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倏然回頭，惡狠狠地問：“大夫究竟有何用意？”

    “我說了，我想娶你?！崩钸m之抬手斟了一盞酒，站起身來，遞到我手中。

    “妾此心已屬他人，恕難從命?！蔽椅罩票K不飲。

    李適之雙眉微微一挑，又斟了一杯酒，自己喝了，徐徐道：“自卿當(dāng)年救我，我便視卿如九天玄女，萬不忍見卿墜落凡塵，受人欺辱。而由今日之事觀之，不論卿心屬誰，他總歸未曾善加護(hù)持——既然如此，何如由我來愛護(hù)于卿？”

    他這一番告白，語氣倒也可謂深摯。我壓了壓火氣，只道：“妾并非什么仙人，那年救下臺(tái)主的事，妾也早已忘了。妾身為救人者，只愿自己所救之人平安順?biāo)?，諸事如意，沒有旁的愿望。臺(tái)主的心意，還是收回去罷?！?/br>
    他笑了笑，拿出一封書信，放到我面前。

    我見到那信是養(yǎng)父裴公的字跡，心生歡喜，到一邊洗了手，捧起細(xì)讀，卻越讀越是驚惶，心慌手抖：“這、這是，不，不是……”

    李適之道：“我既查到郁卿乃是裴左丞的養(yǎng)女，便遣快馬向裴左丞致信求婚，也向裴左丞講述了當(dāng)年為你所救，后來大肆尋你之事。裴左丞欣然允婚，還說我在幽州的時(shí)日里，他和夫人為你備嫁，待我回到長(zhǎng)安，再行大禮?！床桓娑?，為無后也。君子以為猶告也?！缃衲阋膊凰悴桓娑蘖恕！?/br>
    “……”我這回是真的要崩潰了。

    此時(shí)父母之命高于一切，縱然……縱然王維有那么萬分之一的可能想要娶我，如今有養(yǎng)父裴公的決定橫在眼前，王維也……也是不會(huì)娶我的了。

    況且……況且李適之既是李唐宗室，又是“亞相”之尊的御史大夫，其身份貴重，遠(yuǎn)非王維可比。以我在他心中的分量，他難道肯為我出面相爭(zhēng)？更別說還有個(gè)肯為他自盡的崔十五娘在中間擋著——自從他不肯遠(yuǎn)離崔十五娘以來，我們幾乎已是音書隔絕的狀態(tài)。

    我遭受了一天之內(nèi)的第二個(gè)巨大打擊，望著屋頂說不出話。

    李適之將酒盞送到我口邊，我迷迷糊糊，張口喝了。他也不說話，只默默勸我酒。我雖有海量，可現(xiàn)在心情極差，頭暈眼花，不多時(shí)竟已微醺。我隱隱覺得不太好，但此刻我萬念俱灰，只想自暴自棄，仍是不停地喝著。李適之將酒杯從我手中抽出，柔聲道：“我知卿不愿嫁我……”

    “臺(tái)主自重，勿要卿我?！蔽也幌胱屗杂H昵的“卿”字稱呼我。

    李適之淡笑道：“卿自君我，我自卿卿?！?/br>
    “臺(tái)主……”我咬著牙道，“也可謂無恥了?！?/br>
    李適之道：“我與卿相失多年，如今蒙上天垂憐，得以再見，若還要我知恥而行事，是太為難我了?！彼p眸之中光彩閃動(dòng)，忽地一低頭，直直吻了下來！

    我酒醉后反應(yīng)遲滯，兼且從未料到他竟做得出這等舉動(dòng)，未及閃躲，被他親個(gè)正著。他口中有淡淡的酒香，唇舌火熱，綿綿密密，直似要掠奪我口中每一分地盤。

    我二十幾年來從未與男子如此親昵，驚怒之中竟也有幾分新奇與戰(zhàn)栗。我掙脫不得，只得狠狠咬他，直到舌尖嘗到nongnong鮮血滋味，他仍是不放，手臂抱著我的腰，形成更加親密的姿勢(shì)。

    我慌得哭了。他松了手，撫上我淚水縱橫的臉，旋即又低下頭來，吻干我臉上的淚水，輕聲道：“你嘗起來，還像那年一樣甘美。”

    我愣了一愣，隨即明白他說的是那年我給他做人工呼吸的事情。管他什么宗室子弟，御史臺(tái)主！我舉起手，給了他一個(gè)耳光：“若是世間人人如你一般，將那件事想得那樣齷齪，便再也沒有人愿意救人了！”

    剛打完我就后悔了。我酒后無力，這一下打得并不重，倒像是在調(diào)情似的。他用手背按了按臉頰，緩緩道：“你救了我的命，想要怎樣對(duì)我，我都樂意。”

    “那就請(qǐng)臺(tái)主毀了婚約?！?/br>
    他肅容，道：“唯有此事我不能應(yīng)?！?/br>
    “我此心早有所戀?！蔽易プ∷囊陆螅瑤缀跏窃诎?。

    “對(duì)不住了?！?/br>
    這是他輕輕拂開我的手，起身走出花廳之前，說的最后一句話。

    注釋：1.開元二十七年，御史大夫李適之兼幽州節(jié)度使，見《資治通鑒》卷二百一十四。2.王太尉不與庾子嵩交，庾卿之不置。王曰：“君不得為爾！”庾曰：“卿自君我，我自卿卿；我自用我法，卿自用卿法。”（《世說新語方正》）3.完蛋了，這章寫完，我覺得我會(huì)不敢看評(píng)論的……求大家，如果看不下去的話，也不要人身攻擊作者……

    第47章 不用登臨意惘然

    幽州很快就到了秋花慘淡秋草黃的時(shí)節(jié)。這一日我獨(dú)自枯坐在窗前，增刪數(shù)次，寫就一封書信。帶著書信出門時(shí)，卻見邸店門口有了四名兵士，分列在門的兩側(cè)。他們見我出現(xiàn)，一齊問好。

    我愕然道：“你們是什么人？”

    其中一人答道：“某等乃是節(jié)帥遣來守衛(wèi)娘子的?！?/br>
    “娘子”這個(gè)詞，既可指任何已不再年少的女性，也可以是下人對(duì)主母的稱呼。我到唐朝后，容貌始終不隨時(shí)間改變，現(xiàn)在仍是少女的樣貌，通常被陌生人稱為“小娘子”。那么此人的稱呼，顯是默認(rèn)我是他們的未來主母了。

    我冷笑一聲：“那么，我可否請(qǐng)你為我送一封書信到城里的驛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