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謫宦 第23節

    這會有什么后果,他清楚。

    但東廠沒有直接動手,想必是還有轉圜的余地。

    果在他糾結得差不多時,云卿安低頭用手轉了轉玉戒,漫不經心開口道:“若想你家侯爺明哲保身,那便聽命于我。”

    “本督無戲言。若應下了,便會負責到底。”

    久虔的手緊了緊,云卿安的意思很直白。

    可是,信得過嗎?

    或是無可奈何、鬼使神差,亦或是出于趨利避害的本能,致使了現下久虔與司馬厝的對峙。

    一口氣不上不下,司馬厝話到嘴邊卻硬是說不出一個字,起伏的心潮卻是難平。

    來信警示他的人是云卿安,攔截威脅久虔的人也是云卿安。處心積慮一步步將他逼上這步境地,間接害了顏道為。

    又被算計了,卻不知云卿安目的何在。

    “蘇公子原先在此等了許久。”時涇見這邊平靜了些才敢出來說。

    這倒在司馬厝意料之中,顏道為出事,其先前資助培養過的一眾學生難免擔憂激憤。

    “他后又匆忙去了,臨走前讓我勸……勸爺您不必自責,顏魏對立已久,出事是遲早的事。如今這樣,好歹有了個由頭將朔北摘出去……”

    時涇的聲音又變得越來越小了,也就說得輕松而已。

    半晌,司馬厝深深呼出一口氣,不悅地瞥這兩人一眼,轉身進里屋去了。

    “累了,回去。”他說。

    時涇和久虔對視一眼,皆在這深寂看到了對方臉上的苦澀和無奈。

    司馬厝又何嘗不是?

    離了鐵騎槍鳴,不想他卻屢次折在一人手中,在這府內的華屋孤衾上氣得想要吐血。

    等捱到終于有了點睡意,司馬厝卻在脫換里褲時徹底被雷劈了個澆心透。

    連汗巾子都被解了,光禿禿的。所留……可見。

    他的臉黑了又黑。

    (本章完)

    第22章 暮靄沉 偏叫驚鴻落泥濘。

    澧都城內動蕩不平。

    不日前,內閣首輔顏道為被司禮監掌印魏玠揭發罪行,先是被指貪污獻寶巴結朔北軍侯,信迎司馬厝回京而意圖攛掇其謀反。

    后又被朔北舉報并提交證物,為表忠心撇清關系。

    此番一來,顏道為之罪已成了板上釘釘的事,按理當誅。

    元璟帝勃然大怒,指著顏道為鼻子大罵道:“朕壽辰時獻禮這般寒磣,虧得朕還當你是清正廉潔不予計較,敢情顏閣老是覺得朕德不配位,受不得貴禮,當不得大乾的君不成!”

    顏道為百口莫辯,這位勤懇半生的老人被押送入詔獄時已是泣不成聲。

    歌頌武將的文章也被斷章取義,他對皇帝忠言逆耳也被解讀成對皇帝不滿。

    一朝良臣成罪人,擇日即當被斬首示眾。

    朝野內外嘩聲一片。

    “呸!我看你跟朔北那不知死活的玩意兒一個德行!”魏玠將云卿安一把拽到自己身側,也不管周圍還有其他人就厲聲斥道,“也不看看詔獄是什么地方?你敢在那動手,還先斬后奏!怎么,是還想再瞞過陛下和你義父我嗎?”

    牢房地面比外邊矮入五丈,陰冷又潮濕,零丁的細小窗孔吊著如絲如縷的人命。

    殿宇高閣,在這宮道不為人知的角落投下層層陰翳。

    岑衍不自覺地心下一緊。

    云卿安卻神色不變,上前恭謙道:“卿安見過義父。外邊風涼,何不進里處談?”

    ——

    比之先前有些不同,魏玠明明可以進里處候著卻偏偏停在外邊,臉上不帶一絲一毫的笑意,頗有種不把人等到誓不罷休的意味。

    云卿安的手簡直就覆不住,也放不開。只想狠命抓著不松手,都是他的才好。

    洗不干凈嗎?

    云卿安慢慢將手放于唇邊,吻一般地觸了觸,那日的記憶片段漸漸浮現。

    詔獄由北鎮撫司署理,三法司無權過問,因而私刑可怖,疫癘之氣充斥囹圄。

    魏玠干笑了聲,問:“去哪了?”

    莫不是……

    他并非刀槍不入,只是習慣了去抵。

    鎖在顏道為身上的鎖鏈銹跡斑斑泛著血光,囚牢兩側的刑具發著黃,夾雜著的腐rou臭不可聞。

    云卿安卻對此渾不在意,面容平靜無異。

    他奄奄一息,度日如年。

    “并無此意。”云卿安溫順道,就任由魏玠拽著,既不掙扎抗拒也不急著辯解。

    云卿安低頭道:“義父在上,不敢造次。”

    魏玠眸光沉了沉,不悅道:“嘁,一群年輕氣盛的書呆子倒是有骨氣,也不想想自己幾斤幾兩,還能掀翻了天去不成?”

    是司馬厝給的,來自他本身的。

    旁人的痛苦是痛苦,那他的呢?

    日復一日,不能就這么算了啊。

    疏離未曾染,偏叫驚鴻落泥濘。

    聞言,顏道為克制不住地抖動著身子,在臉上糾纏的亂發之間,一雙怒瞪的眼閃著厲光。

    不料出了這檔子事,叫他怎能不氣?

    距離行刑的日子越發近了,通道間那扇布滿鐵釘的禁閉大門卻在今日被打開了,獄卒恭恭敬敬地迎著來人。

    “云督,請。”

    魏玠罵得嗓子冒煙,喝了茶水才略略平復下來,猶余怒未消道:“卿安,往日里你都是個懂事的,怎地這次這般糊涂!”

    云卿安才示意身邊宮人全部退下,將魏玠引進內堂,替他滿上茶水。

    他分明記得,當時的手似是有了生命,被宛若跳動著的的guntang沾滿了。本冰涼透了,卻頭一次真正地有了溫度。

    他只是隔著牢欄心平氣和地開口:“惡地荒鄙,顏閣老可還受得住?”

    明知,故問。

    岑衍陪同云卿安持節以謁,在前邊開路時忍不住捂了捂鼻子。

    云卿安沒有動怒,不知是何意味地笑了笑。

    魏玠冷笑,含怒道:“東輯事廠好大的威風,卿安現在就敢不把義父放在眼里了。”

    “宦黨賊子……爾等jian邪獻媚,敗壞朝綱!”顏道為氣若游絲,卻依舊梗著脖子罵道,“千秋萬載間,冤靈索命,大乾無你容身之地,天地無你安棲之所。你……你一身罪孽,洗不干凈的。”

    云卿安自獄中出來行回住所時,魏玠就已在那里等著他了。

    “回來了。”魏玠見了他,既不冷也不熱地道。

    云卿安接過打陽傘,熟稔地給魏玠撐上,不疾不徐道:“方才前去詔獄,提前送顏閣老上路。”

    等魏玠終于差不多撒夠了火。

    “卿安此舉并非任意妄為,實有考量所致。”云卿安跪下,平靜道,“義父可曾聽聞博雅院文儒聯名上書替顏道為求情一事?”

    他就盼著殺一儆百,等著顏道為被斬首示眾,借此好好震懾一番蠢蠢欲動的官員們,讓那些個不滿于他的人對他敬而遠之。

    “此是其一。”云卿安語重心長道,“義父可莫忘了,他們本身就出自寒門,最會順著民意煽動民憤。況且不滿我等干政的聲音在民間早就存在,此番揚揚止沸,若真的鬧大,來日出現迂回轉機也并非全無可能。”

    魏玠沉吟著沒開口。

    畢竟顏道為的威望非同小可,不然也不會在朝堂與他相持這般久。

    難得找到機會將顏道為扳倒,便絕不能再有任何讓他解脫的機會。

    “卿安此次動手雖是倉促了些,但也并非毫無準備。”云卿安接著解釋說,“顏老自愧晚節不守,加之不堪人前受辱,故而獄中自裁謝罪。”····這顯然是給顏道為的死找了個最合適的理由。只要行事妥當,那么對于要犯的獄中暴斃,便無人能問責。

    “既已成定局,外邊就是鬧翻了天去也是徒勞,在陛下的眼中就是無用的添亂。”云卿安重重磕頭,“未及時向義父稟明,一是不愿害您擔憂。”

    “二是因著此事留有風險,若失手敗露……卿安則一力承擔,絕不連累義父。”

    云卿安的字里行間都是斟酌考量,為魏玠考慮分憂。

    這讓魏玠神色很難不動容。

    見慣了各懷鬼胎的利益算計,在這深宮中雖不至于踽踽獨行,卻也是不勝嚴寒。

    片刻的真心溫情,都是奢侈。

    云卿安不敢想,不敢念,卻只敢言之于口。

    手臂被緩緩俯下`身來的魏玠攙住,云卿安起身時不出意外地又見到了如往日一般的、待他溫和的魏玠的臉。

    這一步,雖是擦著峭壁而過,但他行對了。和樂之下疑竇消,責人不問喜笑去。

    空無一人的屋內,云卿安默立半晌,耐心地等一個結果。魏玠此次是被糊弄過去了,可是他得確保日后毫無紕漏。

    門被輕輕地推開,岑衍躬身進來,小心地在他身側耳語道:“給魏掌印通氣兒的小太監,先前被聶派人攔下了一個。他看到了不該看的,這會已經斷氣了,走得利落理應留不下任何把柄。”

    云卿安并沒有什么意外之色,含笑問:“他看到什么了?”

    “這……”岑衍越發謹慎,緊張道,“看到了咱運人出宮。”

    牢里的尸體早已不辨面目,倒不怕被發現什么端倪,至于其他的,層層關卡人手皆被打點,雖是選的可靠的,卻也不排除有走漏風聲的可能。

    云卿安夾著絹帛蹭了蹭鼻翼,淡聲開口道:“將那些經事的人都輪換一個遍,通氣口留他幾個倒也無妨。”

    魏玠的人不好隨便動,只能先徐徐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