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
基因病全面爆發后,許多家庭支離破碎,本就在崩潰的邊緣,進入地下城還要將相依為命的親人拆開,有人肯定要跳樓。男人說,他停下腳步,到達工廠門口,他掏出工卡示意保安,就到這里吧,我要去上班了。 祝你一切順利。嚴朗說。 人類永存。男人握住右拳砸在左胸膛。 嚴朗眼珠瑩潤,學著男人的動作回應:人類永存。 第8章 地表 目送中年男人進入工廠,嚴朗無所事事地杵在門口,他不知道怎么退出通訊,索性停留原地看人群來來往往。 造紙廠處于換班時間段,大批的人從左邊通道的閘口進入工廠,工廠里的人從右邊大門離開,工作了一天的人們面露疲憊,沒人注意到嚴朗,都徑直穿過投影踏入主干道。 嚴朗站了一會兒,覺得沒意思,或許是他太久沒移動位置,右手手腕出現一個紅色按鈕,一閃一閃發光,提示嚴朗摁下。嚴朗照做,左手食指點一下紅點,意識瞬間后移,感覺像仰面墜入大海,一瞬間的失重,再睜眼,他回到海綿膠質物的懷抱。 【本次通訊時間:兩小時,通訊模式:隨機,通訊地點:太原地下城B64,通訊人:嚴朗,與李洪樑交談二十分鐘。通訊質量為:優,是否繼續進行通訊?】 機械女聲響起,嚴朗回答:是。 【請語音輸入通訊樓層。】 嚴朗:B1層。 【通訊地點定位:B1層,守城軍駐軍區,需遞交通訊申請,守城軍審批通過后方可訪問。經系統查詢,通訊人嚴朗未有審批記錄,不可訪問。】 一道短訊滑入祁闊的手環,【通知:您的屬下嚴朗訪問B1層的通訊被3號通訊器拒絕,是否代嚴朗向守城軍提起訪問申請?是/否】 祁闊放下畫圖的筆,向嚴朗提出通訊請求。 嚴朗摁下同意按鈕,祁闊聲音從手環里傳出,熟悉的冷淡聲線,稍許的親昵,仿若冰塊中放了朵粉白的花:你去了第幾層? B64層。嚴朗說,我想去B1看看,被拒絕了。 B110層都是守城軍的地盤,訪問需要遞交申請。祁闊說,你可以寫申請書發給我,我幫你發給守城軍。 很麻煩的話就算了。嚴朗說,我只是想離地面近一點。 通訊室能直接向地表投影。祁闊說,我幫你把權限打開。祁闊撈起平板電腦打開權限系統,他當然舍不得讓狼犬失落地塌下耳朵。 好。嚴朗說,下午工作忙嗎? 不忙,吵架和畫圖。祁闊說,現在在畫圖。 吵架?嚴朗問。 管理層那群固執的老頭子。祁闊小聲抱怨,冷淡的聲線尾音拖長,蛇類晃了晃尾尖,但我吵贏了。 嚴朗舒服地倚靠海綿膠質物,認真地夸贊:那你好棒。 權限開好了。祁闊說,他看向墻壁的掛鐘,還有兩小時下班,今天食堂有酸菜魚。 我等你。嚴朗說,一會兒見。 一會兒見。祁闊掛斷通訊,揉揉狼犬厚實的皮毛充滿電的研究員勁頭十足地全身心投入工作。 【您的直屬領導祁闊已為您開通地表通訊權限,地表通訊地點:太原地下城北出口1000米。】 嚴朗:地表通訊。 【地表通訊連接成功,地點:太原地下城北出口1000米。正在傳輸中,請保持精神集中。】 后腦一麻,仿佛被人從后腦勺來了一悶棍,敲得嚴朗頭暈眼花。他站定晃晃腦袋,眼瞳逐漸聚焦,入眼是高大蔥郁的喬木,參天的樹冠,將陽光遮擋得密不透風,頗有史前森林的味道。 他往前走幾步,地面鋪著厚厚的雜草和樹葉,投影的觸感傳遞真實反饋了腳下柔軟的踩踏感。人類僅僅離開了一年,植物通過驚人的成長速度取代人類成為地球的領主。一根被藤蔓纏繞的路燈矗立在不遠處,嚴朗好奇地走過去,藤蔓上密密麻麻的小吸盤像手一樣握住路燈上鏤空的花紋,還沒等嚴朗觀察出個一二三,一只蜈蚣悄無聲息地接近嚴朗,從他身后撲上來,因為嚴朗是投影所以撲了個空。 嚴朗反應過來時,他正站在蜈蚣的背上。 腳下是硬且光滑的棕紅色甲殼,一節節甲殼下是兩排腿,腿和腿之間配合緊密,波浪滾動一般向前移動。嚴朗渾身冷汗,如果他是真人估計已經被蜈蚣鋒利的口器撕成幾個碎塊吞吃入腹。巨型蜈蚣突然調了個頭,面對嚴朗抬起上身,再次兇狠地撲過來。 嚴朗站在原地任它撲騰,左右傷不到他。蜈蚣立起的上半身比嚴朗高一頭,嚴朗甚至能看清它頭上一對黑色的復眼和一雙纖細修長的觸角。 如果是一個昆蟲學家站在這里,可能會激動的大喊大叫,嚴朗腦袋里亂七八糟的想法飄過。他向前走一步,蜈蚣跟一步,像條小尾巴,不,大尾巴。 蜈蚣的觸角探來探去,口器一張一合,透明的口器中黃色的毒液緩緩滲出。它跟隨嚴朗約五十米,發現確實沒辦法殺死嚴朗,悻悻離去。 道路盡頭,一輛汽車載著十余個全副武裝的士兵駛來,翻斗里的士兵朝嚴朗揮手:研究員,你在那干什么? 出來走走。嚴朗說。 年輕的士兵臉上抹著花花綠綠的油彩,熱情地說:注意安全,小心有蛇。 謝謝。嚴朗大聲回答,我剛剛碰到了蜈蚣。 士兵們哄笑,氣氛活躍,兩三個人探頭喊:我們先回家啦! 嚴朗朝他們揮手,汽車掠過他沖向地下城的入口,短暫的相逢像一束載著快樂的風,吹進嚴朗的心里。 天色漸暗,西邊天際霞光萬丈,半人高的灰色老鼠拖著細長的尾巴路過嚴朗身旁,黑溜溜的豆豆眼轉了轉,突出的板牙啃了下嚴朗的手。牙齒穿過投影,老鼠啃了一口空氣,它打個噴嚏緩解尷尬,頗為不舍的慢騰騰地離開。 嚴朗遇到了一只兔子,準確的說,是一只被追捕的兔子。小型直升機大小的貓頭鷹唳叫一聲,俯沖下來,翅膀刮斷一整排灌木,精準地將一米七高的兔子摁倒在地。植物不受56號病毒影響,長勢和末世前沒有變化,動物卻變得高大無比,性情暴戾。即使沒有人類在地表破壞生態,動植物仍處于供需不平衡的狀態,地球遲早被高繁殖力的兔子和老鼠啃禿。 貓頭鷹用利爪和尖喙把兔頭扯下來,鮮血如噴泉撒了一地,浸染厚厚的樹葉,腥氣四溢,熏得嚴朗后退兩步。不夠粗壯的樹杈撐不住巨型貓頭鷹的巢xue,它干脆把巢搭在地上,撲棱翅膀喚小貓頭鷹過來一起享用美餐,像一群餓極的獅子。 當右手手腕出現返回的紅點,嚴朗毫不猶豫摁下,意識回到通訊室。他呼出一口氣,靠著海綿墊閉上眼睛,過量的信息涌入大腦,他需要時間梳理龐雜的細節,加強自己的接受能力,以及給祁闊講一個好故事。 咚咚。 祁闊敲敲3號通訊室的門,他抬頭看一眼通訊室的綠色狀態燈,綠色代表空閑期,他說:嚴朗。 在。嚴朗推開門,汗濕的發絲垂下額角,你下班了? 你怎么弄的。祁闊不嫌棄嚴朗濕漉漉的頭發,上手捋了一把。 遇到一只不怎么聰明的蜈蚣,一直跟著我。嚴朗后怕地摸摸后脖頸,我可算知道蜈蚣有幾只眼睛了。 祁闊悶笑,他指了指通訊室連著的無名小房間:那邊是淋浴室,你要不要洗個澡再去食堂? 要。嚴朗不想帶著一身汗味兒去食堂排隊。 祁闊巴不得嚴朗去洗澡,揩油的機會近在眼前,他繃住表情,顯得高冷淡定,說:里面有洗發水和沐浴露,我去幫你拿干凈的浴巾。 謝謝。嚴朗踏進淋浴間,脫掉上衣和褲子,打開花灑沖澡。 聽著噼里啪啦的水聲,祁闊拿著浴巾踏進淋浴間,笑瞇瞇地敲敲毛玻璃門,說:浴巾來了。 從門上面遞過來,我怕開門濺你一身水。嚴朗的聲音從門里傳來。 玻璃門約有兩米高,憑兩人一米八幾的身高,一抬手就能夠到。 然而祁闊理直氣壯地說:我夠不到。 第9章 越界 祁闊說:我夠不到。 嚴朗抬頭看了一眼伸手就能夠到的玻璃門的上沿兒,納悶地撓撓頭,好吧,好面子的研究員不愿意用力把浴巾掄過來,嚴朗腦內自動補全祁闊的動機。他將門打開一條縫,露出腦袋,濃密的頭發被花灑的水淋濕,軟塌塌地貼著頭皮,幾撮軟毛不服輸地翹起,配合他清澈明亮的黑眼睛,看起來像祁闊猛抽一口氣,像炙熱的夏天賣力打球的英俊體育生接過他遞來的冰鎮雪碧并沖他爽朗的笑一下表示感謝,門縫間漏出的檸檬味洗發水的味道熏得祁闊一陣恍惚。 浴巾給我啊。嚴朗催促。 祁闊抿唇把浴巾遞給他,熱氣蒸紅了他的耳朵,玻璃門毫不留情地關上,研究員落寞地站在門外,他只想看狼犬洗澡,看個尾巴尖也可以。 奈何玻璃門內的嚴朗聽不見祁闊的心聲,他擰開花灑沖洗洗發水的泡沫,喉嚨里哼著不知名的曲調,歡快地晃晃腦袋、抖抖肩膀,將沐浴露擠在手心吹個泡泡。 七彩泡泡越過玻璃門,晃悠悠地飄到祁闊的白大褂旁,驟然破裂,祁闊挪動腳步移到門口等待。即使他非常想看剛出浴的嚴朗,為了保持他在嚴朗心中高冷的研究員形象,他不得不犧牲一點福利。 祁闊:心痛到不能呼吸.jpg 嚴朗手執浴巾揉搓頭發,把發絲擦到半干潮濕的狀態,穿上短褲拉開門走出玻璃隔間。他拿起長褲單腳跳著穿好,祁闊開口:轉過來我看看。 狼犬老實地轉向祁闊,握拳展示自己上半身優秀的肌rou曲線,說:我以前應該有健身的習慣。 祁闊眼睛發直,他喉結上下移動,欣賞一番后憋出一句:你有健身房的權限。 健身房在哪?嚴朗問。 你的房間出門右轉,一直走到窗戶旁邊那間。祁闊說,平時沒人去。研究員們的日常工作費腦費精力,一到休息日紛紛悶在房間里補覺,少有人有毅力堅持運動,普遍身體素質不好。嚴朗上半身流暢的肌rou曲線漂亮極了,平時只讓人覺得寬肩窄腰,用力時爆發力十足,像頭伺機而動的獵豹。光看著嚴朗,祁闊心中燒了一團火,火舌燎得他干渴難耐。 那我明天去看看。嚴朗拿起T恤套在身上,走吧,去吃飯。 祁闊挪不動腳步,他攏了攏白大褂,用盡全身力氣把身體的沖動壓下,嚴朗渾不知情地湊近研究員,潮濕的發尖蹭蹭祁闊的臉頰:好聞嗎?海鹽檸檬的。 好聞。祁闊努力忽略腦中騰起的尖叫,害羞的蛇類將自己的尾巴打成中國結,幾乎同手同腳地走出通訊室,渾身上下被嚴朗蹭滿檸檬味。 嚴朗心情出奇的好,他給祁闊講了一路地表的見聞,講巨型蜈蚣和小型直升機貓頭鷹捕獵,講坐在卡車上歡呼先回家啦的守城軍士兵。他眉眼彎彎,黝黑的瞳仁純然的好奇和新鮮感,頭頂翹起的一撮柔軟的頭發左搖右擺,他詢問:祁哥什么時候休假,我們一起到處看看。 我一周休一天。祁闊說,到時候我帶你去守城軍駐扎層。 得到想要的答案,嚴朗不再重復剛才的話題,拿起餐盤去窗口打飯,排隊的間隙,嚴朗狀似大方地問:我們以前真的沒見過嗎? 沒有。祁闊否認。 嚴朗低頭琢磨一會兒,說:好吧。他的記憶像接觸不良的電視機,時斷時續,他和祁闊之間的契合不會騙人,他總有種把祁闊圈進懷里蹭一蹭的沖動。 嚴朗打個激靈,目光釘在托盤中,不能這么想,祁闊和他只認識兩天,而且祁闊有個去世的戀人,他怎么能這樣,這太變態了。 祁闊納悶地看著狼犬往前鼓涌兩步,高昂的情緒倏忽低落,嚴朗垂下腦袋抱著餐盤不知道在想什么。 嚴朗端著一碗西紅柿雞蛋面沉默地坐下,食不知味地夾上兩筷子。祁闊夾起一塊排骨放進嚴朗碗里,問:今天的飯不合你口味嗎? 嚴朗搖頭:沒有。筷子戳戳面條,將排骨夾起放進嘴巴,顯然不準備解釋斷崖式墜落的情緒。 心情不好導致沒有食欲,幸好面條份量不大,且嚴朗地表巡游一圈確實餓了,他吃干凈碗里的食物,托著下巴看祁闊吃。狼犬嚴肅的表情搭配洗浴后歪七倒八毛茬茬的頭發,惹得祁闊挪不開眼差點用筷子戳到下巴。 吃完飯例行將碗筷放到收殘處,嚴朗偏頭看到祁闊右手無名指上的白圈,尷尬地移開視線,愈發覺得自己應該離祁闊遠一點。 糾纏有夫之夫是不對的,即使祁闊的前夫已經一年前去世。 嚴朗踏進走廊往右拐,祁闊跟在他身后。 你的宿舍在哪?嚴朗問。 明天我會搬到你隔壁。祁闊說,為了方便輔導你cao作模擬機,以及進行模擬機的調試工作。 所以你今天不住我隔壁。嚴朗說。 祁闊沒明白嚴朗著重強調的意圖,點頭:是。 我知道我住的房間。嚴朗說,就不用送了。 祁闊愣住,明明剛剛還好好的,狼犬怎么說變臉就變臉,他心中盤算送到門口討個擁抱,再不濟摸摸頭發也可以。這下別說摸頭發,半徑一米內狼犬都會呲牙,這可不行,祁闊伸手抓住嚴朗的手腕:你怎么了? 我哪里做得不對,你告訴我。祁闊說,我改。 你沒有錯。嚴朗喪氣地說,我越界了。 祁闊飛速運轉起業界譽為宇宙之子的大腦,三百六十度剖析嚴朗口中的【我越界了】是個什么意思,越界,越什么界,指具體的一件事還是虛指一種狀態?祁闊自己有沒有表現出讓嚴朗誤會的動作?想了一大圈,CPU過載導致祁闊用力拽著嚴朗不撒手,話說不明白他絕不放嚴朗回去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