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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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才對他說的那句祝壽詞是:“我不想嫁給你,你是個強(qiáng)盜。” 咳完了,我用手臂擋著額頭,局促地笑了:“臺主也懂波斯話?” “我幼時曾由一個胡人婢女照看,她有時以波斯話自語,或是對我說話。我當(dāng)時不懂,長大了卻還記得幾句。” 唐朝幼兒沉浸式外語教學(xué)嗎……我頗感意外:“朝中解得蕃語的高官,臺主怕是第一人罷?” 他頷首道:“然我深覺慶幸。一來,解得一門蕃語,便如同進(jìn)入一片新天地,可知這世上于大唐的儀禮風(fēng)物之外,尚有許多種風(fēng)物情思。二來,若我不解波斯語,與卿相對時,豈非會無趣許多?” 他這話說得倒也討巧。他見我笑了,握住我的右手,柔聲道:“我苦戀卿八載,卿卻從未好生看我一看。” 我手被他握著,只覺他用力并不甚重,并不似那日一般霸道,微感心安。聽他說得懇切,我抬眼,認(rèn)真看了看他。 不得不說,皇室李家的基因不差。他是李承乾的孫子,太宗文皇帝的曾孫,容貌也繼承了傳聞中唐太宗的英武氣息,生得比軍事世家的安重璋還要英朗。他年過四十,眼角邊已有了細(xì)細(xì)的皺紋,面部肌膚卻沒有松弛的跡象,最易暴露年齡的頸項也沒有歲月的痕跡。除了兩道劍眉、一雙星目之外,他面上最引人注意的,是一只懸膽般的鼻,不論是從正面看,還是從側(cè)面看,線條都堪稱流暢完美,亦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少年氣息——這也許就是他喜歡飲酒,卻不令人反感,不像個墮落酒鬼的原因? 他輕聲道:“是不是我老了,不堪與卿匹配?” 我吸了口氣,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他想了想,說:“那我去尋仙問道,服食丹砂罷!” 我嚇了一跳:“不要!丹砂大多有毒,萬萬不可服食!世上絕無能令人長生不老之藥,臺主萬萬不可聽信道士的話!多少人吞丹而死,殷鑒不遠(yuǎn)!” “若是丹砂有毒,我服食之后得病死去,卿便不必嫁我了,于卿而言,豈非好事?”他似笑非笑。 ……話是這樣說,但是……21世紀(jì)長大的人,對科學(xué)知識有本能的尊重。這是我們的良心。除非對方跟我有殺父之仇,不然,我可真是沒法接受這么反常識的死法。 至于我想用這個方法害安祿山……那是另一個問題了,唉。 李適之又道:“卿云世上并無不老之藥,可八年來卿之容顏半點(diǎn)未改。可知我視卿為九天玄女,并無錯處。” 言畢,他喚了人,取來一只酒壺、兩只酒杯,溫聲道:“今日是我生辰,自懿娘去后,除兒女外,再無人為我祝壽。卿可能與我共飲一杯,以酒壽我?” 我擎杯在手,道:“臺主想娶我,卻又頻頻在我面前言及故世的妻室,以及兒女。臺主便不怕我聽了,心生抗拒?” 李適之正容道:“我既已向卿家求婚,便要讓卿知曉我的事情。夫妻齊體終身,安能隱瞞藏匿?我不僅有過世的妻,更有五個妾室,一兒二女。卿心地溫厚,必不苛待我兒女,至于妾室,我盡可遣散。” 這對于一個典型的古代男性來說,也可謂是驚世駭俗的允諾了。我心中忽然有了一些對王維的怨懟。 王維是一片廣大的深海,看不見底。他幾曾這般將他的內(nèi)心向我敞開?我對李適之的話不置可否,只是微笑道:“好,愿臺主座上客恒滿,樽中酒不空!”舉杯一飲而盡。 注釋:1.李林甫當(dāng)時遙領(lǐng)河西節(jié)度使,蕭炅為河西留后。2.文中的波斯語翻譯成了中古漢語,中古漢語發(fā)音由男朋友提供技術(shù)支持。3.“齊體終身”,是李適之墓志里的話。 第48章 懷舊愛君交態(tài)厚 邊邑秋聲正濃,槐花滿地,天高云凈,蟬響夕陽。 自那日起,李適之便包下了我所住的邸店,每天忙完了公務(wù),都要來這里閑扯幾句。這日他仍是言笑晏晏,眉間卻隱有煩躁之意,這于性情廓落的他,倒可謂甚是稀罕。我說道:“臺主若是記掛著公務(wù),就早些走罷。” 他挑眉,笑了:“我記掛的事……嗯,我記掛的事,是郁卿不肯與我親近。你若肯與我繾綣片時,我什么心事,也盡消了。” “你……”我臉上發(fā)熱,不覺咬緊了嘴唇,向后閃躲。 他將我的警備之態(tài)盡數(shù)收入眼中,大笑道:“我說笑的——但觀卿容色,卿也甚是懷念?” 我猛地站了起來。 李適之舉手道:“我不敢了。”當(dāng)下徐徐說出一番原因來。原來幽州之地,各族混居,除了粟特人、突厥人,還有奚人、契丹人等等,各族間常有訌斗,且在李適之赴任后,訌斗隱然有增加的態(tài)勢。繼上次安祿山說的奚族軍士在祆祠中放穢物的事情之后,他們又捉到了一個意圖在祆祠中放火的波斯胡人。李適之懲罰了此人,仍在為各族間的矛盾而擔(dān)心。 民族問題確是大事。我問道:“這個波斯胡人可曾說他為何要在祆祠中放火?” 李適之道:“他說自家是景教徒,而祆教乃是異教……” 我了然點(diǎn)頭,宗教原因是可以理解的。但……景教、祆教、摩尼教傳入中土多年,并稱“三夷教”,在傳播過程中,經(jīng)文、教義方面常常互相吸納。在武后統(tǒng)治的時期,景教更是一度佛教化。且波斯人最是擅長變通,在幽州的居住人數(shù)也屬于弱勢,一向安分守己,怎會突然就出現(xiàn)極端宗教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