謫宦 第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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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卿安含笑道:“燒你啊……” 脖頸的禁錮陡然間收得更緊。 在發黑的視線里,云卿安只感覺骨頭都似要散架了一般,呼吸一點一點被斷絕,周身在逐漸喪失力氣,強烈的嘔吐感混著耳邊嗡嗡的鳴響如深淵巨口將他吞噬。 惡心得想吐。 “來人,來人呀!侯爺要殺人了……” 宮人太監大呼著上前,極力拉扯想要掰開司馬厝那雙掐著他的手卻都徒勞無功。 堅固得像個鐵烙,像是從地獄伸出的棺材釘,現下要把他的骨頭血rou都給捅穿粘連。 云卿安在眩暈中不著痕跡地移開眼,給宮苑外墻頂上隱藏在暗處幾近按捺不住的人遞去一個安撫的眼神,亦將手落在自己的脖頸上,放棄了掙扎。 “怎么?侯爺求我的時候是一個樣,求完了以后又是另一個樣,翻臉簡直比翻書還快??蓜e忘了,你可是,還欠著我人情的?!?/br> 自他喉嚨間咽出的嗓音驟然變得冷厲,他冰涼的手指似從毒蛇口中吐出的信子般,怨毒又纏綿悱惻地劃上司馬厝的手背。 司馬厝的手陡然一松,被鍥而不舍的小太監忙不迭扯開。 他沉默地踉蹌后退數步。 遲緩的疼痛直到這時才翻江倒海爆發涌來,右肩及后背數次撕扯開裂的傷口似是被萬根灼熱的利刃刺著。 他的手,已經完全使不上勁了。 “爺,別再過去了,我們回府。回府里就不冷了,咱回府好好養傷……”時涇擔憂道,惶然地從自己身上扯出衣料往司馬厝的傷口包裹。 像是在堵一個怎么也堵不盡的窟窿。而侯府里也早就沒多少人了,料想也是黑燈瞎火孤零零。 時涇紅了眼眶,說不下去了。 墻角的風被推搡著茫然無措,發出低低的啜泣。 趕到的侍衛圍攏上前,卻被云卿安揮手示退。 云卿安趁著這個空隙重重喘了口氣,分毫不讓地緊盯著司馬厝,放低了聲音緊接著道:“若是侯爺能慷慨贈一筆棺材錢,咱家就是上了黃泉路,那都是笑著的。等到了陰間去,我天天惦念著侯爺,念著侯爺您……” “悠閑自得,長命百歲?!?/br> 祝福和詛咒的轉換,也不過是在隨意的顛倒之間。 多少的寒門百姓汲汲營營一輩子也不過才堪堪夠得著那綠蟻酒庫表面的一點點殘渣沫子。 而司馬厝出身勛貴,地位銀錢自是無須憂愁。 可他早就做好了一生為戍邊殫精竭慮的準備,愿趁著尚能飯時,在最后一場戰斗中于飛雪落幕,沙場是他心之所向的埋骨之處,那才是他渴求的歸宿。 家國尚未定,談何悠閑自得,長命百歲?豈非是要他丟盔卸甲,庸碌到老。 他無聲苦笑,定定地望了墻角的人半晌。 云卿安說的沒錯,當時是他跟條野狗一樣放低了姿態,為見圣面自甘背負人情債…… 事到如今,怪的了誰? 云卿安揉著頸側,大半張臉都籠在了陰影里,看著司馬厝如游魂般離去的背影,亦看到了他背后蕭瑟的孤絕,這般倔傲仿佛天塌了也會抵力硬撐,至死方休。 “我與侯爺來日方長,后會有期。” (本章完) 第9章 弦凝絕 清冷冷的看客,潔無纖塵。 深深宮邸燈火通明,黑壓壓的瓦檐下,紅漆大門虛虛掩著。 這一處宮里頭難得的好居所內,鑲嵌在白墻里的是更加慘白的窗戶紙,映著盞盞鬼火似的燈影跳動,從內堂傳出斷斷續續的聲響,是人聲,卻沒有增添多少人氣。 云卿安熟稔地越過守夜的太監宮女,行至內堂門口處站定,喚了聲“義父”,也不待里頭反應,便極為自然地推門而入。 他到魏玠這里來時是隨意的,義父不會怪罪,便也就談不得唐突不唐突。 可是這回,多少是有點意外。 只是深秋,屋內的地龍卻是燎得正旺,將擺設的黑漆帶雕花六角桌,紅底壽字花盆毯都渲染成暖烘烘的黃色。 “不甘吶老祖宗,您可一定要替小的做主……主,督主!” 一身形微胖裹著藏青色貯絲曳衫的太監跪在地上,邊抹著涕淚邊哭訴著,冷不防聽到聲響,轉頭看向來人時驚了驚,現出一抹難堪的神色來。 云卿安置若罔聞,只淡漠地瞅他一眼便將視線投向一旁,神色恭敬有加。 魏拾咬牙,緊接著先前的話題哭訴:“老祖宗,小的奉皇命傳旨至朔北,不受禮待反受盡屈辱,這司馬厝這般囂張狂妄,豈非不將您放在眼里?這口氣如何忍得……” 魏拾氣得一噎,卻見魏玠在這時終于是睜眼瞧了他。 在朔北軍營時的記憶漸漸清晰,司馬厝手中擲出的銀槍堪堪貼臉擦過他,將他衣衫連同整個人釘在地面動彈不得。 與魏玠一左一右,并列而坐。 他迅速收了怨色,低頭盯著膝蓋。 他本名王拾,賤奴出身,為討好魏掌印巴巴把自個兒姓給改了自薦當兒子。結果魏玠嫌他長得歪瓜裂棗,壓根不拿著正眼瞧他,在他百般討好之下,只松口認他當孫子。 一位佝僂瘦小的老人,頭發沒有一絲凌亂,根根銀絲清晰可見。 “卿安來了?!蔽韩d緩緩睜開眼,抬手喚道,嗓音像石頭縫中磨出的線繩又細又啞,卻溫和,“過來,坐這?!?/br> “是嗎?本督尚不知有此事,小魏公公不妨詳細說來聽聽?!痹魄浒菜菩Ψ切Φ爻蛑?。 響得魏拾眼前發虛,他總算是下定了決心般仰頭悲憤道: 那語氣,活像是對著三教九流里那唱曲兒的人講的。 “呸!不中用的東西,話都說不利索,讓你說你就說?!蔽韩d面色不虞唾棄道,腳下一用力踩得椅沿咯吱響。 “是,義父?!痹魄浒驳兔紨磕?,繞過跪在地上的人來到魏玠旁邊的另一張太師椅上。 可憑什么,他好歹如今成了御馬監掌印,又掌管四衛營,不說與東廠督主云卿安平起平坐,怎么也不至于…… 他正坐在一張浮雕博古紋飾太師椅上,支著肘撐著八仙桌面,半闔了眼。在那下陷的眼窩里,青黑色皺巴巴的眼皮微微耷拉。 其后他更是被眾兵卒推搡著差點掉進軍營糞坑。 魏拾至今仍氣憤難平,但一想到司馬厝冷漠的眼又抑制不住地雙股打顫,哆嗦著道:“奴……奴不敢說?!?/br> 慈祥溫和得像一尊佛。 可他不是佛,是魏玠。 仍跪著的魏拾眼神偷偷往上瞟著,陰損的三角眼中不無嫉憤和怨恨。 這一來,連帶著給自個兒討多了個爹。 “長寧侯眼高于頂,自是將咱等視作下賤之物。他指著咱鼻子大罵說‘沒后代的魏老狗這是怕沒人給自個兒養老送終,嗝屁了沒人給收尸,養了一堆龜孫前擁后簇地擱這作威作?!?/br> “砰——” 魏玠坐著的太師椅凳腳處不尷不尬地陷了下去,其底下的一小截木頭早就朽了,又在方才被巨力這么一踏徹底報廢,登時就貼著地面飛了出去。 刮得魏拾縮回了手,他哀戚道:“小的所言非虛,也正因記掛老祖宗您,這才氣憤難平!” 云卿安攙扶著魏玠從椅上站起,挑挑眉瞟他一眼,并不做聲。 “豈有此理!” 魏玠氣得跳腳,枯瘦的手攥緊了身邊人的衣袖,在云卿安給他撫拍后背后才略略平了喘熄,冷笑道:“到底是不經事的狼崽子,沒了爹娘在朔邊野沒邊了,這是還沒挨過澧都的磨,也虧得他敢罵到咱家頭上來!” 他復又恨鐵不成鋼地指著魏拾罵道: “還有你這不成氣候的孬孫,盡丟你老祖宗我的顏面。像咱家這等人到哪不是被人摁在腳底下踩,偏生還就得自個兒把腰桿子挺起來,還能指望著沖你吐唾沫的人扶你起來不成?受委屈了自個百倍千倍討回去,上這用鼻涕給我洗地也不臊!” “告老祖宗的饒!孫子知錯,知錯……” 魏拾匍匐著磕巴道,使勁把鼻涕給吸回去,淚眼朦朧中瞥見云卿安腳下的衣擺,在悶熱的房中無風自動。 清冷冷的看客,潔無纖塵?!ぁぁぁぴ魄浒仓皇锹牐滞獍察o。 他攙著的這位老人并沒有多老,卻像一塊陳舊的雕塑,冷藏在這間腐朽的黃金屋內日復一日地與他對視著。 他看不到人,卻看到了他自己。一道遙不可及的青羽箭破風聲,卻將這靜室都給攪爛撕碎了。 ——沒后代的魏老狗養了一堆龜孫作威作福。 這可是把他給罵進去了。 他倒寧愿這當真是那人說出來的話。 衣服已然換過,脖頸的痛卻火辣辣的,像被鐵索烙著。 云卿安只輕嘆,微笑道:“晚寢無益,我扶義父安歇?!?/br> 魏玠回了首,展眉點頭。 云卿安攙著魏玠在臨出門時,復又狀若關切道:“小魏公公喉疾若是犯了,還是當心養著,好歹把話說得像樣些?!?/br> 魏拾惡狠狠地轉臉去瞪,卻只見那一角衣擺,明已靜止不動卻被強帶著移去無法抽身。 他看不到云卿安的神情,卻想到了青苔上被打濕的墨跡。 陰陰的。 —— 魏玠被扶著臥躺到床榻上,渾濁的眼望著寢房頂梁久久不語。 云卿安靜默地立在一邊把燈捻了。 燈芯由黃變白,剎那間房中又是一片黑,卻與原先并無多少區別。 魏玠眸光卻亮了亮,開口道:“卿安,去,把你那日給我折的銀杏枝取來?!?/br> 云卿安回道:“義父若要,我改日折枝新的就是,原先的不好了?!?/br> 枝葉晾了幾日早該枯了,更何況是收在柜匣里,沒準都被蟲啃了。 “那你去取新的自己留著,添添綠意生氣總是好的,至于舊的,義父替你收著?!蔽韩d將身子微微往邊上靠了靠,和藹道,“你也該多出去走走,犯不著跟我一老人家躲在屋里,又不是見不得人?!?/br> 云卿安妥協似地說:“成,改日天好了我帶義父去外邊逛逛?!?/br> 魏玠突然發出一陣大笑,笑得直咳嗽像是要把肺都給咳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