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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她又美又作又矯情 第7節

    漫無邊際地想著事情,忽然記起甚么,扶姣偏了偏腦袋往后瞧,其余人不知是因身份還是甚么,多少都落后一個馬身,郭峰更是直接墜在隊尾,似有意收斂速度。

    “昨夜偷襲沈崢的人,是你們嗎?”她湊近了他的腦袋問,繃著的腳尖都在用力,嘴唇險些捱著他的下頜。

    須臾,上首傳來低聲回答,“是,先派了一隊人馬去刺探虛實,摸清他們在府中安排的人,屬下才好潛入。”

    只是探虛實嗎?那氣勢怎么看著不僅是要對付沈崢,更像是格殺勿論,連她也包括其中呢?

    扶姣歪著腦袋有些納悶,她方才上馬后瞥見了河岸一角,那里漏出的黑影像極了黑衣人的面罩,便想起來問一問,本以為不是呢,沒想到答案竟是肯定。

    她又有些不確定了。

    阿父能派來救她的人,定都是忠心耿耿的心腹,不可能會傷她,難道昨夜是一時慌亂,看錯了?

    ………

    洛陽劃作國都后,地域漸寬,如今毗鄰魏郡,即便快馬加鞭也要大半日才能進入魏郡地界。

    一隊人行過立有魏郡二字的石碑,分明酉時未過,天幕間已罩下一塊黑布,依稀只能瞧見眼下的路,幸而入城的時辰還沒錯過,剛巧趕上最后一批。

    如李承度所料,洛陽城尚未平定,宣國公的手沒來得及伸到臨郡,這里出入城門管得并不嚴,多使些銀兩就能立刻放行。

    進城前各人已經打散,或藏馬改步行,或扮作行商,先后混了進去,好在黑漆漆的天,往來行人都急著歸家,沒幾人注意他們。

    扶姣被李承度抱下馬,早就蔫噠噠的,恨不得把整個人埋在他懷里縮成團,僅露出一雙眼來,“我們住哪兒呀?”

    一路上她做好了心理準備,他們是在逃命,肯定要以低調為主,只要不是住甚么茅草屋睡地板,她都可以接受的……罷。

    郭峰張了張嘴,又閉上。

    照他來說,尋常客棧定不能待,凡住店還得登記名冊,屆時沿路一查一個準,不如那些花樓里能藏匿人。亂是亂了些,不適合郡主一個未出閣的小娘子,可跑起來也方便啊,事急從權嘛!但他這個主意,一提出就被李承度駁回了,如今知道小郡主對李承度的依賴,他便不去討這個嫌,把意見都悶在了肚子里,只冷眼瞧著。

    “住客棧。”說罷李承度長腿一邁,就直接往城中最大最豪華的那座客棧去。

    嘩啦二十幾人齊齊涌去太打眼,他們早就自發分了四批,如今俱在暗中盯梢護衛他們,以防突然生變。

    這時辰客棧堂前客人寥寥無幾,熱鬧的還屬掌柜養的幾籠鳥雀,在里面啁啾鳴叫,讓扶姣想起了府里養的小肥啾,在李承度身邊伸著脖子去望,又被他按了回去。

    “小娘子喜歡?”掌柜眼尖,殷勤笑道,“這鳥兒叫吉來,別瞧這名字取得尋常,您聽聽它這叫聲是不是在說‘吉吉吉,吉吉吉’,哎呀那些家中有讀書郎的,要說親的,都喜歡養它呢,能帶喜氣,您若喜歡不如買一只?咱們這兒后院還養了好些,只為給客人們圖個吉利,不賺銀子……”

    不愧是掌柜,說起話來滔滔不絕,扶姣被他引得撲哧笑,小鳥明明叫云雀,非取個什么吉來,便張口問:“rou多么?可以吃么?”

    掌柜似被扼住喉嚨般頓了下,訕訕笑道:“小娘子可真會玩笑,吉來不興食,若想要……”

    “三間上房。”一道聲音打斷他。

    李承度的聲線如金似玉,刻意壓低時有種難掩的威懾感。掌柜一個激靈,先前瞧這戴帷帽的小娘子,只知她通身氣度定是貴人,竟不知怎的忽略了這位郎君,分明也是氣勢逼人啊。

    掌柜心中納罕,忙不迭為幾人登記。

    第十章

    到底是小城中最豪華的客棧,特為小娘子備的上房確實精致。雙雀娟繡落地罩隔開小廳和寢居,壁上懸了幅美人游園圖,燈柱旁擺著一張茶桌,茶器一應俱全,旁有古琴和一副乳白石棋,銅爐中燃的香亦是清新。甫一邁進,真當踏進了哪家小娘子閨房。

    雖和長公主府沒法比,但環境擺設比扶姣預想中好得太多。

    她沒挑剔,反倒是不放心,“住在這兒真的沒事嗎?”

    夜里不會有群蒙面人突然破窗而入罷……

    扶姣想起趕路時在馬上迷糊歇的一覺,夢里正好就是這般,嚇得她差點跌下馬,還好被李承度眼疾手快撈住。

    眼下要獨睡,她內心的不安再次浮現。

    其實和李承度同睡一屋,她也是不介意的,不同榻就行,至于甚么男女大防都可以無視,反正在逃命,事急從權嘛!

    不過,李承度是個老固執,如果他不想同意,就很難辦。

    扶姣轉著想法,在屋內慢吞吞轉了圈,覷了眼星月杳杳的天,突然道:“還有張羅漢床,你可以睡這兒。”

    她手指過去,羅漢床確實精致,但李承度的身形擺在那兒,怕是‘屈尊’都難擠。大概意識到不合適,扶姣立刻改口,“我睡也可以。”

    王六默默開口,“郡主,已開了三間房。”沒必要這樣分。

    “三十六計里的空城計沒聽過嗎?”扶姣昂著小腦袋看他,言之鑿鑿,“正是要故布迷陣,讓別人猜不出我們到底在哪兒,萬一有夜襲也方便脫身,瞧你就不怎么聰明,平時要多看看書。”

    王六囁嚅了下,想說人家的空城計似乎不是這么個用法,可是郡主神采飛揚的模樣也叫人不忍心反駁,只能抬頭看向了李承度。

    在扶姣教育人的空隙里,李承度已經查過最后一扇菱窗,輕輕合上,“無需如此,屬下住郡主隔壁,若有異動馬上就能趕到,郡主放寬心,今夜好好歇息即可。”

    他從袖中取出一把精巧匕首,教扶姣如何把握,如何刺人而不傷自己,最后道:“如有危險可暫時用它防身。”

    “真遇到危險就晚了。”扶姣認真道,小小一把薄如蟬翼的匕首,哪有李承度令人安心,“我認床,還認人,這里的床鋪睡不習慣,總得有個熟人陪在旁邊罷,不然今夜睡不好,明天也不好趕路。”

    “于體不合,離雍州還有不短的路程,郡主這習慣還是早改為好,否則這段時日都難歇。”

    李承度眉眼間仍是一派平和,立在燈下宛若清貴君子。

    君子嘛,貴在持重。王六很理解,可是說話也太不委婉了,都統到底是怎么討扶侯歡心的,難道就憑著這一副直腸子么?

    “我不管。”扶姣不吃他這套,三年前她就深知李承度的性格,早知道怎么對付他,當即一把環抱過去,雙手努力箍住他腰,仰首嬌蠻道,“反正今晚我就要跟著你,你在哪兒我睡哪兒,就不分開。”

    李承度欲抬手推開,她就把腦袋也埋進去,把眼前人當成樹般扒著不肯放,就差沒手腳并用地攀爬。

    王六目瞪口呆,面前都統和小郡主皆形容出色,說起來是一副引人遐思的畫面罷,可是瞧郡主小孩兒耍賴的模樣,又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兒!何況郡主一路行來,雖說不是嫻靜溫雅,但也落落大方、驕矜自重,正是他想象中世家女郎的模樣,令人仰慕。

    原來那些都是表面功夫,一時騙人的嗎?王六一顆少年心啪嗒碎成幾瓣,甚么觸動都沒了,面前的郡主在他眼底和家中七八歲的小妹幾乎沒了區別。

    扶姣耍無賴的功夫李承度確實領受過不少次,那會兒扶姣才十歲算是個孩子,本以為及笄后會改進,如今看來只長了身體,心性是半點沒變。

    他年幼習武,迄今已有十幾載,擺脫一個扶姣實在是輕輕松松,不見如何使力,右手一抬輕輕點在扶姣額間,二人距離自然而然拉開。

    扶姣還想抱過去,點在額間的那根手指卻似有千鈞,手怎么都夠不過去,無用功地揮了幾下,倒像只張牙舞爪的小螃蟹,叫她氣死了。

    強逼無果,扶姣鼓著腮幫停下動作,“你不同意,那就讓王六陪,讓郭峰陪,他們總不敢違抗我的命令罷。”

    王六大驚失色,暗地里連連擺手,萬望都統憐惜他們,不要把難題拋過來。

    李承度似感頭疼,抬手撫了撫額,沉吟片刻道:“那郡主容屬下去房間洗漱一番,稍后便來,可好?”

    他的眼映著燈火,還浮著微微的無奈,似說著拿她實在沒辦法,君子端方般的距離感消失無蹤,倒似多了幾縷平易近人的氣,叫王六不禁心道,原想世上應沒有都統做不成的事,現下看來,不需事多難,只要換個人,結果就大不同了啊。

    戌時正的時辰,夜將深,不容他們再玩鬧了,扶姣見好就收,面上恢復矜持,“我也先洗漱,你等會兒就來。”

    她想,如果他食言騙人,她就偷偷抱著衾枕去敲他的門,看他開不開。

    李承度頷首,轉身帶王六出門,吩咐了他一些事情,犀利目光在整座客棧內掃了一圈,復收回,進屋快速洗漱去了。

    夜風愈發大了,客棧檐角懸的燈籠搖搖晃晃,寒意從門窗的棱格漏進來,四周漸有嗚嗚的響聲,細聽才知是風聲呼嘯。

    沒過半刻小二就在外邊敲門,“掌柜說夜里驟寒,擔心客人受凍,讓小的們拿了炭盆,小的是放外邊,還是直接送進去?”

    隔著菱花門,一道清越動聽的女聲傳來,“放著即可。”

    小二噯了聲,放下炭盆一時卻沒走,立在門前不知想甚么,忽然陰影投來,比他高約四五寸的郎君靜看著他,雖面無嚴色,但已極是懾人,他輕輕地問他,“在等甚么?”

    冷不丁被嚇出一身汗,小二結結巴巴道:“小的聽是女客,擔心待會兒要幫著捧進門,才、才候在這兒。”

    李承度視線掠過炭盆,嗯了聲不再看他,“我來就好,走罷。”

    “是是”小二幾乎拔腿就跑,下樓時險些趔趄滾下去,不過都比不上方才那點眼神對視時的心驚膽戰,他不住拍胸口,心道不知是哪兒來的殺神,手里沒幾條人命,都不能那樣瞧人。

    李承度提炭盆進屋,扶姣猶在妝臺前梳發,她在家中習慣每天沐浴,冬日至多也是三日一次。如今在外不便,只是簡單擦拭了遍,但青絲被雨水淋濕,她還是忍不住搓了搓發尾,正在努力等它干,見了炭盆立刻讓李承度提到面前,就著熱氣烘,邊用烏黑的眼悄悄瞄他。

    她才凈了面,眼睫猶存水露,脂粉未施時又是一種美,但不拘哪種都很動人。這個年紀的小娘子都有一種鮮妍明媚的漂亮,顯得生機勃勃,在她這兒尤其明顯,每逢對上那雙鹿兒般的眼,沒有人能忍住不遷就,那點驕縱也就不算甚么了。

    “你生氣了嗎?”扶姣問他,大概是方才鬧得滿足了,這會兒自認很懂事地道,“里面床鋪已經收拾好了,你去睡罷,我睡羅漢床。”

    “不用,屬下睡覺無需躺,坐著也行。”李承度的回答讓扶姣微微睜大眼,好奇追問,“真的嗎?這樣也能睡著?也是你們練武特有的功夫?我能學嗎?”

    嘰喳過后,她意識到失態,暗暗惱自己,剛才明明下定決心要在李承度面前沉穩懂事些的,不能總讓他看笑話。

    “不是練武特有的功夫,所有人都可,只能半睡半醒。”他耐心地一一回答她的問題,顯然并沒有甚么生氣的情緒,一如既往的模樣讓扶姣放下了心。

    還好,她就知道李承度不會小氣。

    扶姣立刻把剛才的話拋之腦后,反正李承度自己說不需要睡床,她總不好和他客氣。

    臨睡前,她還有件要緊事。

    有模有樣地觀望四方,只瞧見燈火映出二人的影子,周遭再無動靜,扶姣指揮李承度,“把包袱幫我拿來。”

    第十一章

    李承度微微撩起眼皮,一點靜光對著神神秘秘的扶姣,顯然非常了解她,看她的神色就知道,不是甚么好事,但仍起身取來包裹,按她要求解開。

    “你把手伸進去。”扶姣繼續指使,“對,靠近首飾盒,就在旁邊,方方yingying的,摸到了嗎?”

    瞥見李承度動作一頓,神情終于有了變化,扶姣把腦袋湊過去,“猜出是甚么了嗎?”

    當然知道。聯想到宮變后她往皇帝那兒溜了一圈,在馬車上的欲言又止,現下的迫不及待,傻子也知道她手握何物。

    他目光在扶姣臉上不著痕跡地掃過,傻乎乎的小女孩當獻寶般,帶著小小的得意,熟不知這件東西象征的意義隨時都可能為她帶來殺身之禍。

    松開手,李承度一言不發地往門邊走。這模樣叫扶姣懵了瞬,不知怎了,卻見他再次確認過門閂,將墻角的一棵觀景迎客松移位,恰好擋住二人映在墻上的身影,才重回榻邊。

    “郡主想說甚么?”他淡道。

    說話時,人的眉眼神色是很容易彼此影響的,李承度眼底的慎色讓扶姣為之一震,那點突如其來的頑劣之心頓時收起,老實道:“我想給你看看,還想叫你幫我出主意。這是舅舅無意間落在大氅的,被我穿了過來,可能他都不知玉璽在這兒,你覺得我可以用它來和沈崢談條件……不是,商議嗎?”

    商議,這樣鄭重的字眼從她的口中說出來不免令人詫異。但大約是那兩年被磨礪出來了,李承度待扶姣總是有種常人不具備的寬容和平靜,此時依舊恭敬不失和氣地問:“與世子商議何事?郡主想怎么談?”

    “他和宣國公想要玉璽,這便是籌碼。”扶姣握起玉璽,它在燈光下顯露出美玉特有的剔透,小小的一塊,被無上權力賦予了別樣的威嚴和美麗,叫人目眩神迷,“索性現在洛陽已被他們占了,舅舅他們不過是個擺設,在宮里全當吉祥物罷了。佛供著還要時不時上香呢,我想宣國公既然等不及了,定也不愿意整日對人鞠躬呵腰,用這方玉璽把舅舅三人換出來,正好襯了他的心意,皆大歡喜,多好呀。”

    大約從未受過風雨摧折的小娘子,都是這般爛漫罷,歷來腥風血雨的朝代更迭在她口中如過家家般。但若是所有事情都能這樣坐下心平氣和地商量,昨夜那場宮變就不會有,畢竟皇帝比她更膽小,這皇位能說丟就丟的話,他定巴不得趕緊卸任。

    “依郡主的看法,早在占領皇宮時宣國公就能直接殺了圣上,再找玉璽。”李承度說完,扶姣睜大眼,那里面含著震驚,他繼續道,“圣上在任,和宣國公坐上龍椅,對他們而言區別也許不大,但對梁州西池王、□□刺史徐淮安和雍州賊首而言,豈非更有擁兵肅反的理由?玉璽蓋幾方紅批而已,圣上在與不在都能用,意在光明正大。圣上在,宣國公是協理朝事,圣上若不在,便是篡權賊子。”

    寥寥幾句,把扶姣從不知曉的事道了出來,那些人她全聽過,甚至見過,可從不知他們也都有野心。憶起舅母那番意味深長的話,舅舅座下的龍椅確實很燙,被這么些人虎視眈眈,仍能坐二十幾年也算是一種本事。

    心底油然生出對皇帝舅舅的欽佩之情,扶姣朝陽般的神氣頓時消散,不禁垂喪,“難道舅舅只能待在那兒了?那個沈崢壞得很,我怕他尋不到玉璽故意折磨舅舅,不讓他飽腹,不讓他睡好……”

    真是這樣兒戲的刑罰的話,宣國公的敵手做夢都會笑醒。李承度內哂,“不會,正如郡主所言,在時局未定前,他們還得供著圣上。”

    扶姣喔一聲,眼神茫茫盯著天窗,大約是停了風雨,瓦上那點景致隱約入眼,烏藍的月朦朦朧朧,水船般在云間游淌,半晌黯淡半晌亮,叫她想起每逢年節時舅舅親手給他們做的花燈,雖然很丑……

    “我原還以為,玉璽落在這兒是天意助我們。”她幽幽地道,“那我們把它埋了罷——誰都找不到最好,反正也救不了舅舅。”

    泄憤般把它在床榻上摔打兩下,玉璽在扶姣眼里已然沒了吸引力,成了塊沒用的破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