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
祁闊不喜歡嚴朗的感慨,他皺眉:你不需要懂,這些東西很簡單,烏龜都能對著圖紙造出來。 嚴朗納悶地看向祁闊,祁闊似乎在罵他不如王八。 其他人去提取重水和濃縮鈾。祁闊說,你餓了嗎?我們去吃飯。 嚴朗并不餓,他問:我想去外城看看。 你不能去外城。祁闊第二次拒絕了他,外城十分危險,你是錨點一號,即使所有人都死了,只要你活著,就有翻盤的希望。 嚴朗沉默片刻,抬起手捏捏鼻梁:走吧,去吃飯。 去食堂的路上,嚴朗一直低頭思索【錨點】這個詞背后代表的意義,他為什么會成為錨點?全球十億人,偏偏他是最關鍵的那一個人,這是怎樣的運氣。一切的答案,都在他失去的記憶里,而那份記憶,同樣殘破斑駁。 除去拯救世界,他的父母、愛人、親朋好友都在哪里? 嚴朗像一艘丟失指南針的航船,行駛于漫天陰云下,平靜的海面隨時有巨大的海怪將他打翻,他仍不知道往哪前進。 祁闊的視線落在嚴朗下意識旋轉的戒指,停駐兩秒,面無表情地移開目光。右手輕輕搭在嚴朗肩上,似在安撫。 嚴朗偏頭時余光瞄見祁闊右手無名指上的淺色環狀皮膚,問:祁哥有愛人嗎? 有過。祁闊說,他一年前病逝。 哦。嚴朗舉起右手,請問我的資料里有婚姻記錄嗎? 沒有。祁闊說。 怎么會呢嚴朗小聲呢喃,也許是一場無果的暗戀,既然自己沒有過去的記憶,不如把戒指摘下來開啟人生的新篇章。嚴朗這樣想著,也這樣做了,他摘下戒指,祁闊眼神微動,說:明天進模擬艙不允許攜帶金屬物品,你把戒指給我,我幫你保管。 送給你吧。嚴朗將戒指塞給祁闊,它看起來不太貴的樣子。 是不太貴,是祁闊賺的第一筆科研收入買的一對鉑金戒指,沒有閃耀的鉆石,非常樸素,但那時的嚴朗如視珍寶。 祁闊接住戒指放進口袋,垂眼遮掩復雜的情緒。 食堂位于走廊正前方,嚴朗偏頭偷偷看祁闊,冷淡的研究員先生看起來興致不高,可能是他冒然提到祁闊過逝的愛人。嚴朗學祁闊安撫他的動作,將右手搭在天才研究員肩膀上,用力拍一拍。 祁闊疑惑地看他,嚴朗一時詞窮,憋出兩個字:節哀。 祁闊:?節什么哀哦對,五分鐘前他編瞎話騙嚴朗自己的愛人一年前病逝,祁闊順勢塌下肩膀,情緒愈發低落,整個人蒙在陰沉的憂郁中,淺棕的眼珠染上一層灰暗。 嚴朗不知所措,他捏捏研究員的肩膀,捶捶腰背,安慰的話還沒說出口,祁闊順桿兒爬一頭扎進嚴朗懷里。研究員的無框眼鏡有點硌人,嚴朗大度的不計較,他熱騰騰的懷抱仿若狼犬挺拔的胸膛,揚起的下巴蹭過祁闊的臉龐,表情嚴肅的抱住天才研究員,他說:我是不是抱住了宇宙? 祁闊納悶地動動腦袋,嚴朗悶悶地笑:我在食堂聽見有人叫你宇宙之子。他特意停下吃飯的動作多聽了一會兒祁闊的科研成就,頂級期刊影響因子之類的,他聽不明白,但覺得很厲害。 祁闊是個很厲害的科學家。 嚴朗聽到別人夸祁闊,忍不住彎彎眼睛,仿若聽到夸自己一樣高興。 這是他認識祁闊的第二天,像是已經認識了無數年,或許是失憶后的雛鳥情節,嚴朗試圖給自己不正常的依賴找個正常的理由。 嚴朗腦袋里響起震耳欲聾的反駁可祁闊就是個很厲害的科學家啊,這跟嚴朗對祁闊飆升至爆棚的好感度沒關系。 然而嚴朗忘記他睜眼看到的第一個人是楊宜。 往常同事笑稱祁闊為宇宙之子時祁闊沒覺得有什么問題,這個稱呼從嚴朗嘴里冒出來就羞恥得上頭。高冷的研究員在狼犬漫長的反射弧接收到性sao擾信號之前整理好表情,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發將自己薅出嚴朗的懷抱,故作鎮定地推一下鏡框,說:我們快點走,食堂要打烊了。 兩人踏進食堂的時間較晚,廣闊的大廳里稀稀拉拉幾個人零星而坐,窗口剩下的炒菜有一些空盤。嚴朗要走最后一勺魚香rou絲和一盤土豆絲,一碗米飯,他彎腰問打飯的阿姨:請問這個米飯,是從哪里來的? 六十三層運來的。阿姨說,那里是水稻種植基地。 謝謝。嚴朗端著餐盤落座于祁闊對面,他覺得既震撼又在情理之中,畢竟資源集中的政府調配效率離奇的高,一年內做到地上物資全線轉移地下在他的國家是一件發生過無數次的奇跡。 在想什么?祁闊問。 我時不時會想起一些事情。嚴朗說,小細節。記憶破破爛爛不連貫,像剪碎的舊相片,偶爾從只言片語中還原出全貌。 正?,F象。祁闊說,你的底層記憶90%留存,你回想到的是10%和一些情感記憶。 我有機會想起所有嗎?嚴朗問。 祁闊毫不猶豫地回答:有。他低頭吃一口小炒rou,穿梭機建好后,你回到過去,就都能想起來了。 聽起來祁闊給他畫了一張巨大的餅,嚴朗夾起魚香rou絲拌進米飯,默不作聲地吃進嘴里。 你想去外城的事,我想到一個辦法。祁闊說。 嚴朗眼神一亮,失憶問題短時間內沒法解決,去外城開開眼界也足夠吸引他。 通訊室的全真通訊艙,能夠傳輸嗅覺和味覺。祁闊說,你本人不能出去,但可以借助通訊艙去外城看一看。 嚴朗連連點頭,扒飯的速度瞬間提升至干飯王的級別,碗底干干凈凈一粒米都沒剩下,他亮了下碗底,說:誰知盤中餐 粒粒皆辛苦。祁闊接下句,地下城里不會有人剩飯。 嚴朗本質是個純粹的人,沒那么多心眼,想做什么做什么,祁闊與他相似,又不完全相似。嚴朗屬于積極堅韌的純粹,祁闊則是冷淡執著的純粹。 狼犬對一切陌生的事物懷抱充足的熱情,祁闊更像條蛇,盯著狼犬毛絨絨的脖頸嘶嘶作響,畢生的夢想是纏在狼犬背上曬太陽。 嚴朗將空碗收進餐盤放到收殘處,他問祁闊:你下午上班嗎? 上班。祁闊說,聲線平穩冷靜,有事找我的話手環聯系,我一直在實驗室。 嚴朗從穩定的聲音中硬是聽出一絲郁悶,他說:我在通訊室等你下班,然后我們一起吃晚飯。聰慧機敏的武警先生又一次成功摸到蛇類的尾巴,并打了個結。 第7章 外城 通訊室的裝修和圖書室一樣樸素,白墻灰磚,兩個復古式電話亭立于中央。嚴朗試探地刷了下手環,叮咚。電話亭的門打開,嚴朗走進去。電話亭沒有投幣電話機,十分狹窄,僅容一人站立,四周是海綿狀的膠質物,緊緊挨挨將嚴朗擠在正中心,留下頭部自由轉動。 感覺像被電話亭用力的抱緊,嚴朗調整站立的姿勢,海綿膠體因嚴朗的姿勢改變形狀,密不透風地貼近他,仿若打包出廠的罐頭。整座電話亭通電,細小的零件活動聲,嚴朗后腦一麻,隨即閉眼倒在海綿膠質物中不省人事。 嚴朗恢復意識時位于一間電話亭,這間電話亭里沒有厚實的海綿,只是一個簡單的藍色盒子,透過方格玻璃窗,窺見人來人往的街道。 等等街道? 嚴朗伸手推門,手臂穿過門板,他抓了個空。 他是一道無實體的投影。 嚴朗新奇地穿過盒子的墻壁來到大街上,人們行走時有意識的繞過嚴朗。嚴朗抬頭,約四米層高的天花板上飄著一行小字【太原地下城B64】。 街道上人群表情麻木,行色匆匆,統一著裝,藍衣藍褲,有些衣服因過度漿洗褪色,深藍淺藍混雜,像一片片烏云。寬敞的八車道上沒有汽車行駛,由木柵欄劃分一條條車道,人們走在柵欄中央,看起來怪異又秩序井然。 一座小報刊亭佇立路邊,嚴朗走過去,抬頭看熒屏中顯示的圖片新聞。 【科研部農學組新研究玉米QU97號,比96號增產60%】 【地下城b10發生蟑螂入侵事件,5人死亡,2人重傷】 【守城軍地表資源收集部昨日十點出發,搜查第二醫院,以期帶回醫療設備緩解各醫療所壓力。】 【守城軍第二巡邏團征兵啟事:忠誠筑墻,人類永存。】 就在嚴朗認真閱讀圖片新聞時,一聲尖銳的鳴叫劃破長空,行走在道路兩邊的人們停下腳步,拾起離自己最近的武器,平靜的氣氛驟然沸騰。嚴朗這才注意到路中央劃分車道的木柵欄上鑲嵌著刀、劍、鐵鍬等器械。天花板上的射燈用光影模擬出入侵的變異蟑螂、螞蟻、蚯蚓等昆蟲,投影里有指導性的紅點,手持管制刀具的人們對準紅點攻擊便能消滅投影。 嚴朗站在報刊亭旁看模擬演練,天花板上顯示本次演練殺死的昆蟲數量和受傷人數,最終得出一個確切的分數。除科研層外,每周都會進行評分排名,倒數前五名的樓層加訓。 這是老天爺的基因篩選。坐在李巖對面的中年男人說,篩除了六十億基因缺陷的人,剩下十億人的未來將一片光明。 光明在哪里?李巖皺眉反駁,那六十億人的死去僅僅是因為他們運氣不好。 他們有基因缺陷,這就是他們死亡的原因。男人說,我們為什么要費勁地穿越過去將他們復活。 為了你能坐在藍天白云下喝咖啡而不是蝸居在地下一百八十層發表些討人厭的言論。祁闊冷淡地說。 你!中年男人氣得拍桌,誰讓你帶他過來的! 趙主任,吵不過就趕人太幼稚了。李巖呷一口茶,壓縮式反應堆你還需要嗎? 趙子明噎住,小聲說:一碼歸一碼。 無論往前看還是往后看,我們都是為了人類,對吧。李巖打圓場,命運共同體。 命運共同體。趙子明舉起茶杯和李巖碰了一下,我擔心的是,我們改變的不是我們的未來。 李巖看了祁闊一眼,說:試一試才知道。 祁闊抿唇不語,李巖和趙子明的分歧根本點在于時空理論,李巖相信時間線收束,趙子明相信平行時空。時間線收束理論是指改變過去的某一件事,能夠影響后期時空走向,因此他全力支持祁闊研制穿梭機回到過去,拯救6月5日,從而拯救現在的人類。平行時空理論是指改變過去的某一件事,會在舊時間線上以改變為節點延展出一條新時間線,新舊時間線互不干擾,即使投送錨點回到過去,改變6月5日病毒泄露的事實,只會誕生新時間線,舊時間線的人類依舊在地下城茍延殘喘,走向滅絕。 信仰的理論不同導致資源分配上的爭論,李巖認為要將更多的資源投入收束計劃,趙子明認為不應拘泥于過去,要向前看,制作殺傷力大的武器武裝軍隊,從變異動物手中搶回地盤,帶人類重回地表。 至于祁闊相信什么實踐之外皆是空談,祁闊不知道時空的規律,時間線收束還是平行時空,祁闊只有一個想法,他要把嚴朗送去安全的地方,他要嚴朗活著。 如果是時間線收束,送出嚴朗的同時便會知曉答案,嚴朗成功阻止世界末日,人類將在陽光照耀下醒來,嚴朗未成功阻止末日,他依然會活到地下城時期。如果是平行時空,那更好,嚴朗做什么都會產生新時間線,拯救成功,嚴朗在新時間線活到老,不成功,嚴朗會告訴新時間線的李巖,收束計劃行不通,將資源全力投入制造新武器,發展人類的未來。 怎么算都是只賺不賠的生意,祁闊揣在口袋里的手握緊,指甲刺入原本的傷口,他竟感覺不到疼。 有點熱血沸騰的意思。 至于為什么騙失憶的嚴朗他們沒有關系,祁闊聳了下肩膀站得筆直,計劃里沒有祁闊自己。 第129次入侵演練結束,變異動物98%死亡,95%人類存活。機械女聲響起,評級為優秀,感謝各位的支持。 嚴朗如夢初醒,看著街道上的人們紛紛將武器重新掛在欄桿上,面無表情地朝各自的目的地走去。 整條街,除了走路聲,沒有其他聲音。 安靜、肅穆、壓抑。 這是末世。 地下城每層樓保持恒溫和充足的氧氣供給,沒有四季變換,沒有日出日落,沒有雨雪冰雹,溫室一般保護所有人,即使幸存的人并非嬌弱如花朵。 嚴朗跟在其中一個人身后,他是一道投影,被他跟著的人看他一眼,沒有說話,繼續向前。四十歲左右的男人,中等身材,腹部微凸,頭發稀疏,額角掛著入侵演習流淌的汗液,藍衣藍庫,腳踩一雙布鞋。 嚴朗說:你好,請問你要去哪里? 工廠。男人說,你第一次來64層嗎? 是的。嚴朗說。 男人將嚴朗當做研究員,只有175層以上的研究員這么沒有常識,他說:64層是造紙供應層,所有人都是造紙廠的工人。 你做這個多少年了?嚴朗問。 半年,我進入地下城之前,是一家科技公司的CEO。男人抹掉鬢角的汗水,進入地下城后我先是被分到23層種玉米,兩個月內表現良好被分到造紙廠。 進入地下城有名額限制嗎?嚴朗問。 所有人必須做測試,根據測試結果分層。男人說,越精密的工作層數越高,我什么都不會,只能去種玉米,我的員工比我分到的層數高。 會有人不滿意分層結果拒絕進入地下城嗎?嚴朗問。 有,多了去了。男人說,地下城剛建成那會兒,全國自殺率高得可怕。 嚴朗納悶地眨眨眼:為什么?是因為不愿勞作嗎? 因為資源集中調配管理。提到管理,男人進入熟悉的領域,表情生動了些,按年齡段劃入不同的樓層。幼兒集中托管,中小學生分布在不同的層數,伴侶可以住在同一層,但如果兩人的技能相差太遠,比如一個是軟件工程師一個是全職太太,也會被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