謫宦 第2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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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卿安剛摘了發簪坐在床榻上,在床頭點了盞小小的燈,望向司馬厝時似笑非笑,唇邊緩緩吐出一個字,“冷。” 是真挺冷的。 司馬厝深有體會,剛忙不迭翻窗跳出,身上的衣服跟沒穿似的,又被外邊的冷風直吹。 他難得的感覺,難以招架。但那都是些一丘之貉,是他最痛恨的。沒有例外。 那人跑了,窗卻沒有關。 云卿安起了身,赤腳踩著冷地走過去。 宿雨驚擾過后,沒有了后續。周遭靜悄悄的,沒有溫度。 云卿安突然皺了眉,手扶著窗沿時,一陣不適感涌上。他卻咽下喉中腥甜,對著窗外無聲地笑了笑。 未訴之于口,止于無波風月。 —— 逾數日,宮廷。 手拿笏板的外臣陸續走出,在見到姍姍來遲的云卿安時,個個人的面色或多或少都有些古怪,不尷不尬地匆匆與他打完照面便急著離開。 戶部的官員尤甚。 云卿安只和煦地笑,目送著他們走開,不動聲色間將各人的態度都收入眼底。 等人都走完了,云卿安面上一冷,先是若無其事地進了平日里處事的內殿,落座后這才抬眼掃向徐聿,等著他回話。 平日里對他獻諛的人,今日卻不同尋常,這里面必定有貓膩,他手下人若是連這個都不覺察,屬實就是跟廢物無異。 “是長寧侯,催著戶部要錢堵到了人家門口上。” 徐聿有些忐忑地斟酌著字句,答道:“主要是,他拿著云督您給的令牌辦事,完完全全是借著咱東廠的勢頭。” 不服就去找云廠督。 云卿安挑了挑眉,茶在口中泛著絲絲甘涼。 司馬厝這給他拉得一手好仇恨,存心隔應他,給他添堵找麻煩。不止去催過戶部,還找他訛過錢揚言要好好享受,實際上司馬厝想要干什么,云卿安一清二楚。 云卿安笑了笑,“由著他。” 他有能耐,也愿意罩著他。 “可是督主,老祖宗那邊……”岑衍難掩憂色,提醒道。 是啊,魏玠。 云卿安眸光幽深,沉思良久卻還是確定地道:“我能處理。” 魏玠不好糊弄,加之他本身就將司馬厝視為眼中釘,恨不得拔之而后快。除非,能夠讓他滿意。 “督主何必如此……”岑衍不解。 云卿安面冷心熱,岑衍是知道的,可為何,他要對那司馬厝這般上心? “承故人情,能還則還。至于受不受,隨他。” 浮萍飄搖,一棲之恩,舊事未封,追思久矣。云卿安將手指揉上額角,聲音依舊和緩。 “替我傳一封信予他。” (本章完) 第20章 催人行 不是溫潤,是寒涼。 青瓦石墻,枝樹枯敗,落葉頹唐又被清理了個干凈。 久虔在頂頭暗處趴伏著一動不動,面無表情地看著侯府中下人忙忙碌碌。 不日前司馬厝收到了封信,明明已經將信件揉皺扔掉了,突然又反悔了似的隨口吩咐他一句,讓他盯緊府中下人。 雖然他這么久都沒有發現什么蹊蹺之處,但久虔依舊全神貫注地執行著自己的本分職責。 禍起蕭墻,不得不防。 日頭照得他視線有點發黑,他輕輕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呼吸驟然間急促了那么一下。 侯府后門被輕手輕腳地打開了,一個年輕的褐衣小廝探出頭往兩邊瞄了瞄見,沒人注意到自己后提著一筐物什走出。 久虔對這小廝大致有點印象。 應該是外出采購去的,府內用品總要有人打點,只是他的行為著實過于謹慎了些。 可不就是洪水猛獸,他得抓緊時間回去,將之在侯府里頭藏好。 隨著對三大營的情況了解得越多,他便越是窩火。 司馬厝接過圖紙,凝神端詳起來。 司馬厝淡淡道:“該的。” 集市喧騰,街道兩邊在茶館中吃點心的百姓交談不絕,拉客的算子,擺賣的制衣女紅等新奇物數不勝數,人來人往。 司馬厝將之收好,抬眸時眼神多了些探究的意味。 屬實用心。 一股疾風猛地襲來,小廝想要急呼出聲,嘴卻被死死捂住了,他拼命護著的手中籃筐也被身后那人強行將他手指掰開給硬生生奪了去。 久虔先前便等在人群中,在這時緩緩抬起眼,低調地繼續跟上。 能訛就訛,尤其是這會還借著東廠的便利。 千樞營本為軍器研制集中營,可因撥款未至而難有進展,都怪朝廷養的那群貪官污吏。想要整頓京營,發展兵器,必須得要錢。 澧都城內最大的一家當鋪門口,那小廝從里面走出,照舊拿著來時的籃筐似是毫無變化,沿著來路往回走。 各種細碎的物品堆在其中,倒像是作掩飾用的,直到一個明黃色布包緩緩出現在他面前。 身后忽然有人叫住了他。 —— 司馬厝的神色不自然了一瞬,又極快地強自鎮定下來。 久虔將混了迷[yào]的布巾從他口鼻處拿開,將人拖著到一個地方藏得更隱秘了些,而后他的視線落在那掉在地面的籃筐上。 “站住。” 小廝不敢回頭,裝作沒聽見地僵著脊背匆匆趕路。 涼亭被花叢簇擁著。蘇稟辰擱了筆,將石桌上橫七豎八的軍器圖紙整理好,對司馬厝道:“為數不多,但確是我多方搜尋所得,愿得侯爺大用。” 這倒便宜了司馬厝,鳩占鵲巢,安心地休假。說是休假,其實也就是個用來掩人耳目的由頭。 懷疑更多了幾分。 蘇稟辰帶著溫潤的笑意,道:“侯爺這幾日辛苦了。” 冷靜如他,卻在見到里物時瞳孔驟縮,眸中一片驚濤駭浪。 或許叫的不是他,但他心虛,下意識地覺得是。 原先是薛醒租下來的休閑地,后來他卻嫌這地方太過于安靜,無聲無息,四處連個鬼影都見不到,漸漸地就將這給閑置了。 小廝徒勞地掙扎,整個人被鉗制著帶到了街巷暗墻后,在四肢劇烈地晃動幾瞬后,終是兩眼一翻軟軟地暈倒在地。 行經一條幽深的道口。 很難不讓人懷疑。 一介文人,見識博廣,百聞不如一見。 “只是東廠……”蘇稟辰顯然不能理解,“以我的了解,云督主不是好相與的,恐是別有用心。” 往來的人越來越少,小廝的腳步越來越快,他的呼吸微微紊亂,手心都被冷汗浸濕了,宛若他手里提著的是什么洪水猛獸。 意不在此。 久虔斂了神色,神不知鬼不覺地跟上去。 景榆林場地處偏僻,景致典雅秀麗,亭臺樓閣一應俱全。 他蹲下將外觀仔細檢查了一遍,確認沒有異常后,開始著手翻找里頭的東西。 他就是要把cao練力度給拉滿,逼得這群犢子從不適應到適應。 這般的當鋪也就大富大貴的人才來得起。 他近來忙著把京營的腐化官兵給拎出來懲治。舉石鎖,砸木樁等任務一項接著一項,著實把那原先劃水慣了的京營軍兵累得夠嗆。 久虔將筐提起放于前胸,用自己的身體將之大部分擋住,確認足夠謹慎后,才借著陰影小心地掀起布包的一角。 紙上被蘇稟辰親手作了標識,附以圖文并茂的詳細注解。 一張錦雕垂紗的床沒來由地在他面前晃過。他知道云卿安別有用心,只但愿不是這樣那樣。 怕是會燒得連骨頭都不剩。 “公子!不好了……”有侍女匆忙地跑來,神色慌張道,“公子老師……他出大事了。” 老師,顏道為。 蘇稟辰和司馬厝對視一眼,桌案下的手猛地攥緊。 —— 夜風曳屋發出陣陣咆哮的低語,噼里啪啦的火星子跳動之上,黑煙自火把裊裊升騰,暗了這方天地。 黑壓壓的東廠番役單手握刀,將顏府上下包圍了個水泄不通,兵鋒直指府內蹲在地上蜷縮成一團、嚇得抖如篩糠的家丁。 火光沖天,刃尖含霜,堵得人壓抑。 “顏閣老身居高位卻作風不正,因諫言不受納而對陛下心懷不滿,既而意圖攛掇朔北起軍造反。有違忠君之道,其心可誅!東廠奉命辦事,特將之捉拿以聽候審訊。” 徐聿話一說完,帶領手下利落地公事公辦。 “佞畜魏閹,走狗云賊!你……你們含血噴人,顛倒黑白是非,禍亂朝綱!折了我一把老骨頭不要緊,偏還害得我泱泱大乾如此這般……” 顏道為身體兩側被粗暴地架著,在兩位高大的番役中間越發顯得瘦骨嶙峋,額上發已然全白,鬢角的青筋格外明顯。····他癡癡望天良久,已是老淚縱橫,卻仍是靠著最后一點力氣,怒視向云卿安對著他破口大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