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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刀 第49節(jié)

    衛(wèi)如流所過之處,眾人唯恐避之不及,只不過短短幾十息的時間,如此擁擠的街道,竟然還能分散出一塊空地。

    這塊空地還隨著衛(wèi)如流的走動逐漸擴散開來。

    衛(wèi)如流垂著眸,長而翹的睫毛垂落下來,在眼底形成一片鴉羽似的陰影。

    他神情冷漠,仿佛沒聽到那些人的交談聲般,繼續(xù)走著。

    他走得很慢,明明一步能邁出去很遠,卻刻意收著步子,步速也比平時要放緩了些,看著有些別扭刻意。

    事實上,他也不在意這些陌生人如何看他。

    他能失去的東西,幾乎都失去了?,F(xiàn)在他所珍視、想要抓住的人和事,只有寥寥些許。

    想到這,衛(wèi)如流突然偏過頭,尋找慕秋的身影,想要看看她此刻會有什么表情。

    然而——

    他沒瞧見慕秋的身影。

    他的身后幾米空蕩蕩,沒有任何人。

    衛(wèi)如流有些茫然。

    隨后,一種奇異的失重感籠罩了他。

    ***

    慕秋原本還站在衛(wèi)如流周圍,距離他不到一個手臂的距離。

    但人群退讓的時候,她被擠得壓根站不穩(wěn),幾乎是被裹挾著退到了旁邊。

    等她好不容易穩(wěn)住了身形,抬眼尋找衛(wèi)如流的身影時,其他人的竊竊交談聲鉆進慕秋耳朵里。

    “這位刑獄司少卿長得倒是人模狗樣,誰知道殺性會如此大。”

    “誰說不是。依我多年道行來看,他這面相,一看就是無父無母損了陰德?!?/br>
    明明罵的人不是她,慕秋心底卻有股惱怒升騰而起。

    西山寺無墨方丈是有名的得道高僧,他的道行不比這些街頭神棍厲害嗎。

    在西山寺里,無墨方丈可從來沒有嫌棄過衛(wèi)如流。

    慕秋環(huán)視周圍,卻找不到方才說這兩句話的人是誰。

    慕秋皺了皺眉。

    她本就是路遇不平便可以為陌生人打抱不平的性子,與衛(wèi)如流之間未必算得上是朋友,但也絕對不是陌生人了。

    今晚她聽到簡言之說的那些話后,慕秋的心里就已經(jīng)很不舒服了,現(xiàn)在再瞧著這一幕,聽著這些話,一口郁氣堵在她的心里,不上不下,無法舒展。

    “嘖嘖,你瞧瞧,誰敢沾上他啊。”

    “就是……哎,他怎么停在了那里,不會是受不了要殺人了吧?!?/br>
    “不可能吧,這可是花燈節(jié),陛下都出宮與民同樂,他敢隨隨便便殺人?”

    “算了算了,這種瘋子瘋起來誰知道會做出什么事情,我們還是趕緊離他遠點兒吧。”

    老人,壯年男人,婦女,男孩,少女,甚至是稚童……屬于這些人的音色一直在慕秋耳邊回蕩。

    可慕秋已經(jīng)顧不上去找那些人爭辯了。

    她抬起眼,望向站在原地的衛(wèi)如流。

    燈火明亮流轉(zhuǎn),落在他的臉上,照出他晦澀陰沉的神情。

    “衛(wèi)如流,我在這里?!?/br>
    慕秋提了提聲音。

    在開口喊出這句話時,堵在慕秋心里的那口氣化去了。

    圍在慕秋身邊的一些人聽到了她的話,下意識循聲看來。但他們并未看清慕秋的容貌,他們只是瞧見了她提著裙擺,跑到衛(wèi)如流身邊的身影。

    衛(wèi)如流自然也聽到了這句話。

    他薄唇緊抿,抬起頭來。

    就在此刻,慕秋挾著她身上淡淡的梔子熏香,來到他的身邊,攥住他的官袍袖子。

    “我們走吧?!彼ζ饋?。

    籠罩在衛(wèi)如流身體周圍的那種失重感,瞬間消散。

    他沉沉看了慕秋幾眼,說:“好,跟我走?!?/br>
    帶她去了不遠處一家賣面具和燈籠的小攤子。

    這家小攤子的地理位置并不好,光線很暗,若不是衛(wèi)如流眼尖,還真發(fā)現(xiàn)不了它。

    因為位置不好,小攤子周圍幾乎沒什么客人。

    攤主是位年紀(jì)不大的小姑娘,她的手很巧,正在認(rèn)真做著燈籠??吹絻晌豢腿诉^來了,她也沒注意衛(wèi)如流身上的衣服,熱情招呼著兩位客人。

    面具掛在木架子上,掛了整整一面架子,什么款式都有。

    剛剛慕秋會沖出去牽住衛(wèi)如流的袖子,只是因為心氣不平,現(xiàn)在兩人走到了陰影處,她連忙松了手。

    衛(wèi)如流低下頭,看了眼重新變得空蕩蕩的袖子,沒說什么,走到架子前挑選面具,還問慕秋:“有喜歡的嗎?”

    慕秋不由看向那些面具,奇道:“你是給我買的?”

    衛(wèi)如流道:“不戴面具不戴錐帽,想被人認(rèn)出你的身份?”

    慕秋:“……”

    衛(wèi)如流從架子取下一張雕刻有云紋的半面面具,放到慕秋面前比劃一二,還遞給她看:“這個怎么樣?”

    慕秋接過瞧了瞧:“好看?!?/br>
    她看了看桌子上擺著的那十幾盞燈籠,握起一個兔子形狀的燈籠:“再買盞燈籠吧?!?/br>
    衛(wèi)如流直接付了錢。

    慕秋把面具戴好,手里那盞兔子燈籠遞給衛(wèi)如流:“這個給你拿著。”

    看著那只肥嘟嘟的兔子,衛(wèi)如流有些嫌棄。

    “真胖。”

    還是拿了過來,提在前面照亮兩人腳下的路。

    “走吧?!?/br>
    集市靠近湖邊,但距離湖邊還有一定的距離,衛(wèi)如流和慕秋走在這條空出來的狹道里,避開人群,沒有再去人群中湊熱鬧。

    安靜走了一會兒,衛(wèi)如流突然開口問道:“方才為什么要突然沖出來?”

    他沒問她為什么會突然從他身后消失。

    ……那并不重要。

    只要最后的結(jié)果是她回來了就好。

    “我本來就在你身后,但是被人群沖散了。站穩(wěn)之后再走回你身后,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慕秋兩只手背在身后,低頭踩著生長在湖邊的低矮雜草,隨口回答衛(wèi)如流的問題。

    衛(wèi)如流撩開眼皮瞥她一眼,又挪開了:“僅此而已?”

    “還有心氣不平。”

    衛(wèi)如流突然笑了下。

    他發(fā)現(xiàn),慕秋是真的冷靜理智,但也是真的大膽莽撞。

    冷靜理智是她與生俱來的本能,大膽莽撞是這些年的市井生活培養(yǎng)出來的。

    這兩種有些矛盾的性格融合在她體內(nèi),就導(dǎo)致她在某些時候,會做出許多令他意外詫異的舉動。

    這種舉動未必是處理一件事情的最優(yōu)解,她可能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但她依舊會堅持這么做。

    就很……可愛。

    這是他平生,第一次覺得有人當(dāng)?shù)闷稹翱蓯邸边@個詞。

    “你笑什么?”慕秋突然問道。

    衛(wèi)如流干脆笑出了聲。

    慕秋越發(fā)莫名其妙。

    一束煙花驟然從湖心中央升空而起,在夜空中炸開。

    這束煙花拉開了花燈節(jié)煙火表演的帷幕。

    慕秋顧不上好奇剛剛的問題,她仰著臉,凝望著因為煙火而明亮得如同白晝般的天空。

    煙花炸開的聲音不絕于耳,衛(wèi)如流俯身,在慕秋耳邊低聲道:“看完我再送你回去?”

    如今冰雪消融,但春寒依舊料峭,衛(wèi)如流靠近時,他血脈間流淌的溫?zé)岱路鸲茧S著他的吐息,一并傳遞到慕秋身上。

    慕秋冰涼的耳垂因這份溫?zé)?,隱隱發(fā)燙。

    在哪里看煙火表演都是看,她點了點頭。

    點頭時,額前那縷碎發(fā)隨著慕秋的動作輕輕晃動起來。

    衛(wèi)如流盯著那縷碎發(fā),手有些癢。

    但很快,慕秋察覺到兩人的距離有些太近了,默默往旁邊挪了半步。

    衛(wèi)如流搓了搓指尖,壓下那股癢意。

    他一手握刀一手提著燈籠,仰頭欣賞這個煙火表演。

    但看著看著,他視線余光忍不住落到慕秋側(cè)臉上。

    慕秋兩只手?jǐn)n在斗篷里,興奮望著天空。

    她在揚州可從來沒見過這么盛大的煙火。

    看了足足有一刻鐘,慕秋的好奇心散了不少。

    她扭頭看向衛(wèi)如流,恰好撞進衛(wèi)如流的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