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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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有趣的卻是王昌齡。他哆哆嗦嗦,望著那與平地幾成六十度角的山路,腿腳發軟,喃喃道:“我不會死了罷?”天光明朗,儼然可見他額間汗出如珠。王維笑勸道:“大兄,沒事。我們拉著你。”崔顥卻笑道:“兒郎家葬身于山崖之險,雖不如馬革裹尸壯烈豪邁,卻也堪稱風雅。”王維斥道:“你又胡白什么?你若死了,阿妍將如何?” 我不愿成為崔顥的負擔與附屬品,嗤道:“我和我阿兄想法一樣。戀軀惜命,何用游山?與其死于床笫,孰若死于一片冷石也?” “好氣魄。”王維笑道。“不過不似你之口聲。” “……這是我一個……朋友說的話。” 崔顥頷首,贊許道:“如此脫略行跡的快意之人,想來也是個詩家?” 一時無法解釋那位才子姓袁名宏道,在八百年后的大明朝才會出世,于是我轉過臉去慰問王昌齡:“王少伯兄,你……”卻見他顫顫巍巍,苦著臉道:“綺里,快將紙筆來。”綺里奇道:“主人要紙筆則甚?”王昌齡道:“萬一我、我死在此地,總要留下遺書,好教云容再嫁……”云容是他妻子之名,我們都大笑起來。 大散關的戍關士卒們查驗了我們的“過所”,就沒再說話,漠然望著我們一行人裹足不前的樣子——大約他們戍守險地,見多了這種情形。這時他們聽出這是當世幾位著名詩家,好奇相詢,聽說了這一行人的名姓,頓時換了臉色,笑道:“某常聽人唱‘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心中傾慕之極,也愿為國守衛邊關,卻不知寫出這豪壯詩句的詩家竟然畏高,哈哈。”另一個士兵道:“某是吳人,某的阿妹最愛唱崔郎的《長干行》,‘停舟暫借問,或恐是同鄉’!” 啰唣半日,終歸要走。崔顥與王維輪番拉扯著王昌齡,我緊隨其后,過不多時,也便過了大散關,下山時我渾身也已汗濕。王維笑道:“我在陳倉時已打聽過,此去西南四五十里,黃牛嶺南有黃花川,驛道所經,別饒奇韻。” 第二日我們泛舟黃花川上。周遭川嶺偕繞,水環山,山夾水,前后左右皆是青蔥山色,小舟如行畫圖中,山水幽奇之處,竟很有幾分我未穿越時,所游訪的王維輞川別業景致的味道。有時水流湍急,小舟直似要迎面撞上山崖,下一刻就堪堪滑了開去,繞進下一段河水。眾人皆多所游歷,不畏舟行,獨我雖然會水,卻沒見過這么顛簸的水路,勉力定神,直到黃花川將盡,我才放松了些。 東山密林之中,一條溪水蜿蜒奔下山來,溪畔野花無數,更有許多鮮艷蝴蝶繞溪而飛,光下蝶翅翻動,文彩變幻,絢麗難言。那溪水色作縹碧,清可見底,溪底白石粒粒圓潤,透過這玉也似的一溪春色與碧色,白者披著郁郁的青,青者含著浩浩的白。恰巧有個老農荷鋤經過,王維拱手問道:“老丈,這溪水可有名字?” 那老農擦把汗水,笑道:“勞郎君動問,鄉間一條小小溪水,能有何名目!不過見它青得可愛,自來皆呼為‘青溪’罷了。” 王維望水微笑,口中一時似自語,一時又似說給每個人聽:“世間便是一條淺水,一小座山頭,也皆是活物,合當有自家的名字哩。” 他平素斯文,卻總是淡淡的,極少露出這種留戀眷顧的神態。我忽然覺得眼前這個人很遠。 這個人線條溫雅的側臉,正沐浴在陽光里,溫柔地微笑。可是他很遠呀。 他鐘愛天地與自然,卻殊少在意本應是世間靈秀之所鐘的人類。這當然是沒有錯的,可也正因為這沒有錯,所以,任何試圖走近這個人的人都會感到無力,畢竟,自己永遠無法變成他喜歡的東西。而他們終于惋惜著,決定松開自己汗津津的手時,又被這個人仿佛有磁力的、和藹的微笑吸引回去——哦,這真是……作孽。 瑤姊,你說過,若煮沙而欲成嘉饌,便是癡兒所為,縱經塵劫,終不能得。 你也曾經是一個這樣的癡兒嗎? 當晚我們投宿農家。次日我睡到紅日高升,卻聽王昌齡在門外說道:“晨起時便不曾見十三郎,可是走迷了?” “怕是叫黃花川中的山鬼水神勾了魂兒。‘聞佳人兮召予’,他少不得就‘捐余袂兮江中,遺余褋兮澧浦’……”這是崔顥。 就像在武侯廟可以尋到綺里,我們都知道哪里可以尋到王維。可王維不在黃花川畔的山腳下,也不在山里。眼看太陽將要落山,夕陽中黃花川水光粼粼,青溪明凈如玉,二水一寬一細,光華交耀,燦麗奪目。我皺眉:“不會真是遇上什么水中女神了罷?” “且歇一歇。”崔顥將我按坐在地。 我確實乏了,仰躺地上,半空盡是密密的枝葉,有樺樹,有柏樹,一林秀木長枝柔條互相綴連,織成一張綠綠的大網,兜在我們的頭頂。 這時北邊林中傳來一陣長嘯之聲,清越明朗,直似崖端飛瀑,石上激泉。《神雕俠侶》中寫楊過嘯聲一派陽剛,奔騰洶涌,猶似千軍萬馬,硬生生逼得瑛姑現身相見。我不知武學高手究竟如何,只是覺得比起霸道的楊過,目下這陣嘯聲才真讓人舒服。 能聽上一輩子也好。 那些隨聲翩翩飛起的蝴蝶和小鳥,顯然也有和我相似的情緒。那清嘯回蕩深山,過得盞茶時分,猶自不絕。我如夢初醒,見崔顥雙眸唇角皆蘊笑意,亦聽得心曠神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