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書迷正在閱讀:【快穿】弱美人哭著求抱、快穿之爸爸的乖女兒(父女np)、焦糖鮮奶茶、歡迎參加異界假面騎士育成計畫、造神年代、知更鳥、死對頭老公出軌觀察日記、707公交游客守則[無限]、我們不熟(一見鐘情 1v1 h)、百慕(1V2 h)
但愿……今日宴席過后,眼中所見的洛陽秋景,會更加怡人,他心想。 那年他十六歲,也在這座金色的城市里居住。那金色,是洛水映著燦麗朝陽泛出的道道金波,是白馬寺大佛殿檐角的金色鴟吻,是岐王宅里歌姬頭上的赤金發飾,亦是洛陽女兒們面前盛著鯉魚鲙的金盤……十六歲的他尚有著明澈如水的眼眸,這個城市富貴與貧賤共存,奢欲與饑餒交織的斑駁顏色映入他眼底,又原原本本、一無所易地反射出來,成為那首傳唱洛陽垂二十載的詩篇:“洛陽女兒對門居,才可容顏十五馀。良人玉勒乘驄馬,侍女金盤膾鯉魚……城中相識盡繁華,日夜經過趙李家。誰憐越女顏如玉,貧賤江頭自浣紗!” 裴耀卿在東都的宅邸清簡寒素,只有四進而已,較之與他同列的李林甫儉樸得多。他早年在寧王、岐王府上,所見遠奢于此,不免暗暗感喟:“裴公身為宰相,為國度支,何必自苦如是!”他步入正堂,只見裴公已經坐在主人之位上。 王維慌忙低首,深深行禮,裴公虛扶道:“王十三郎昔年在濟州為我屬官,原本親厚。如今又何必拘束!”忙命人引他坐下。 他微笑道:“禮不可廢。維依相公的誨示,備下了一首詩,稍時獻與張相公。到時若有疏漏,還望相公為維轉圜,維不勝感激之至!”說著又從席上起身,向裴公一禮。裴公笑道:“王十三郎的才力,眾人皆知。又何必我來自不量力!” 不多時,張九齡也便到了,二人連忙起身相迎。 張九齡乃是韶州人,南人大多瘦小,張九齡的身量并不算高,比起裴公和他來都要矮了半頭。然——誰會注意到他的身量呢?他有如此潔白的肌膚,有如此烏黑的雙眸與鬢發!張相公走路時,便如芝蘭玉樹臨風輕擺,他笑容展開的一刻,仿若洛水上的蓮花徐徐綻放。他幞頭上簪的芙蓉花,袖口上繡的蔓草紋,足下踏的六合靴,竟無一不是最好地貼合著主人的體態。 王維忽然想起那個小女郎。那個小女郎看他時的眼神,就仿佛他是世上最清俊的男子。 可,可——這世上還有什么人,能較張相公更清俊? 也只是看癡了一瞬間。早年在寧王府上錘煉出的從容,令他及時寧定心神,向張九齡深深一禮:“布衣王維,拜見張相公!” 這句話亦是經過精心挑選的:如他一般出自高門大族的人自陳姓名時,多在姓名前加上郡望,如他便當自稱“太原王維”。但他知張九齡家世寒微,乃是嶺南小族出身,一向不以門第為重,便不欲在張九齡面前自高身世。 張九齡將他扶住,笑道:“早聞王郎不獨才高,人物更是風調絕俗,此日一見,果不虛傳。” 只這一句,便令他心中大定:他早聽說過,張九齡為人耿直,絕不輕易加譽于人,既已出口褒贊,想必便是真正欣賞。他笑道:“維在張相公前,便如以螢火之光,對日月之明。何敢更言風調二字!” 張九齡一笑入座。席間張九齡并不談政事,卻只閑閑說些文學掌故。所幸王維熟知墳典,倒也無所畏怯。酒過三巡,張九齡問道:“我聽說王郎少年時在寧王府上,以一首詩作,救了一對夫婦,令其重圓。但我不曾有幸讀到此作……可否勞王郎親自為我解說斯事,并一誦此詩?” 王維眉心微動,怔了數息。 那是他十九歲時的事了。寧王李憲見路旁賣餅人的妻子纖白明媚,便強行厚賜餅師,將那女子帶入自己宅中為妾室。過了年余,他重又想起,喚人帶那餅師來,令他們夫妻相見。女子面對前夫,流淚嗚咽,終無一言。寧王命在場諸人為此事賦詩,而王維的詩最先寫成。眾人傳看他的詩之后,紛紛起敬,再不敢寫。而寧王看了此詩,也將女子送回餅師家中,令全其志。 “莫以今時寵,能忘舊日恩。看花滿眼淚,不共楚王言。”王維一字一句,悠悠誦出。 張九齡靜思片刻,慨然拊掌,嘆道:“寫得好啊!三女之運命,盡皆熔于此一詩。” 裴耀卿笑道:“息夫人雖不幸為楚王所掠去,卻一直不肯與楚王言語。此詩以息夫人掌故,比擬餅師妻子,確可謂恰當之至。只是我腹笥未如張兄與王十三郎之廣……息夫人與餅師妻子之外,還有一女,當是何人?”張九齡嘆道:“‘莫以今時寵,能忘舊日恩’兩句,乃是借用了馮小憐彈琵琶弦斷時所作‘雖蒙今日寵,猶憶昔時憐’兩句。”裴耀卿恍然道:“是了,馮小憐為北齊后主高緯愛妃,后來高緯身死,周武帝又將馮小憐賜給代王宇文達為妾。小憐甚是受寵,不想也會發此哀音。” 張九齡頷首道:“正是。此詩名為《息夫人》,實詠餅師妻子,卻又借用了馮小憐舊句,由此,三女雖時代迢隔,運命卻教此詩系在一處——而全詩只有二十個字而已。詠息夫人的詩作中,尚未有篇幅如此之短,而意蘊如此之豐的。而王十三郎雖借用了馮小憐之句,卻用‘息夫人’作為詩題,則是因為——” “以楚王而非荒yin無道的高緯比擬寧王,更為明智。”裴耀卿接道。[2] 張九齡嘆道:“王十三郎為餅師夫婦求情,卻又并未激怒寧王,反而觸動于他,可謂既有仁心,亦富急智!王十三郎這等才子,合當在朝中做事,為社稷邦國盡力啊。” 王維大喜,當下整理容色,起身鄭重一拜:“賤子十年以來有意為官,只是器質鄙陋,無門而入。若張相公能鼎力相助,維必終身感念厚恩!”[3]吩咐童兒將那首詩取出,獻給張九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