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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萬事皆空因果不空,萬般不去唯業(yè)隨身,[1]你信嗎?你都不信天地,竟然信他口中有際緣,信你們之間有因果!不覺得可笑嗎?” 顧容景掙扎起身,“我……” 熱浪翻騰,血河之中忽然涌現(xiàn)出一把古樸黑刀,在紅光照耀下,散發(fā)出寒冷的光芒。那是在遇到冼玉之前,他從不離身的黑金刀。 自從有了那把鐵劍之后,黑金刀就被他收進了芥子戒中,已經(jīng)落灰了許久。 “我知道,你不是信命之人,你只走你自己選擇的路,不是嗎?”水柱漸漸退下,蛟龍身體慢慢融進紅河之中,它緩緩道,“把它帶走吧,記住,你有你的道,不要再誤入歧途……” 途字輕輕落下,蛟龍隨之淹沒在熱浪之中,天地間只剩下一道清淺的嘆息。 隨著它的神識消散離開,顧容景耳內(nèi)和腦中的疼痛也漸漸散去。 四周恢復(fù)寂靜,他緩緩抬起頭,透過渾濁的紅河,看到了河水里倒映著一張長相怪異的臉,還有蒼白得像鬼一樣的唇。 河水波蕩,他烏黑的眼在倒映下,好像漸漸幻成了母親的碧色。 也不知冼玉是什么審美,竟不覺得他丑陋。 顧容景踉蹌?wù)玖似饋恚中幕秀钡叵蚯吧烊ィt浪也順從地將那把刀推到了他面前。 他掌心貼住刀柄,觸到了熟悉的溫度。 蛟龍說了一大堆廢話,但有一句沒說錯,他不信命,也不敢信自己這樣的命是天道所為。 ……他應(yīng)該走自己的道。 顧容景眼底多了兩分清明,手掌用力,將那刀從水中拔起數(shù)寸—— “容景?” 一道清亮的聲音瞬間刺進了無邊的紅谷。 他恍然抬頭,周身寒意漸漸退散去。 冼玉站在樓梯間,自上而下地望著他。 顧容景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不覺間竟然走到了樓梯口,手中莫名握著他的那把黑金刀。 他身后是客棧,是冼玉;身前是無邊紅海,是人間煉獄。 黑白分明。 “你怎么出來了?”冼玉看他臉色蒼白,渾身汗?jié)瘢袷莿倧乃飺粕蟻淼墓恚唤久枷蛩吡诉^去,“在這里做什么?” 說著,冼玉瞥到了他右手握著的黑金刀。 他沒記錯的話,小徒弟拜入如意門的那天起,就再也沒有握過刀了。 顧容景被他這一望,瞬間清醒,手掌陡然一顫,任由黑金刀掉落在地上,發(fā)出鏘的一道聲響。 第31章 【雙更】我命中鎮(zhèn)煞,未…… 顧容景長發(fā)被汗水打濕, 嘴唇?jīng)]有一點血色。轉(zhuǎn)身的那一剎那,他眼底還存著一絲未曾收起的陰鷙狠戾,瞬間讓冼玉回憶起初見時, 顧容景踏雪而來, 衣袍上一身寒意, 煞氣深重。 后來, 那張被蒙得密不透風(fēng)的臉上,漸漸出現(xiàn)了更多鮮活的顏色。 冼玉定定地望著他。 顧容景目光觸到他的身影,猛然清醒了過來。鏘的一聲銳響,黑金刀摔落在地, 紅山血海的幻象迅速消散。 他垂下眉眼, 表情迅速轉(zhuǎn)變成rou眼可見的局促慌張,目光綴在鞋尖處, 半天才擠出一道蚊子般的嗡嗡聲, “師尊……” 冼玉上前去撿起那把黑金刀。 顧容景微垂著眼瞼, 目光落在他肩上,看著冼玉重新直起身,輕輕拂去刀身上的灰塵。 他身上的那件天蠶絲外衫其實已經(jīng)很舊了,腰圍寬松,只用一根玉帶子系著,勾勒出他細(xì)細(xì)的腰身。 冼玉微微抬首, 身量在修士里已經(jīng)算很修長高挑的, 但站在顧容景面前,還是矮了小半個頭。 “趁你睡著才去看了會兒望云……找不到我也不知道去隔壁問一聲, 跑這兒來做什么?鞋子都沒穿,還平白跑出這么多汗。” 冼玉眉眼溫潤如玉,語氣平淡, 仿佛并沒有察覺到什么。這反應(yīng)和顧容景想象中的疾言厲色大相徑庭,他怔愣了好一會兒都沒做出什么反應(yīng)來,只是目光像尋主的小犬似的一刻不錯地落在冼玉身上。 “襪子沒穿,刀也掉了。都快及冠的人了怎么還這么毛毛躁躁的?” 冼玉說著,從袖子里拿出一方干凈的帕子,指尖抬起、輕輕點了點,顧容景還沒反應(yīng)過來,腦袋已經(jīng)順從地垂了下去。 下一刻,柔軟的帕子貼在他汗?jié)竦念~角處,顧容景抬起眼瞼,目光觸到冼玉修長溫潤的指尖,如珠如玉,咫尺的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非常清淡的花香,玉銀線鉤織的衣角在他眼前輕輕一晃,顧容景不禁恍了神。 他忽然想起,客棧后院里栽著幾株他不知名的小樹,枝頭墜著小小的白色花苞,時常從窗口飄來隱隱的清淺香氣。 冼玉說,那個叫梔子花。 聞到這花兒香氣時,顧容景才隱隱有了種真實和安定。 好像真的回到現(xiàn)實了。 “閉上眼睛。”冼玉把帕子疊了翻過一面,跟擦小動物臉?biāo)频慕o他呼嚕干凈,又摸了摸顧容景的額頭——剛出完冷汗,觸手是冰涼的。 “這么大的人了,還不知道照顧自己。”冼玉說著,眉眼一落,目光淺淺地落在黑金刀上,他語氣平淡,“這把刀許久不用都黯淡了,回頭我找人幫你磨一磨……你先休息吧,我去廚房看看有沒有熱粥,讓你喝了暖暖。” 顧容景睫毛一顫。 冼玉話里沒有詢問的意思,仿佛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句足以概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