀲,本就并非只如兄妹一般。

    縱然珍嬪心里已是酸意蔓延,可她還是看不得載湉難過,她緊緊攥住了載湉的雙手,她希望自己的陪伴能令他心安,能令他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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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載瀲此時才走到景仁宮門外,她還想來對皇上說些什么再離開,她猶猶豫豫又躊躇不前地在景仁宮門口徘徊了許久,直到感覺氤氳著的天空又要下起雨來,才鼓起了勇氣往景仁宮門內走了一步。

    王商和戴恩如都瞧見了載瀲,王商瞧著外頭要下雨,便忙撐了一把傘向外跑,跑到載瀲跟前便將傘舉過了載瀲的頭頂,道,“格格怎么來了?是要見萬歲爺嗎?還是見珍主子?”

    載瀲聽見景仁宮殿內傳來一陣陣悅耳的樂器之聲,卻也不知道是什么樂器,她踮起腳來向殿內瞧了瞧,看見皇上背對著窗而坐,珍嬪正伴著樂聲起舞。

    載瀲想問的話一時都在樂聲之中消散了,她良久后才笑問了一句,“諳達,是皇上在彈奏樂器嗎?”

    王商聽了載瀲的問話便笑道,“格格,咱萬歲爺精通音律,任憑是什么樂器響器的,咱萬歲爺都能懂得通徹呢。”

    載瀲合起眼來聽著殿內悅耳的樂聲,仿佛眼前就能看見珍嬪翩翩起舞的場景,她睜開眼時看見一縷久違的陽光從陰云密布的天空中投下,落在景仁宮琉璃金頂的磚瓦之上。

    載瀲覺得,陽光也是為他而來的。歲月靜好的模樣或許就該如此,他能尋得自己的知己,那個人可以與他相守相依,可以懂得他所有的歡喜,也能分擔他所有的悲傷。

    最重要的是他們不必被身份的枷鎖困住,他們可以自由地訴說自己心中所有的眷戀,她不再是他的“meimei”。

    “格格,您要見萬歲爺嗎?要不奴才給您通傳一聲兒?”王商見載瀲半晌不說話,便試探著問了一句。

    載瀲忽然從自己思緒中驚醒,她忙道了一句,“不必了!”

    載瀲搖了搖頭,將自己完全從方才的情緒中抽離出來,她向后退了幾步,低下頭去忽笑了笑,夾雜了幾分哽咽道,“我不見了,諳達也不必告訴皇上說我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