謫宦 第2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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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贬軕?,目光微動,心知云卿安這意思便是要清人滅口了。 一星半點的惻隱都只能建立在殘忍之上,而云卿安向來夠狠,也足夠果決,所以才能披荊斬棘。 岑衍對比心知肚明,只是…… “長寧侯不會領督主的情的?!?/br> 司馬厝何止是不會領情?只怕是恨死他了,這會沒準在怎么罵他。 倒也算是將情感掠奪去了大半。以及別的……雖然,遠遠不夠。 云卿安低低地笑了聲。 “在我這吃點苦頭,也總好過他自討苦吃。” —— 蘇府。 蘇和風面容嚴肅,提筆而書間大開大合,在米白色宣紙上筆走龍蛇,濃墨鋪陳。 而蘇稟辰立在一旁,細細地給他研墨。 書房靜得落針可聞,似是一塊陳年傲立的碑拓,家風家氣也只是碑拓上的一點字氣,清正不屈,久遠而濃烈。 蘇和風運力在手,在眼,在身,落筆連勢一氣呵成,忌諱的便是一個“斷”字。然而,到了筆畫轉折時,蘇和風的手卻滯了那么一下。 他擰了眉,繼續賣力地拖動筆桿,可那片被失誤加重了的墨跡卻暈染開去,頓時黑了一塊。 “唉?!碧K和風擲了筆,頹唐地坐下,已全無心思再看那不尷不尬的墨寶。 任他揮斥著墨,內里依舊是難掩,難飾。 “父親累了,不寫也罷?!碧K稟辰也停下手中動作,神色平和地在蘇和風身邊落座,靜靜地陪著他。 蘇和風聞言苦笑,嘆道:“極目所望,非黑即白。” 因著近日所發生的事,顏道為又被添油加醋地扣上了一項莫須有的罪名——引導不正風向以使文生擁立朔北。 此后,在魏玠的趁風造勢下,秋闈復試被延期耽誤,朝廷更是以端正文士之風為借口興起了文字獄,又接連出了要求文士所寫的文章必須歌頌皇權,不得提及朔邊等一系列規定。 這一來,那些為顏道為上書求情的博雅院文儒們都接二連三地慘遭報復。 “姚伯父寧死不屈,便是不愿順了這世道?!碧K稟辰道。 姚錫祥不過是先前在不經意間得罪了魏玠,如今也遭到了清算,落得自裁這般慘烈的下場。 “怕就怕在事無可避,擎蒼者潰于荒野,蜉蝣者卷入險潮?!碧K和風苦澀道。 獨善其身,何其艱難。 蘇稟辰起了身,向蘇和風深深施禮。 “這是做甚?”蘇和風微感詫異,上前想要將他扶起。 蘇稟辰卻是堅持,懇切道:“憫玉雖不才,但愿自請入六科,以左右言路,糾察百司。” 蘇和風一怔,收回了手,沉默地背過身去。 所謂六科都給事中,便是與都察院御史共同組成了言官體系。若進了里處任職,便少不得要彈劾抨擊,與宦黨等百官周旋。 以蘇和風的人脈以及蘇稟辰的才情,想要進六科并非難事??墒恰?/br> 蘇和風重重嘆氣,道:“為父先前只允你就認翰林院編修,便是不愿讓你過多地被卷入是非?!?/br> “憫玉明白父親的一番苦心。”蘇稟辰微微抬頭,望著蘇和風孤決的背影道,“任舉步維艱,如履薄冰,但事在人為,憫玉自有分寸?!?/br> 若事與愿違,惟有逆流而上;若大廈將傾,惟砌之扶之,雖死不讓。 (本章完) 第23章 殊未屑 冬月初七,宜嫁娶,忌安 冬月初七,宜嫁娶,忌安葬。 云府上下張燈結彩,“囍”字極為顯目。喜慶的紅燈籠輕輕搖曳,府內卻一片死寂,倒更像是空裝得好看而實該拿去燒化了的冥物。 不吉利。 可這又確實是那位手握權柄的東廠督主云卿安的新婚夜。 月隱柳梢若無依,星語不解悲愁事。 入了婚房,倒像是進了墳冢。 坐于床榻邊的新娘并沒有遮紅蓋頭,面白如紙,雙瞳渙散,她只似是一個提線的木偶般呆呆地用一把剪刀裁剪著喜被。 一條長長的、蜿蜒如血的索命之物,在她的手中漸漸出現。 風吹紅燭,殘淚未干。 火沒那么容易燒到他身上。 他身上的衣服依舊是日常所著的曳撒,連喜服都沒有換,臉上情緒不辨,只在邁入門檻站定時才疲憊地用手捏了捏眉心。 “那便交由你去辦?!痹魄浒舱f。 愿化成厲鬼,換禍首報應不爽! 府外歸人步履匆匆,將這沾滿月光的夜路都生生踩成伏尸的沙場。 —— 云卿安腳步一頓,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目光越過徐聿落到其身后安安靜靜的祁放身上,問:“何為馴獸最快捷的方式?” “是,督主放心,必不出差錯?!毙祉矒5馈?/br> 姚定筠定定地枯坐良久才緩緩站起,爬到桌案上,就著這個高度控制者長綾從房梁懸掛而下,再將末端牢牢地打上個死結。 反正只要做足樣子,讓旁人都知道他司馬厝跟東廠關系非同尋常就好。至于司馬厝鬧不鬧騰,同不同他唱反調,云卿安不在乎。 旁觀的云卿安面容淡漠,卻還是吩咐下人道:“守到她醒,告訴她若要尋死覓活還有的是機會,姚錫祥的葬禮就只一次,叫她看著辦?!?/br> “派人將長寧侯府給盯緊。”云卿安對徐聿道,“尤其把表面拉攏功夫做到位,司馬厝樂不樂意是另一回事?!?/br> 紅事差點成白事,燈明未熄。 云卿安煩得很,怎奈魏玠打定了主意死活不聽勸。 不知是否是借著夜色的原因,他周身的那股涼颼颼的陰沉揮之不去。 云卿安眉頭緊鎖。 祁放連忙應下,也不管徐聿是何表情。 姚家獨女姚定筠,年方二十,聞名于京中,卻非因容色女紅,而因才情氣魄。她早年即受顏道為看重得獲破例進國子監修學,此后又于禮部擬定的女官選拔統考中奪得頭籌。 他要速成的,只求結果。 求個了結罷了。 “是。”下人連連應聲。 綏泰大街人滿為患。 姚定筠到了云府上好歹能安生過活,權當被云卿安庇護著了,但愿她能想得開,別讓云督難辦才好。 只要將人控住了,出的其他事,云卿安都能給司馬厝兜著。 祁放肅道:“圈養。只要圈養起來其野性慢慢就退化,鞭打和饑餓是最直接的手段?!?/br> 眼前一片紅晃得刺目。 既然如此,她何不就挑選這難得的良辰吉日作為她的忌日?在新婚夜上吊自盡于這新房,也算作是報復。 就權當是在府里頭多養了個人。別的,皆與他無關。 “督主,夫人……”云府里頭的一個下人聞聲走了出來稟告,脫口而出后又連忙改口,“姚錫祥之女已被送到里屋待了很長一段時間,小的記著督主的吩咐,并未難為她?!?/br> 主屋內被匆匆喚來的大夫面色緊張,數人合力在姚定筠身邊照顧著。 百姓左右不得官家事,卻又偏偏愛湊官家的熱鬧,上趕著到因著顏道為一事被抄家的官員府邊圍著,個個七嘴八舌。 岑衍隨云卿安離去時又回頭望了一眼,微微一嘆。 “不……不好了!”剛推門進去拆卸紅綢的下人失聲尖叫,“出人命,上吊了!” “把這些裝飾都拆了,一個不留。”云卿安隨口將下人打發了,轉身便往偏房走去。 姚定筠笑著落淚,滿是凄涼與諷刺,踮起腳尖將脖頸夠上那絕命索。 是以頗享贊名。 而姚定筠靜靜躺于床上,她面色蒼白,但總歸是恢復了淺淺的呼吸。 父親已死,家破人亡,偏偏她一個孤女還不被放過,天殺的魏老賊竟強逼她嫁給云廠督當對食! 云卿安在門前揮退徐聿及手下眾人,只留下了岑衍隨侍。 雖祁放說的那一套在司馬厝身上并不多適用,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那些經驗聊勝于無。 天理何在? 這樣的人,卻偏偏被存了羞辱之意的魏玠硬塞來云府上。 司馬厝沉著臉,和薛醒從人群中擠出。 “不是說好了跟我出來找樂子的嗎?”薛醒嘟囔道,顯然很不理解,“又怎地跑去那兒尋不快去?” 司馬厝沒答話,神色郁郁。 他分明巴不得眼不見為凈,卻又偏偏忍不住,見了還平白讓自己落得氣憤。 他又做不了什么。 “喂,你說,東廠那邊派來盯梢的人這會還在不?”薛醒神神秘秘地湊到他耳邊問。 司馬厝冷笑了聲,“如影隨形,無處不在?!?/br> 薛醒縮了縮脖子。 雖說東廠的惡名人盡皆知,可這也著實太變態了一些。這一刻不落地把司馬厝監控著,就防著他做出什么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