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妹 第3節
不知為何,以他目測的距離,每個地洞將要挖通在別苑外時,就會遇到堅硬石壁,改道往左挖,左邊是石壁。 改道往右挖,亦然。 景山只想問上一句,十五娘是不是得罪過石頭神? 這次,他尋了玉蘭園后的矮山,終于見到了光,便迫不及待的將謝如聞給喚了來,謝如聞極為興奮,小步并作大步,跟著景山來到了洞口。 她看了眼洞,又看了眼景山。 隨后又看向洞口,秀眉蹙著,與景山說:“我要的是地道,不是狗洞。”哥哥每次來攬月苑身上都干干凈凈的,定不是鉆狗洞進來的。 綠竹在一旁也說:“這么小的洞口,十五娘若爬出去,可不成了小泥人。” 景山用手給她比劃了許久,謝如聞看明白了,因著之前的地道挖了許久總是不通,是以,這回他學聰明了,先挖個窄小的狗洞,能挖通再給她挖地道。 謝如聞對他點頭:“先去歇著吧,明兒接著挖。” 景山頷首。 謝如聞午憩后整個人精神,不想著回院中,如今萬物生發,她和綠竹在矮山上摘了好些香椿葉,打算用今兒一早二癡下的蛋給炒了。 綠竹:“娘子不拿來孵小鵝了?” 謝如聞:“先嘗嘗味道,明兒下的蛋再孵小鵝。” 兩人在矮山上待了近半個時辰,謝如聞回到她居住的上弦院時,紅梅邊給院中的花澆水邊與她道:“公子來了,在滿月院呢,說讓十五娘用晚食的時候過去。” 謝如聞應了聲,心思全在她手中握著的一株說不上名字來的花苗上,邊刨土將小花苗種在院中邊問紅梅:“哥哥可說要查我的課業了?” 紅梅搖頭,提醒道:“公子沒提,不過十五娘,昨個的課業你可一點沒做呢。”她澆完了花,來到謝如聞這:“這花開的倒是漂亮。” 謝如聞將花種好,給它澆了水后,就去她的小書案處安靜的做課業了。 以往也是這般,謝玄燁在滿月院忙他的公務,她在上弦院里做課業。 從前,她未住進攬月苑養病時,謝玄燁常居于此處,后來,他在朝中任了要職,常忙碌至夜深,便又常居于謝府。 謝如聞剛住進攬月苑的那兩年,謝玄燁幾乎很少回別苑。 直到前年,本是在建康城外的攬月苑在地下挖通了密道,直通至他的書房。 這兩年,他休沐閑暇時,便常回別苑放松心神,做須臾的閑云野鶴,不問世事。 是以,謝如聞沒事也不去打擾他,除非他命人來喚她。 做完了課業,已近酉時,她懷中抱著書卷和今早二癡下的蛋向滿月院行去,還未踏出院門,大癡二癡在身后‘嘎嘎’的叫,非要跟著她一起。 謝如聞只好回身來趕它們,趕一下退一步,不趕就上前,綠竹對她道:“十五娘,你懷里抱著它的孩子呢。” 謝如聞反應過來,將懷中的大蛋抱緊,哄著二癡:“你瞧瞧,沒了,在你的草窩著呢。”二癡瞧不見它的孩子不嘎了,反倒是大癡扯著嗓子‘嘎’。 謝如聞瞪它:“又不是你生的,湊什么熱鬧。” 她來到謝玄燁這里,正巧趕上用飯,她早就餓了,用飯時一句話也沒有,只顧著吃,謝玄燁用了幾口后便放了筷子。 在一旁看她的課業。 起初,謝如聞和他一起用膳,規矩很多。 食不言是最基本的,后來,也不知為何,這些規矩逐漸沒了。 不止用飯時她可以隨意說話,謝玄燁也會在用飯時翻看她的課業。 用過晚食,天色還大亮著,謝如聞生出了作畫的心思,和謝玄燁一同去了二層閣樓,她立在書案前作畫。 謝玄燁坐在古檀木椅上,遙望天邊晚霞,目光悠遠,他本安靜如一尊雕塑,奈何謝如聞作畫來了興致,哼起了綠竹教給她的民間小調。 謝玄燁的目光從悠遠的記憶中收回,落在了她身上。 因著晨起浮生的話,他不由得會去注意謝如聞是否真的長高了,作為兄長,他一直以為她還是那個稚童,用去歲的尺寸讓人去裁衣。 屬實對她疏淡了些。 他打量著謝如聞的身量,是長高了。 不過,沒有浮生說的那般夸張,足足長高了近一尺,可如何那些衣衫就不合身了? 謝玄燁估量的沒錯,實際上,謝如聞早兩年就在長個頭,去歲雖長高了些許,衣衫卻未有大的改變。 她是十三歲時來的癸水,雖然哥哥是她最親近的人,可他畢竟是男子,她有著女兒家的羞澀,并未讓他知曉此事。 按理說,這種事本該說與阿娘聽,可她的阿娘從未來別苑看過她,她甚至不記得她的模樣,所以,她只能偷偷藏在心里,偶爾來癸水腹部痛了才會跟綠竹紅梅說。 而少女身體的長成也就去歲的事,她剛發現自己與從前不同時,心里有了很深的羞恥感,那段時間就連沐浴都不讓綠竹和紅梅侍奉。 白日里還會刻意藏著身前的攏起,以不讓綠竹紅梅發現。 可這哪是能藏住的事? 綠竹紅梅比她大上好幾歲,與她在一處說說話,逐漸的也就好了。 她去歲冬日的里衣和打了春后的衣裳都是紅梅給裁的。 綠竹本也打算與浮生說給十五娘新做些衣裳,可沒等她將尺寸量好給浮生,誰知公子早已命人給裁好了。 謝如聞作畫時來回輕動,裙擺搖曳,在意識到所謂的不合身并非是她長高了時,謝玄燁突然明白了。 他收回目光,遠眺。 直到適才恍然的那一刻,謝玄燁都只把她當作未長大的幼妹照顧。可他意識到,阿聞長大了,她下月就要及笄。 早些日子,阮姨娘便與祖母說起過十六娘的親事,阿聞與十六娘是雙生子,一樣的年紀,已到了相看親事的時候。 阮姨娘只關心十六娘,并未在祖母面前提及阿聞。 他該為她尋一門護她一世周全的親事。 謝玄燁難得的出神,西山云霞散去,閣樓上早已點燃了燭火,明亮如晝,謝如聞畫了一只翱翔天際的雄鷹,回轉身來想要喚哥哥來瞧。 對于謝如聞來說,謝玄燁出神是一件難得且有趣的事,她腳步輕輕的來到他身后,淺淺笑出聲,手中筆桿在他寬闊的肩上敲了敲:“哥哥,想什么呢?” 早在她走過來時,謝玄燁就已發現了,一道斜影緩緩移動,他側首看她,眼角余光瞥見書案上的畫作,嗓音溫和的問她:“作好了?” 他起身,走至書案前,垂眸認真觀她的畫作。 謝玄燁今歲二十五的年紀,謝氏一族比他年幼的姊妹數不勝數。 謝如聞是他見過最為靈慧的一個。 尤其是在書畫的造詣上,她的畫作可堪與書畫名家作比,這不該是一個尚未及笄的少女能有的功力,她應是自幼就有書畫大家親自教導。 謝玄燁放下手中的書畫,并不吝嗇他的贊揚:“若哪日得了空閑,該向阿聞討教一番。” 謝如聞聞言,明媚的笑了,將手中筆穩穩擱在筆架上,活動了番發酸的手腕,問出了她適才就想問的問題:“哥哥是有心事嗎?” 謝玄燁瞧著她如靈鹿般充滿探究的眸子,輕笑了下,在適才的書案旁落座,也示意她坐,扯開她的問話,問她:“這只蛋是二癡下的?” 謝如聞隨意的對他‘嗯哼’了聲。 謝玄燁:“拿這里來做什么?” 謝如聞:“本想炒了吃的,想了想,二癡下的第一只蛋還是送給哥哥吧。”她起身,拿起適才放在筆架上的紫毫筆,上面的墨還潤澤,在碩大的鵝蛋上簡單幾筆勾勒出了謝玄燁的樣貌。 謝玄燁:“……” “哥哥把它隨身帶著。”她很認真,有著說一不二的架勢。 謝玄燁只好從她手中接過,深邃眸光望了會兒這顆蛋,眉目舒展,正巧上樓來給他送藥的浮生瞧見了,緊皺的眉也跟著松開。 他知,夫人今日碰了公子的手,公子心中定是不快。 浮生將藥擱置在書案上,轉身下了閣樓。 天幕逐漸暗下,春風怡人,落在身上格外愜意,謝如聞作畫著實是累了。 倚在古檀木椅上觀景。 都言攬月苑里可伸手摘月,其實不是在山頂,而是在這處閣樓上,此時月還未升起,面前樹蔭濃重,謝如聞湊著燭火的光,瞧樹枝上在窩里探頭的鳥兒。 她如此安靜。 謝玄燁只會比她更安靜。 靜謐的待了有一刻鐘,謝如聞拿起書案上的杯盞用了口茶,垂眸間,不得不被一旁謝玄燁落于書案上的手吸引。 她對哥哥最初的印象,便是他有一雙極好看的手。雖然后來她發現他這個人與他的手一樣,俊美而無暇。 可她還是會忍不住瞧著他的手出神,縱使這些年她看了不知多少回,此時亦然,她喝了茶后,目光便一直停在謝玄燁的手上。 修長而筆直。 就連凸起的骨節都是那般的恰到好處,她閑來無事,就使勁瞧,甚至數起了他手背之上隱隱顯出的青筋。 如欣賞一件上好的美玉。 懷著少女的小心思,她將自己的手伸至他的手旁,垂眸認真的比對,好似沒有哥哥的漂亮。她漆黑如墨的眸子來回轉動,最后瞧的久了,覺得不夠,便不受控的伸出她的食指在他手背青筋最明顯的地方輕輕點了下。 而她的手瞬時回彈。 謝玄燁側首看她,謝如聞便將自己的手伸在他的手旁,認真說著:“哥哥的手生的好大,比我的兩個。” “正好能將我的手握完。” 第4章 謝如聞好奇如貓,左手抬起扯住謝玄燁的手腕,迫使他將手抬起,五指伸開,又將她的右手抬起與他的手,掌心相對,緊緊貼住。 真如她所言,她的手比謝玄燁的手要小上太多,謝玄燁只須屈指便可將她纖白柔軟的手包在掌心。 燭火明亮,給原本白皙的指節染上暖黃。 謝玄燁垂眸看著她,并未屈指。 他將手挪開,抬起食指給她指了指:“今夜是下弦月。” 謝如聞順著他的目光遠眺,月亮不知何時已經鉆出來了,她和謝玄燁在這處二層閣樓上不知賞了多少回月,可她瞧著,每次的似乎都有所不同。 她一心想出去別苑玩,也有想過,若真有一日她離開了這里,便再也不能和哥哥一起賞月了。想到這里,一向眉目明媚的少女有了幾絲愁緒,回身看了眼適才浮生放在書案上的藥碗。 在閣樓上賞了會兒月,謝如聞站起身理了理略顯褶皺的裙擺,嗓音清淺道:“我困了,回去了。”她抬步就要走,謝玄燁喚住她,將一旁紅木燈架上的竹篾燈取下遞給她,叮囑道:“小心摔著。” 謝如聞乖乖‘嗯’了聲,從他手中接過,挑燈回了她的上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