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妹 第2節(jié)
見謝玄燁不語,謝如聞偷偷瞄了他一眼,心思動了動,知與他來硬的沒用,他這個人向來說一不二,便輕聲說著:“哥哥,我的病養(yǎng)好了,不想再待在這里了。” 謝如聞有一雙含情綴笑的美目。 她鬧小脾氣時,漆黑的眸子都帶著淺笑,讓人不舍她不悅,此時,她抬眸溫和的看著謝玄燁,希望他能松口讓她日后不再困在別苑。 已是第三回 她說出這樣的話,饒是世間任一男子都不忍再回絕她,謝玄燁放下手中杯盞,語氣平和的問她:“阿聞想去哪。” 出乎謝如聞的意料,哥哥竟問她想去哪。 她帶著些許訝異想了想:“《山海志》上所繪之處,個個都美如仙境,那里的果樹吃食都是我不曾見過的,我想去瞧瞧。” 謝玄燁一如既往的沉著溫和:“《山海志》所繪名山大河虛虛假假,不過是文人墨客在亂世之中臆想出的避世之所。”他抬眸望了眼遠(yuǎn)山:“攬?jiān)略匪臅r景好,亦清靜無擾。” 說來說去,還是不許她出別苑。 謝如聞手肘落在石桌上,單手托腮,認(rèn)真的問他:“哥哥是覺得我不知足了?”她自八歲起,就一直待在這處別苑,雖說別苑連通山脈,引溪入林,比尋常人家的宅院敞闊得多,可她還是想去看看外面的山河與繁華。 謝玄燁給她也添了杯茶:“日后有機(jī)會帶你出去走走。” “下月你就要及笄,母親會來別苑為你舉行笄禮,不可再胡鬧。” 他口中的胡鬧,是謝如聞前日夜里想要翻墻偷偷跑出去,被人給逮了個正著,當(dāng)時她只說:夜不能寐,上墻頭賞月。 謝如聞向來只聽他的話,她的及笄禮也是她自己期待已久的,乖乖的應(yīng)著他:“我知道了,哥哥。” 她眼眸彎彎,烏黑修長的睫羽隨之而動,露出潔凈無暇的笑,靈動如鹿,眼眸中有著這世間最炙熱的真誠以及美好。 謝玄燁并未在別苑久待,給她布置了些新的功課,謝如聞立在竹林外,看著他頎長的身影消失在竹林深處。 她朱唇勾笑,對身后跟來的侍衛(wèi)吩咐道:“繼續(xù)挖。”哥哥能通過地道來別苑,她定是也可以挖地道出去別苑玩。 她的侍衛(wèi)景山對她點(diǎn)頭。 這邊,謝玄燁回到書房后換了身衣服,出門辦事,直到夜幕將至方回,他的貼身侍衛(wèi)無念上前稟道:“公子放心,十五娘挖的地道都給堵上了。” 第2章 謝玄燁抬眸,往檀木書架后的槅門處望了眼,他眉心微動,走至?xí)盖奥渥_口問無念:“府中發(fā)生了何事?” 他在謝府中居住的院落位靠東南,極為僻靜,縱是這般,耳邊依舊傳來銅鑼炸響人聲泱泱的吵鬧聲。 無念回:“近來府中多有邪祟事,先是夫人染了寒,五郎君和九郎君昨日去城郊跑馬這個剛摔了胳膊,那個緊接著摔了腿,就連老夫人都說近幾日沒得胃口,阮姨娘就請了道士來府中作法。” 無念說到這里,興奮道:“公子,您可要去瞧瞧?” 立在一旁的浮生白了他一眼。 謝玄燁抬手拿起一本書卷,無念打了下自個的嘴,懨懨的走出去,浮生也正欲跟上,又想起還有事要稟,止了步子:“公子,成衣鋪的小廝適才來過了,把前些日子給十五娘裁剪的衣裳送了來,是這會兒送去,還是明兒?” 此時,西山云霞已淡,只余微光,謝玄燁知她平日里歇下的早,冷白指節(jié)邊翻動書頁,邊與浮生道:“明日再送。” —— 月如圓盤,灑下清輝。 攬?jiān)略返囊雇碜钍羌澎o,蟲獸時不時發(fā)出啼鳴,比人熱鬧多了。攬?jiān)略防镓?fù)責(zé)侍奉的丫鬟婆子近二十余人,按理說不該如此清靜才對。 可她們既聾又啞。 整日里只知道做事,不能陪她玩。 不過,她倒也不是沒有玩伴,綠竹和紅梅是她的貼身侍奉丫鬟,既不聾也不啞。 夜風(fēng)微涼,送來花香,謝如聞斜倚在木秋千上,青絲縷縷,如瀑般垂落飛揚(yáng)。她想安靜一會兒。 是以,綠竹和紅梅隔的她很遠(yuǎn)。 她們二人俱是謝氏家生子,自幼便生在謝府高門,跟著謝如聞在攬?jiān)略防锎诉@些年,她們與謝如聞不同,來攬?jiān)略肥谭顣r,已是知曉世事的年紀(jì)。 見慣了熱鬧,再如此沉寂,心中常郁郁。 綠竹手挎竹籃,在月季園里采摘著新鮮花瓣,用來給謝如聞沐浴,隨口與紅梅說著:“十五娘如何就非要出去別苑?這世道如此亂,在別苑里待著不好嗎?” 紅梅手中折了一支月季,懶散散的朝著謝如聞的方向望了眼,語氣中儼然帶著不滿:“綠竹jiejie,你怕不是過糊涂了?這世道早幾年亂,如今南北休戰(zhàn)已數(shù)年,外面的日子指不定多快活呢。” 綠竹不以為然,她與紅梅不同,紅梅的母親是謝家老夫人身邊的人,紅梅在謝府自是都被高看,而她,來攬?jiān)略窌r剛過完十二歲的生辰,那時因她爹去世,她在謝府中常受人欺負(fù),一點(diǎn)不覺得外面有什么好的。 紅梅將手中月季湊在鼻尖嗅了嗅,趁著夜色昏暗,湊在綠竹跟前低聲道:“綠竹jiejie今歲十九了吧?若在謝府怕是已嫁為人妻,生了娃娃了。” 綠竹正摘花瓣的手頓在花枝上,朝著她‘呸’了聲:“好不要臉,自個想男人了,扯我作甚!”自打年關(guān)過后,綠竹就發(fā)現(xiàn)了紅梅的不對,人變的懶散,還整日里涂涂抹抹的。 紅梅輕哼一聲:“女子及笄便要婚嫁,你我這個年紀(jì)都快成老姑娘了。”她話未落,綠竹就將手中摘的花瓣灑她一臉:“你想嫁人,找郎君說去,別扯我。” 綠竹瞪了她一眼,提了半竹籃的鮮嫩花瓣朝著謝如聞走去,紅梅不覺著羞,人生來就有欲望,她已經(jīng)長到了這個年紀(jì),在這別苑中常感寂寞,她娘是老夫人跟前的人,若十五娘能出去別苑,她也能嫁人了。 這邊,綠竹走至謝如聞身后,見她出神的厲害,生了逗她的心思,隨手捻起兩瓣,在她嬌小的耳垂處蹭了蹭。 謝如聞都未回頭,便知是綠竹,她生來明媚,極少有心情不悅的時候,瞧人時眸光里總是含著笑意,這會兒轉(zhuǎn)過身來,對綠竹莞爾,瞧見了竹籃里的月季花瓣,隨手捏了片放在鼻尖:“染了雨的花瓣就是不一樣,比之前香多了。” 綠竹樂笑:“就是呢。” 在院中待了會兒,謝如聞被綠竹勸著回了屋內(nèi),用新采摘來的月季花瓣沐浴,添了一遍又一遍的水,綠竹侍奉她沐發(fā)后,謝如聞在浴桶中起身,帶動嘩啦啦的水聲,對綠竹道:“綠竹jiejie,我后背有些癢,你幫我撓撓。” 綠竹正在拿絹巾,聞言回過身來,十五娘的肩背雪白滑膩,怎會發(fā)癢呢?綠竹問:“哪個位置?” 謝如聞有些夠不到,只能讓綠竹在她后背來回抓癢確定位置。 綠竹:“十五娘今兒鉆花叢里逮鵝了,春日里蟲子多,許是被咬了。”綠竹給她抓了好大一會兒的癢,又給她抹了藥,夜深了才睡下。 次日一早,浮生便端著古檀木托盤興致沖沖的來了別苑,本想問一番十五娘是否喜歡這些樣式花色,可謝如聞還在睡懶覺。 綠竹知浮生是個死心眼,公子給他的吩咐向來當(dāng)作鐵律,笑著打趣他:“怎么?不得了十五娘的話不敢回去見公子?” 浮生是謝玄燁的貼身隨從,生的文弱,頗有幾分女子的清弱,這會兒被人瞧出了心思,訕訕的笑了下:“待十五娘睡醒了,勞煩綠竹jiejie幫我問了話,去竹林處喚我便是。” 平日里別苑里的人有事相稟,只需去竹林處拉響銅鈴,浮生或無念便會出現(xiàn)。綠竹收下托盤,對他笑應(yīng)了聲。 謝如聞睡醒已是巳時,她做了許久的夢,有些醒不過來,下了榻洗漱一番用了早食,將浮生送來的衣裳一一給試了。 謝家是門閥豪族,士族之首,在建康城的聲望極高,成衣鋪的掌柜自是不敢糊弄,全指著多撈些銀子,給送來的衣裳俱是頂好的天云紗錦緞,衣衫之上繡著的花啊鳥啊,眼瞧著就要飛走。 謝如聞很喜歡。 只是,她穿上都不合身。 綠竹端著古檀木托盤在竹林深處和浮生面對面站著,將托盤往前遞了遞:“這些衣裳十五娘喜歡,不過穿在身上不合身。” 浮生順著她的話問:“哪不合身?讓裁縫給修一修。” 綠竹有些難為情,垂下眼眸,只低聲道:“十五娘下月便及笄了,如今已是大姑娘,公子怎還命人按著去歲的尺寸裁衣。” 綠竹的話說的算明白了,可浮生還是沒聽懂,他還欲再問上一句,綠竹看了他一眼,只留下一句:“加兩指便是。”隨后轉(zhuǎn)身走了。 浮生愣了愣,回去的路上一直思忖著綠竹的話是何意,兩指?他比劃了兩個手指的長度,隨即得出結(jié)論,回到書房見了他家公子,將綠竹的話重復(fù)了一遍給他家公子聽。 謝玄燁正提筆落字,聞言,問了和浮生一樣的問題:“哪里不合身?”他筆下字未停,紫毫筆在修長指節(jié)中來回勾動,瀟逸清雅的字跡落于紙上。 浮生將托盤放在八仙桌上,抬手撓了撓腦袋,適才回來的路上他仔細(xì)想過了,十五娘去歲個頭猛漲,許是衣衫裁短了,便將綠竹的話加工一番:“公子,十五娘個頭長高了。”他伸出手比劃著,足足有兩根手指合在一起那么高的長度,認(rèn)真道:“長這么高。” 謝玄燁抬眸看了他一眼,在心中思忖,阿聞長高了嗎? 許是吧。 他常去別苑教導(dǎo)她課業(yè),很難察覺出她有哪些變化,只記得去歲年關(guān)時她的個頭還未至他肩膀,便讓人照著之前綠竹給她量過的尺寸裁衣了。 他默了默,吩咐道:“既然她喜歡,拿去修吧。” 浮生應(yīng)聲,端起托盤就要往書房外走,剛一踏出門檻,猛地一抬眸,撲騰——摔了個大馬趴,手中托盤落地,驚的院中討食的鳥兒轟的散開。 他急忙爬起身,慌亂行禮:“見過夫人。” 謝氏一族家主謝斂的夫人譚氏,身著檀紫色錦緞華服剛走至?xí)块T前,也反倒被驚了一番,抬起染了朱紅蔻丹的手在心口處輕輕拍了拍:“跟在你家公子身邊這些年,怎還毛毛躁躁的?”譚氏言語間雖多有責(zé)怪,語氣卻溫和。 浮生低垂著眼眸,只聽訓(xùn)。 譚氏輕出口氣,緩過了些神,垂眸看向?yàn)⒌奈辶杵邅y的衣衫,問浮生:“這是要送到攬?jiān)略啡ィ俊?/br> 浮生如實(shí)答:“回夫人,這些衣衫不合身,要拿去改。” 譚氏身邊的嬤嬤撿起一件衣衫來瞧,指腹拂過腰身尺寸時眸含笑意給譚氏看,譚氏一眼了然,抬步走進(jìn)書房。 謝玄燁聽聞動靜已從書案起身,對譚氏見禮:“母親。”譚氏看了看他,坐在八仙桌前,直言道:“你對那孩子倒是上心。” 謝玄燁知母親為何有此一言,神色平和道:“入了春,瞧見府中女子皆裁了新衣,便吩咐人也給阿聞裁了幾身。” 譚氏輕笑:“她一個庶出娘子,能得你照顧,也是她的福分。”說到這里,譚氏回身看了眼收拾散亂衣衫的浮生,對謝玄燁道:“你雖是她兄長,可畢竟是男子,未娶妻室,哪能照顧好她?這樣,讓浮生把衣衫送去我那里,她下月就要及笄,我再給她添上幾身。” 謝玄燁應(yīng)下:“謝母親。” 說完了這些,譚氏提起此來的目的:“這些日子府上的人隔三差五的遇了邪氣,昨個府上來了道士,說問題還是出在雙生子上。” “那道士已給十六娘瞧過,不是十六娘的問題,想來問題出在十五娘身上,若真如此,須得送十五娘遠(yuǎn)離建康城,咱們謝氏府宅方能安寧。” 譚氏一席話說下,頗為憂心忡忡,反觀謝玄燁,只神色淡然的與她道:“六郎九郎皆是張揚(yáng)性子,跑馬摔傷也屬常事。” 譚氏未料到他會有此言語,只當(dāng)他是不信道,揚(yáng)眉道:“就算六郎九郎摔的應(yīng)該,可你祖母近來身子也常有不適,俗話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謝玄燁斂下眼眸,窗外的日光打在他輪廓分明的側(cè)顏,顯出幾分清冷,他開口道:“此事待阿聞行完笄禮后再商議。” 譚氏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眉眼間,一時未能收回思緒,默了片刻后才道:“我也是如此打算,待她行完笄禮后再說罷。” 譚氏未久待,飲了口茶后站起身:“母親瞧著你近來清瘦了,公務(wù)再忙也不可不顧身子,”她說著,抬手拍了下謝玄燁的手腕處,隨后又握了下他的手。 譚氏出了書房,謝玄燁長身玉立站在折射進(jìn)來的日光中,立于身側(cè)的冷白指節(jié)遲遲未動,儼然如僵硬的枯枝朽木。 直到無念腳下步子急促的端來銅盆,里面清水如明鏡放在八仙桌上,謝玄燁低垂的眼眸才微動,抬起修長指節(jié)落于清水中。 指骨清晰,青筋隱現(xiàn),冷白的肌膚在清水中更顯無暇,本是伸展開的指節(jié)不知何時一點(diǎn)一點(diǎn)收緊,泛了血色。 無念遞來干凈的絹布,謝玄燁接過細(xì)細(xì)的擦凈了手指。 第3章 至申時,書房檀木書架后的槅門打開。 攬?jiān)略分校x如聞午時休憩了半個時辰,下榻后整理了番衣裙發(fā)髻,跟著她的貼身侍衛(wèi)景山來到了玉蘭園后的一座矮山處。 景山昨個得了令,開始挖地洞讓謝如聞可以鉆出去玩,從昨個辰時至今日申時,他未進(jìn)茶飯,未闔眼,挖了整整十五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