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mama是哲學家,大道理郁霧從小聽過太多,可沉岸每次說的話,都讓她不疑有假。因為他和無病呻吟的浪漫主義者不同,他和自己是同類人,她現(xiàn)在所經(jīng)歷的,都是他的曾經(jīng)。 當晚從墓園回到白桐路,郁霧又夢游了,但她自己不知道,醒來后如常地去上學。 而沉岸也如他所說的那樣,很努力地做好她的家人,只是他真的很忙,經(jīng)常好幾天都不見蹤影。 時間很快地到了初一的學期末,選修課先一批結(jié)課。 郁霧選的是趣味手工,每周三放了學都會帶自己做的成品回來,有羊毛氈做的恐龍,有串珠兔子,還有捕夢網(wǎng)。她很喜歡這門課,手工作品都規(guī)規(guī)矩矩地擺在玻璃柜里放好。 期末考的任務是制作永生花,郁霧搜了教程,拆了一束又一束花在廚房干得熱火朝天。 可是拿出烤箱的花,不是焦了就是蔫了,反復五次后,郁霧沒了耐心,捧著亂糟糟的頭發(fā)坐在地上郁悶。 傭人見狀上前安慰道:“小姐,時候不早了,您去休息,我來幫你弄。” “不行的,不可以作弊。”郁霧執(zhí)拗地想成功,擼起袖子又送了一盤玫瑰進烤箱。 結(jié)果還是失敗了,她不僅要面臨不及格的危險,還受涼感冒了。 夜里起了高燒,郁霧是在昏迷中被送到了醫(yī)院,醒來后已經(jīng)是天大亮了。 躁痛的喉嚨和發(fā)酸的四肢讓郁霧意識到自己燒得有多嚴重,她握著掛吊瓶的手虛弱起身,不設防地撞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這里的沉岸。 “要去洗手間嗎?”沉岸搭上床邊,手背貼了貼她的額頭。 他頭發(fā)長了,離家的時候發(fā)梢剛剛好到眉尾,現(xiàn)在長到顴骨了。 郁霧咽了口口水,眼睛燒得沁出淚,“我沒請假。” “請過了。”沉岸拉上被子蓋住她的手,隨后拿出了一顆玻璃瓶。 郁霧一驚,干啞的嗓音都被扯痛了。 沉岸把玻璃瓶遞給她,里面是一朵盛放的淺紫鳶尾,花瓣蜷曲纖細,莖葉修剪得很干凈。 “返校拿這個去交差。” 郁霧咬了咬自己的手背,盯著永生花,啞聲問:“買的嗎?” “我做的。”沉岸對她投來的錯愕眼神笑了笑,“家里的烤箱火力太猛了,不符合制作標準。下次你可以試試A液。” 郁霧咳得心口突突跳,她捧著花猶豫再三后道:“這是作弊。我什么時候能回家?能來得及再做一份花嗎?” “這不算作弊。你嘗試過很多次,實實在在付諸過行動,只是運氣不好,碰上了不配合的烤箱。”沉岸將被角塞進她胳膊下,垂眸時眼下的烏青更明顯了。 郁霧抿唇不說話,手指順著瓶身捏。 “遇到不會做的題你會怎么辦?” “先自己思考,再求助老師。” “在學校可以找到老師,在家呢?” 郁霧聽懂了他的循循善誘,咬住嘴唇噤了聲。 片刻過后,沉岸再度溫和地說:“以后遇到麻煩可以告訴我,我會和你一起想辦法解決。” 護士進來拔針,叮囑了注意事項后推著叮呤咣啷的車離開了。 “自己可以按著嗎?”沉岸看了看她手背上的出血孔。 “可以。”郁霧感覺手心出了汗,那熱酥酥的感覺一直蔓延到心口。 在沉岸起身時,她喊住了他:“謝謝。” “不客氣。”沉岸向她伸出手,郁霧發(fā)著燒腦子遲鈍,愣了會兒才把棉簽遞給他。 “我去買午餐回來。給你開電視,靠著枕頭休息一會兒,不舒服或者要去洗手間就按鈴,可以嗎?” 郁霧點點頭,看著沉岸走到門口又折返回來問她想吃什么。 “黑魚蝦粥,冷拌菜心。”郁霧想了想,眨著水濛濛的大眼睛怯聲問:“我可以喝奶茶嗎?” 茶是癲癇患者的絕對禁忌,但她現(xiàn)在嘴里沒味兒,真的很饞甜食。 沉岸彎了彎眼睛,柔聲回應:“可以,這是很好滿足的事。” 半個小時后,沉岸拎著元記的餐盒回到病房,身上換了件休閑襯衫,發(fā)絲濕漉漉的。站在床邊拆筷子時,郁霧聞到了一股清爽的沐浴香,像刨成碎的某種香木屑。 熱騰騰的餐食擺在眼前,郁霧卻率先捧起奶茶吸了一口,辛甜一路暖過喉嚨,她舔了又舔發(fā)現(xiàn)是杯姜黃奶,沒有茶的成分,但意外地好喝,虛透的身體都暖了起來。 電視在放《霍比特人》,沉岸陪著她看了一整部,兩人偶爾被逗笑交流幾句。 片尾曲響起時,郁霧有些犯困了,剛點了點頭,就聽到他說:“睡會兒吧。輸液的藥會讓你容易困,醒了再繼續(xù)看。” 郁霧躺回被子里,看著幫她蓋被子的沉岸,突然發(fā)現(xiàn)他鼻梁骨靠眼角的內(nèi)側(cè)有很小一塊破皮。 “這里,”她用手指點了點,但沒真的觸碰到他,“怎么破了。” 沉岸偏過頭,解釋說可能不小心碰到的。 郁霧沒在追問,一覺醒來后見到了個陌生女人。 她說她叫虞向晚,是沉岸的助理,來接她出院。 “他去哪兒了?”郁霧快到家的時候才問出口,“小沉叔叔。” 虞向晚幫她開車門,笑容和藹友善,“沉老板出差了。” 出差的話,下次見面又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 郁霧拿著沉岸做的永生花去了學校,在最后一門課考完后,意外地在校門口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她跟著司機走過了半條街才在一個老小區(qū)的停車場里上了車。 沉岸遞給她一根冰淇淋,郁霧接過舔了一口,是香草味的,有開心果碎,奶油有些融了,但很好吃。 她倉鼠啃食似的安靜吃東西,分出神盯著沉岸看。 夕陽掃過他的側(cè)臉,高聳的眉骨和鼻子折出一片陰影,濃黑的短發(fā)梳到腦后,散了幾縷落在額前。 沉岸讓她想起了一部90年代歐洲電影里的男主角,那個明星長什么樣她忘了,但依稀記得第一眼的直觀感覺,含蓄不張揚,溫潤有風度。 除了很高像堵墻。 “學校怎么樣?”沉岸突然的出聲把郁霧給嚇到了。 她支吾道:“應該考得不差。” 沉岸笑了笑:“我是想知道除了學習以外的事。和朋友相處得好嗎?有沒有遇到麻煩?” 郁霧搖搖頭:“都挺好的。” 她能感覺到沉岸在看她,郁霧有些緊張,轉(zhuǎn)頭去找濕巾。 又要暑假了,他今天突然親自來接她放學,會不會是想說夏令營的事? 郁霧越琢磨越是不安,下一秒就聽到他說:“收拾書房的時候我看到你新西蘭簽證還沒過期,有沒有興趣和我一起去新西蘭過個夏天?” 父母去世前他們?nèi)肄k了簽證,也是準備去過暑假的,只是沒想到會有意外。 沉岸也一定發(fā)現(xiàn)她護照上有簽證但并沒有過境章。郁霧垂眸看腳尖,很輕地說好。 七月的新西蘭正是最美的冬季,郁霧扒著車窗看風景,連綿青翠的山坡上點著小巧村落,和《霍比特人》電影里的一模一樣。 她不禁有些興奮,回頭找沉岸,“是夏爾村!” 沉岸捂住手機,讓司機停車。 郁霧迫不及待地跑下車,青草味的冷風撲面而來,吹亂了她的頭發(fā)和圍巾。 沉岸伸手把她的絨線帽壓了壓,“虞姐帶你進去玩兒,我等會去找你。” 郁霧沖進小鎮(zhèn)游覽,摘了花拍了照,和社牛的當?shù)厝撕狭擞埃棵靠吹诫娪袄锍霈F(xiàn)過的場景時,她都下意識轉(zhuǎn)過頭,可卻遲遲沒等來沉岸。 熱情減退過后,郁霧回到停車處,遠遠地就看見沉岸靠在車尾講電話的背影。 她不高興地垮下臉,故意把車門摔出很大的聲音。 沉岸很快就上了車,平常地問她玩得怎么樣有沒有受涼。 郁霧不耐煩道:“你自己去看不就知道了?我又不是客服,什么都要回答。” “你,”剛起個頭,手機又響了。 郁霧心煩地抱著手扭過身窩在角落里,厚實的棉服擠成了米其林輪胎,臃腫又笨重。 她把耳朵塞進圍巾里,屏蔽喋喋不休的通話聲,靠著車窗假寐。 直到車停在羅托魯亞的酒店,沉岸才結(jié)束電話。 郁霧倒騰著兩條腿快步走進大廳,沉岸追上她說:“讓虞姐幫你洗澡換身衣服,然后去吃飯好嗎?” 郁霧很不悅地瞥了他一眼,“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會洗澡!” “好,好。”沉岸彎下腰把房卡給她,這個動作在郁霧看來極其諷刺。 “我在這兒等你。”他又想伸手壓她的帽子,郁霧連忙躲開,從虞向晚手里奪回自己的雙肩包,咻咻跑進電梯里。 整理完畢后郁霧下了樓,換了身加絨的白色運動服和防水雪地靴,套了件櫻花粉短羽絨服,打扮得乖巧可愛,嘴卻翹著眼睛也瞪著,一對圓圓的招風耳被蒸汽染得泛紅。 她雙手插兜,剛走到一臉淡笑的沉岸面前,突然眼前閃過來一個瘦猴老外。 老外夸張地贊美著她,說自己是某個本土童裝品牌的工作人員,想邀請郁霧當模特。 老外說得天花亂墜,伸手就想摸她頭發(fā)。 郁霧嚇了一跳,被聽到沉岸喊她:“郁霧,過來。” 郁霧心里一咯噔,連忙跑到他身后藏好,心口咚咚地跳。 “抱歉,她不能當你的模特。” “親愛的,你不要那么快拒絕我,讓我和她對話好嗎?她是我見過最美麗的東方面孔!我們正需要不同膚色的模特傳達自由和諧的理念!相信我,我會讓她大放異彩!” 郁霧從沉岸的胳膊縫偷偷往外看,聽他們說話。 沉岸冷聲拒絕:“我是她的監(jiān)護人,我不允許你和她對話,也請不要再打擾我們。” 說完就牽起郁霧走出了大廳。 郁霧愣神于剛才的事,監(jiān)護人?她的確還是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