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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世權(quán)臣 第231節(jié)

    這一招奇快而詭譎,沈柒自知若是沒有受傷……不,若是處在連“梳洗”的刑傷都未曾受過的鼎盛時期,或許能擋住并反擊。但依他如今的功力,恐難力敵。

    刃尖未至而真氣砭膚,沈柒在戰(zhàn)斗意識所發(fā)出的尖銳預(yù)警中,猛地向后下腰,用一個與地面齊平的“鐵板橋”,堪堪躲過了鉤刃。

    見主官遇險,錦衣衛(wèi)們結(jié)了刀陣,齊齊朝營主撲去。

    沈柒收縮腹肌,上身矯健地彈了回來,低頭看著曳撒上一道長長的裂口,內(nèi)中隱隱閃著暗金光澤。

    ——倘若不是事先穿了金絲軟甲,這一鉤很可能已將他開腸破肚。

    這般武功高強、出手詭毒的角色,難怪連荊紅追都不是他的對手。

    沈柒回想起那天荊紅追被營主的斷魂鉤、吹笛人的迷魂飛音聯(lián)手壓制,以至走火入魔的情形,不得不承認換作是自己,未必能比他撐得更久。

    那個江湖草莽……也并非一無是處。

    沈柒把這個閃念瞬間拋到腦后,從懷中摸出一支帶哨響的煙火,點燃了射向夜空。

    -

    奉安侯府大門外,豫王聞聲轉(zhuǎn)頭,見到了一團飛天的赤紅色火光。

    他知道這是錦衣衛(wèi)的專用通信煙火,在臨花閣準備對付浮音時,沈柒也給過他一支,至今還留著沒用上。

    他飛身上馬,一手持槊,一手扯動韁繩,調(diào)頭而走。

    新任的王府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華翎連忙問:“王爺去哪里,可要吾等跟隨?”

    豫王答:“你們堅守原位,不得叫嫌犯走脫,一應(yīng)調(diào)遣聽從蘇大人的安排。本王去接應(yīng)一下錦衣衛(wèi),那邊怕是出了什么棘手事?!?/br>
    他一抖韁繩,身下黑騏矯如游龍地躥了出去。

    眨眼便至咸安侯府,豫王連人帶馬沖上臺階,撞進大門,聽見后院傳來的兵戈之聲。

    他蹬鞍縱身,提著馬槊飛掠過層層屋脊、內(nèi)墻,看見了正在與錦衣衛(wèi)纏斗的七殺營主。

    沈柒抬眼看他:“此人武功高強,用車輪戰(zhàn)術(shù)哪怕最終能拿得下,也是損失慘重,還請豫王殿下援手。”

    豫王勾起嘴角,哂笑:“你求我?”

    沈柒面色陰沉:“請殿下弄清楚,是你主動請纓要參與,眼下是畏戰(zhàn)也好、挾功也罷,總之一句話——不打就走,少廢話?!?/br>
    豫王笑里藏怒,一掌拍在他腰腹尚未完全愈合的劍傷處,將他整個人向后震出兩三丈遠:“以下犯上的狗東西,等拿下了七殺營主,本王再來收拾你!”

    沈柒踉蹌后退后,穩(wěn)住腳步,用手背抹去嘴邊絲縷猩紅。他沒有抬臉,只一對眼珠向上翻,狼似的森冷,盯著與營主大打出手的豫王的背影,瞳孔漆黑得照不進一點光。

    這么盯了幾息,他放下沾染血跡的手,緊握繡春刀,轉(zhuǎn)身離開。

    -

    鶴先生被鑌鐵鏈子鎖住手腳,塞進了囚車里。一大隊錦衣衛(wèi)押解著囚車,前往北鎮(zhèn)撫司的詔獄。

    蘇晏一時找不著沈柒,問他的心腹千戶石檐霜:“你們沈大人呢?”

    石檐霜答:“同知大人帶著一隊緹騎,去前方開路了。畢竟這里離北鎮(zhèn)撫司有一段路程,不想節(jié)外生枝。”

    蘇晏點點頭:“也對,還是七郎心細。”

    石檐霜默默更正:他那叫心機。

    抓住了鶴先生,蘇晏的心也算放下一半,便牽掛起另一邊,和負隅頑抗的七殺營主打得激烈的豫王。

    屋頂一片片倒塌、柱子一根根折斷,那動靜就跟地震似的——幸虧禍害的是咸安侯府,蘇晏不心疼房子。

    他吩咐騰驤衛(wèi):“弓弩手和火器手都各自就位,一旦那紅袍人占了上風或是想要脫逃,就狠狠射他!”想了想,又補充一句,“小心點,別誤傷了豫王?!?/br>
    -

    幽暗的街巷,緹騎們手中的火把勉強照亮周圍巷道,以及兩側(cè)探出墻頭的茂密樹冠,再往外就是濃重的黑暗。

    被兩隊緹騎夾在中間的囚車,車輪碾過石板、泥水與樹頭凋謝的殘花,骨碌碌地往前行駛。

    空氣隱隱有暗香浮動。一陣夜風,把沾著雨水的落花吹進了石檐霜的后衣領(lǐng)。他縮了縮脖子,忽然打個激靈,嘀咕道:“怎么有種不祥的預(yù)感……”

    話音剛落,他身邊的一名緹騎搖晃了兩下.身子,陡然墜落馬背,摔在地面發(fā)出“噗通”的一聲悶響。

    噗通。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聲響如餃子下鍋,越發(fā)密集。石檐霜駭然回望,只看見一片空蕩蕩的馬背,以及滿地橫七豎八、寂然不動的錦衣衛(wèi)。

    有敵襲!

    可敵在何處,用的又是什么手段?

    巷子里有埋伏?

    這條路線是同知大人帶隊親自查探過的,不應(yīng)該有埋伏啊……紛飛的念頭如蚊蚋嗡嗡,石檐霜的腦子越來越昏沉,很快也喪失了意識,向馬背旁邊栽下去——

    噗通。

    數(shù)十名穿夜行衣的蒙面人從黑暗中浮現(xiàn)出來,包圍了囚車。他們劍劈刀砍,想要削斷鎖住車門的粗大鐵鏈,直砍得火星四濺,鏗然有聲,卻只在鐵鏈上留下道道淺痕。

    鐵鑄的車廂內(nèi),鶴先生盤腿打坐,閉著雙眼,手腕被沉重黝黑的鐐銬襯托得格外清瘦而雋秀。他的手指不停微動,仔細看去,原來左手指尖拈著一枚白子,右手指尖拈著一枚黑子,二子相互敲擊,其聲泠泠如泉。

    “……真令人厭惡,這般窄小、密閉、漆黑、死寂。”他用連自己都幾乎聽不清的、極輕微的聲音說,“不是恐懼,是厭惡。對,不是恐懼,是厭惡……”

    他邊敲著棋子發(fā)出微響,邊把最后一句話重復(fù)了許多遍,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從來云淡風輕的神情,也籠罩上了一層難以言喻的陰影。

    突然,從車窗透氣的細縫中,投進來兩柄形狀奇異的鑰匙。鑰匙一大一小,同系在銅環(huán)上。

    鶴先生想接住這串鑰匙,但手指難以自抑地顫抖,鑰匙落在他腿間的衣袍上。他深深吸了口氣,將兩顆棋子扣在左手掌心,右手捏緊小鑰匙,摸索著打開鐐銬。

    他挪到車門邊,將大鑰匙從門縫里推了出去。

    鐵鎖終于被打開,車門開啟,為首的黑衣蒙面人低頭抱拳:“教主無恙否?”

    再次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的鶴先生,依舊是一派空靈與從容的景象,仿佛之前車廂內(nèi)的冷汗與囈語全是幻覺。

    鶴先生淺笑頷首,掃視在場教眾。這些都是從朝廷對真空教的清洗中存活下來的精銳,但鶴先生并沒有多關(guān)注他們,目光掠過眾人,直投向前方街巷拐角處的黑暗中。

    他一步一步走近,直到能看清隱在黑暗中的那個人影。

    “沈同知果然守信,不負余之厚望?!柄Q先生說著,將那兩枚鑰匙遞過去,“物歸原主。”

    沈柒雙臂抱著繡春刀,冷冷道:“你不是算準了我會出現(xiàn)?何必裝腔作勢?!?/br>
    鶴先生道:“從那兩個投名狀身上,我就收到了你的誠意。只是還不能確定,這誠意究竟有多深,能不能深到與天子之刃的身份徹底劃清界限。慶幸的是,你是個俊杰?!?/br>
    識時務(wù)者為俊杰。沈柒諷刺地扯了扯嘴角:“我想問你幾個問題?!?/br>
    “請問。”

    “馮去惡原本是不是信王的人?”

    “是?!?/br>
    “信王死后,來聯(lián)絡(luò)馮去惡繼續(xù)為之效命的,是不是寧王?”

    “不是?!?/br>
    “那又是誰?”

    鶴先生笑道:“你為何想要知道他是誰?”

    沈柒道:“如此大的一盤棋,這般煞費苦心的布局與招數(shù),我想知道背后的弈者是什么人,值不值得我投靠。能不能讓我得到我想要的。”

    鶴先生反問:“你想要什么?”

    沈柒沉默片刻,說:“權(quán)勢與地位。足以護住心頭血rou不被覬覦、欺辱、劫掠的權(quán)勢與地位。”

    鶴先生了然地笑了笑:“沈大人很有意思,既是不擇手段的野心家,又是天下第一癡情人。我敢斷言,將來你會得到他的重用?!?/br>
    “他——究竟是誰?”沈柒追問,“我不為一個看不見的影子效命?!?/br>
    鶴先生說:“時機成熟,你自然會見到他。現(xiàn)在你該回到景隆帝的朝堂上,繼續(xù)當你的錦衣衛(wèi)同知,等待下一個‘守門人’的聯(lián)系。”

    沈柒冷笑著問:“空口無憑,何以為信物?”

    鶴先生想了想,答:“回頭你再去攤子上吃一碗餛飩罷。”

    第244章 骨中骨rou中rou

    在騰驤衛(wèi)組成的包圍圈外,蘇晏嘆為觀止地看著豫王與七殺營主的打斗,一面感慨:這水平,算是古武巔峰了吧;一面忍不住地擔心,驚險處總為豫王捏把冷汗。

    百余回合后,營主漸漸焦躁起來——雖說自己還不至于落敗,但一個人的體力不可能用之不竭。一旦拖久了,且不說與豫王之間誰更棋高一著,光是騰驤衛(wèi)的人海戰(zhàn)術(shù)都能把他硬生生拖垮。

    必須及早脫身。

    余光瞥見人群后方的蘇晏,營主心生一計,暗中運足真氣,右鉤絞鎖住馬槊前段的長刃,左鉤驟然脫手,飛旋著朝蘇晏激射而去。

    這一記飛擊威力驚人,鉤刃如天際彎月驟然墜地,呼嘯風聲拖曳著殘影,所過之處眾人皆被勁氣掀向兩側(cè)。

    豫王知道蘇晏身邊的騰驤衛(wèi)無人能擋住這一鉤,臉色乍變,大喝一聲:“趴下!”

    與此同時,他用強勁的腕力抖動槊桿,連帶最前段的刃尖也以一種極高的頻率震動,瞬間從斷魂鉤的箝鎖中掙脫出來。隨后將長槊猛地向蘇晏投擲而去。

    蘇晏看見了先后向他飛來的兩柄武器,也知道不躲開就會沒命,但身體反應(yīng)跟不上大腦運轉(zhuǎn)的速度,幸虧旁邊一名騰驤衛(wèi)眼疾手快,將他往自己這邊猛地一拽。

    長槊追上了飛刃,精鋼撞擊之間火花迸射,雙雙改變方向,堪與蘇晏擦身而過。

    “死”到臨頭拐了個彎,心弦在極度緊繃之后猝然一松,蘇晏渾身冷汗?jié){出,腿都軟了。

    豫王朝他疾掠過來,急切地問:“沒事罷?”

    營主聲東擊西,等的就是這一刻,將輕功施展到極限,向外突圍。

    “——攔住他!”蘇晏大叫,聲音因為腎上腺素的驟起驟落,而顯得有些嘶啞。

    弓弩手與火器手紛紛朝營主射擊。但這個時代的火器與后世比起來,射程短、威力小,準頭也差了許多,營主身形如鬼影般連連閃動,避開了數(shù)十枚流彈。偶有箭矢精準射來,也被他用斷魂鉤撥開了。

    發(fā)射過一輪后,火器必須再次裝填彈藥,營主趁機殺死了擋路的幾名射手,繼續(xù)逃向侯府圍墻外。

    蘇晏不甘地咬牙,從旁邊的騰驤衛(wèi)統(tǒng)領(lǐng)身上抽出一支火銃,就著這個跌坐在地的姿勢,瞄準了營主的背影。

    豫王飛掠到他身邊,見他安然無恙,便轉(zhuǎn)而去撿拾釘在地面上的馬槊,同時提醒道:“這是十分少見的掣電銃,沒有受過專門訓(xùn)練的人根本cao作不了,反而會把臉給炸了。你千萬別動!”

    知道,前世在網(wǎng)絡(luò)軍事論壇上研究過,這玩意兒用的不是火繩點火法,而是更先進的燧石發(fā)火。母銃之外配備六個子銃,銃管里已經(jīng)預(yù)先裝填了一個子銃,可以直接發(fā)射。

    掣電銃比普通的火繩槍射擊精準度更高,且彈藥(子銃)后裝的方式提高了發(fā)射速度。但這種原始的后裝火器有個很大的缺陷——容易漏氣。

    所謂漏氣,并不是像氣球漏氣那樣簡單?;鹚幇l(fā)射時漏出的氣體會炸開蓋板式槍栓,把射手的臉炸個稀巴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