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謫宦 第63節(jié)

    聽出拒見之意,程岱干笑一聲,說:“禮不可失,自認(rèn)冒昧,尋得的一些上不得臺面的玩意兒,也當(dāng)作賠個(gè)不是,勞轉(zhuǎn)送云督,望勿嫌棄。”

    ——

    送走了人,岑衍回過身來,提燈行至內(nèi)房屏風(fēng)前,嘆氣道:“督主,您說這眼紅的趕上門來裝模作樣,偏生咱還就不能拿掃帚去趕人。”

    這只是一個(gè)噩夢,一睜眼便又會是盛世繁華,高枕安眠,犯不著他擔(dān)憂。

    不愿同云卿安爭執(zhí)。

    “不先看看嗎?走這一趟費(fèi)的功夫可不少。”司馬厝沒好氣道,意有所指。

    終有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紛雜而迅疾。

    岑衍恭恭敬敬地見過禮,道:“云督掛憂陛下,勞碌頗重。程指揮使因事而急情有可原。”

    “呃啊……誰來救朕,朕乃九五至尊……滾開不要過來!”

    任誰被耍了脾氣都好不到哪去,更何況云卿安還明顯是有事情瞞著他。滛宮周邊的番守嚴(yán)密也不知是在做些什么,這種天子常臨之所若是出事那就必定是大事,不安的預(yù)感在他心頭隱隱翻攪著,可再焦急也得先耐著性子壓下來,徐徐問之。

    苦味自知,憐他則謂甘。是為如何,皆可受納。真的,不必有負(fù)擔(dān),何不坦然,開誠布公。

    “夜深,明日恐有得忙,督主還是早些歇了……侯爺亦是。”岑衍謹(jǐn)慎地斟酌道,“奴婢告退。”

    “畜牲不識好歹,膽敢傷我主……”呂璋揮刀在前,目眥欲裂,“皇上切莫恐慌!臣這便帶陛下回宮!”

    利器之優(yōu)勢已失,呂璋一路尋來焦急萬分,此刻更是絲毫不敢懈怠,只得拼了命生生地以rou身和發(fā)瘋獒犬纏斗在一塊。

    云卿安展了展眉,也沒理會司馬厝是何態(tài)度,就勢窩靠上了他的懷里,仰臉說:“看的不算,我要你親口念與我聽。”

    是匆匆趕來控場施救的廠番和府軍前衛(wèi),前道被讓了開來。云卿安不緊不慢地邁出幾步,目光只是輕飄飄地掃落,緋色盛皎不似帶猩紅,衣袂卻是鋒利。

    識趣的就該是退了。

    他的這副狼狽模樣與往日里的比起來,簡直是天壤之別,求生罷了,可不過是徒勞無功。

    尿味濃重,連他自己都感到惡心。

    說著,李延瞻似乎瞬間又被注入了力氣一般,頭也不回,也再顧不上身下是個(gè)什么地形,借著勁就直滾恨不得躲得越遠(yuǎn)越好。

    他答得婉轉(zhuǎn)而滴水不漏,在這關(guān)頭不顧著避嫌也就罷了,若是還傳出去什么食君之祿而心安理得當(dāng)著甩手掌柜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豈非又是多了一處話柄?還得是先說起場面話來撐著。

    程岱立于階,因著從家府里頭匆忙而來,未著官服未佩刀,對著岑衍客氣說:“冒昧打擾欠妥,但實(shí)有要事相商,不知云督現(xiàn)可還在廠署辦差?煩請小岑公公通報(bào)一聲。”

    “可以了?卿安。”司馬厝低下頭,在等著他。

    李延瞻披頭散發(fā),臉上滿是血痂臟污,雙眼滯得仿佛連動一下都不會了。他手腳并用地往外攀爬,使勁亂蹬,好像這樣就能更安全一些,讓自己更好受一些。

    ——

    李延瞻快要撐不住被嚇暈過去了,想他縱樂豹房多時(shí),何曾淪落至此,他不甘心,只覺被不盡的怨恨充斥著堵得難受。

    忽傳來的聲音卻如雷貫耳。

    搖出來的,解出來的,也都不作數(shù)。

    “這就交給你了。”李延瞻眸光一亮,嘴唇顫唞著道,“朕、朕定會重重地賞……”

    程岱走時(shí)又回頭深深望了一眼,心知對方是避而不見,多少是有些不甘心。

    獒犬戲耍般地在李延瞻身邊晃蕩,時(shí)不時(shí)又往他腿上的傷處舔咬幾口,使之血rou模糊,卻鼻尖微動,四下目探似是在忌憚著什么,遲遲未對他造成致命傷。

    刀被用力劈向獒犬,沒入體內(nèi)的痛楚越發(fā)激發(fā)了其暴虐的兇性,吼叫聲嘶令人膽寒,蓄力縱身朝呂璋一跳將他整個(gè)人都撞歪向一邊,迫得刀柄都脫手而出。

    云卿安的聲音倒聽不出什么異樣,使得岑衍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一下。

    他沒有躬拜,只輕輕啟唇,聲音幾近要消散于夜色中,“廠臣救駕來遲,陛下恕罪。”

    廊檐幾漏風(fēng),蕭蕭攀籠焰。

    漸遠(yuǎn)門閉,夜靜但聞愁聲。

    云卿安的心卻是高高提了起來,應(yīng)付旁人可以草草敷衍了事,但對他不能。這從滛宮回來的一路上,司馬厝的臉色都很不好,他未對此表態(tài),云卿安便未敢真的松下來。

    “云督從不做施舍人的事。”司馬厝將環(huán)著云卿安腰身上的手又收緊了幾分,面色晦暗不明,聲音很低,“沒收住心沒看住人,也自個(gè)窩火去?”

    “就當(dāng)是說錯(cuò)了話。”云卿安用攬他頸的手指尖在其上輕輕打著旋,討好地道,“不恥敗于光陰苦短,如見山渺春還義無反顧。咱家,從來都是靠著侯爺?shù)氖┥帷!彼抉R厝不置可否,只是放于椅下的腳往上踮了踮,帶得云卿安整個(gè)人都有些晃。

    身側(cè)又被案沿硌了一下,云卿安果是停了手上的動作,安安穩(wěn)穩(wěn)地坐著了,坐他腿上。

    “我施舍你什么了,嗯?三更半夜都有人上門來送東西,我能有什么是入得了云督的眼的?”司馬厝卻忽地把人從身上推開了,站起來慢悠悠踱步到外邊去,聲音涼涼道。

    望著人離開的背影,云卿安眸光暗了暗,微整理一下自己略有些凌亂的衣襟,無奈道:“亂七八糟的人塞上門來的,我自是看不上。”

    話出口未久,他卻是連心跳都漏了半拍。

    只見司馬厝走回來時(shí),手上正把轉(zhuǎn)著一個(gè)小匣子,墨眸幽深,淡望他一眼。匣子被打開丟在桌案上,里邊之物便現(xiàn)于人前。

    棠紫花脂包裹著的,赫然是一件環(huán)狀中空的玉制品,中可容數(shù)指通過,而不平的紋路刻于其周邊璧身,足可引潮激蕩,暗愫迭起。

    “狎具?”司馬厝嘴角輕勾,只是他這眼神怎么看怎么讓人生涼,“都說逢迎需得投其所好。卿安,別的先不論——”····“這個(gè),你打算怎么用?”

    有些隱秘之趣算不上什么稀有事,只是這些與他云卿安壓根就沾不上邊。

    云卿安穩(wěn)了穩(wěn)呼吸,蹙眉道:“程岱小人之心罷了。”

    司馬厝沒有反駁,只是戲謔般地盯著云卿安,止住了他想要將其物收好的動作,說:“云督君子之腹?”

    “你不妨再湊近些來看。”云卿安抬眼,不躲不避地迎視著他,淡聲道,“不過都是些在夜里潰爛的俗人,難登大雅之堂。看清了?”

    亦是淺鄙。

    “又沒讓你登臺入廟,安歇繾擁處可沒那么講究。”司馬厝說著緩緩上前,還不忘取過桌上的東西。身影完全將云卿安籠蓋了,能把人囚住似的。

    云卿安沒有退開,任憑被司馬厝打橫抱起。

    是接洗禮,也是受訊。

    被打濕的褥角是捏不住的,也暖不過來,云卿安卻絲毫不敢放開。在這逼仄的一方空間里,他仿佛整個(gè)人碎掉了。

    被往狠里去。

    “司馬……”眼眶很快就變得通紅,云卿安還是高估了自己,根本就忍受不了。若不是真真切切地受著司馬厝的,他完完全全就不想要。

    “皇上出事,故意拖延救駕于你有什么益處?”司馬厝并未停,穩(wěn)穩(wěn)地將云卿安托著。

    宦權(quán)依靠皇權(quán),密不可分,并無此動機(jī)才是。若真是想要謀害元璟帝,何必這般周折而又多此一舉。

    “還是說,想以此為渠將禍水引給誰?這是誰的意思,卿安你嗎?”其下,越發(fā)得寸進(jìn)尺。

    云卿安終是沒能克制住,淚水漣漣而落,潤濕了司馬厝的肩頭。

    司馬厝仍沒有心軟。口風(fēng)緊不好撬開,但總要與他攤開說個(gè)明白。

    云卿安咬著唇,無聲搖了搖頭。

    司馬厝短促地笑了聲,總算舍得低下臉來吻了吻云卿安的額頭,接著說:“若是因龔有皇嗣,魏知所處不利,故而設(shè)局,那卿安,你就是在推波助瀾。”

    對于這種耍手段,甚至把皇帝都玩弄在股掌之中的黨爭做法,司馬厝向來是反感的,更別說認(rèn)同。

    云卿安對此心知肚明,卻仍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算是認(rèn)了。

    若非則何如?

    之所以要瞞著司馬厝,而后又在滛宮替司馬厝遮掩行跡,便是不愿讓他摻合進(jìn)來,無半點(diǎn)好處不說還易受牽連。

    “卿安今后,是要繼續(xù)聽你那義父的被當(dāng)作刀使,還是聽我的?”司馬厝片刻不停地逼問。

    寸寸推進(jìn)。

    云卿安下意識地想要去躲,卻早已被司馬厝桎梏住,連身體都被濕褥狠狠裹緊,軟毫般的青絲落在鎖骨,淺銀流淌如碎浪,哀切迷離。

    這一幕差點(diǎn)要沖破了那最后的一道理智防線,卻生生被忍了再忍。

    司馬厝在昏光中看著云卿安的臉,抵上他,目光真誠,終是在他耳邊軟了口氣哄道:“我不把你當(dāng)作其他。你是卿安,將來是要跟著回朔北給我當(dāng)媳婦的。”

    雖近在咫尺,云卿安還是看不清司馬厝的臉,壓抑難耐到神思幾近都要崩斷,“唔……”

    司馬厝還是不肯給他,偏偏要這么磨著,逼他松口。

    “你可知,我原本,是打算清君側(cè)的。”司馬厝緩聲開口,“放權(quán),撇清,我?guī)阕摺K凤L(fēng)連原,碧浪千頃,去見見我的叔叔好不好?”

    無形的壓力再重,他也愿意扛下來。就是追著要云卿安的一個(gè)態(tài)度,一個(gè)真正意義上的妥協(xié),同過去清清楚楚地劃開界限,將今后托付于他。

    只要應(yīng)下了,他就是他的。

    不要什么廠督的身份權(quán)勢,不要番役官民的逢迎簇?fù)恚灰偌傩u好于人前……

    云卿安心下苦笑。

    傳來的短暫溫度,燒得人越發(fā)容易失守,可這終究埋葬不了待在晦暗皇城里沉疴舊疾。痛苦就是痛苦,仇恨就是仇恨,本來就不可能和解,故而也不能就這么輕易算了。

    還沒開始,不能應(yīng)了。

    再等等他。

    云卿安緊閉雙眼將蓄滿的淚水眨落,隨即低下臉來,對著司馬厝的喉結(jié)張口就是一咬,必要將自己現(xiàn)在的難捱加之于他。

    驟然將之推分開,司馬厝靠坐于床頭,伸手撿過上衣緩緩穿著,郁著臉沒再出聲。

    云卿安這便是拒了他,又目的動機(jī)皆不明的,也就他自己一股子腦熱,多想什么呢?自以為重,一廂情愿。該拿云卿安怎么辦才好?

    斷燭快要燃盡了。

    云卿安縮身躲進(jìn)被窩里,在司馬厝正要起身離開時(shí)死死抱緊了他,俯低下臉來,卑微地懇求道:“總兵,再疼疼我一回。”

    有什么用,姿態(tài)放得再低,骨子里也都還是倔的,半真半假。

    司馬厝本沒想再理會云卿安,卻在一邊腳剛邁下床沿時(shí),他猛然一怔,緊接著屈起一條腿似在極力遮忍,聲音低沉而微微發(fā)著顫,“卿安你……”

    固守在熱吮間漸解。

    隨后,輕吻落在司馬厝發(fā)紅的耳尖,云卿安毫不介意地?fù)崃藫岽竭叧睗n,眸光瀲滟,攀上他的身并探手摸索著扯衣,“還要走嗎,還要嗎?”

    先前都作徒勞,低罵也不知究竟是在罵誰。賬容后算,現(xiàn)在顧不上。

    司馬厝平了平喘熄,終是面無表情地傾壓過去。

    司馬厝不明白,云卿安明明都露出了難以承受的神色,卻似乎遠(yuǎn)遠(yuǎn)不夠。就像是,只看今宵不管明日,把命都交出去了。何必要這么的,任他作踐,還宛若是受到了恩惠般。

    對他明目張狂的勾引和無度的索求,近乎病態(tài)。

    終得其所愿,云卿安渾身脫力,雙臂依舊軟軟地環(huán)著。他終于緩緩勾出一抹笑,得逞般的狡黠。

    陡緊,激得愈切。

    卻聽見云卿安的嗓音如若帶著被霧氣熏過的熱浪,“想聽真話嗎?這就說與你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