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寧都進入六月,暑熱更盛。 沉岸風塵仆仆地從外面歸來,新馬泰一圈跑下來,已經一個月沒著家了。 接到老板后,安好忙說要事:“小姐上周和陳總去了趟公證處?!?/br> 剛處理完一攤子爛事,氣都來不及喘一口,一回來就聽到這么爆炸的消息,沉岸深吸了一口氣,長途勞累的臉色很不好看。 事情已經超乎預計了,安好接著匯報:“小姐不僅和陳總接觸了。還和秦董,以及趙總見了面?!?/br> 沉岸拿著照片的手都在發緊,郁霧穿著性感的比基尼靠在欄桿邊,左右挽著大她兩三輪的老男人開懷大笑。 他狠狠攥拳,照片在掌心里皺成一團。 “要,”安好弱聲問:“要約陳總見面嗎?” “不必。”沉岸還攥著照片沒松手,“明天股東會,自然能見到。” 安好打了個激靈,看來沉岸一點面兒也不打算給了,準備公開給人難堪了。 六月八號,是千禧的例行股東大會,也是郁錦華夫婦的忌日。 以往都是白天談公事,結束后會聚餐追思千禧的創始人。 早上九點半,沉岸準時千禧總部大樓,推開會議室的大門,和一眾西裝革履的股東頷首示意,走向最頂頭的上位,落座。 左右手坐著的人,禮貌性對他寒暄問好。 沉岸一一回答,眼神掃過空無虛席的會議室,而后停在正在喝茶的陳總臉上。 陳總似是有感,嗆了口茶,微側過身和左側的人說話。 沉岸抬抬下巴,安好立馬意會說道:“既然各位都到了,那咱們就開始了?!?/br> 話音剛落,會議室的門被推開,郁霧猝不及防地出現在門口,一身vintage ysl深V黑色套裝裹束,金發高盤,冷情地笑著,步伐搖曳卻很穩地一步步走向上座。 沉岸的視線追隨著她,兩人的對視間,有種山雨欲來的腥氣。 郁霧停在他面前,謙卑地頷首彎腰,“沉老板,我想你坐錯位置了?!?/br> 所有人都停下動作,震驚之外都抱著看熱鬧的心態看向兩人。 沉岸按住桌上的筆記本,平靜的臉上不露慍色,就這么坦蕩地接住郁霧的視線。 “抱歉郁小姐,是我的失責,您稍等?!卑埠妹Σ坏藭h室,再回來的時候拿了張椅子推到沉岸身旁請她坐。 郁霧對他給的臺階視而不見,面向全體董事說:“千禧最大的股東以及創始人、決策人是郁錦華先生,他的唯一繼承人是我。這董事會主席的位置,只有我能坐。” 她余光斜了一眼沉岸,不愿妥協的意思顯而易見。 沉岸在數雙目光下起身,面不改色地讓位。 郁霧滿意他的識趣,露出了得逞的淡笑,隨后道:“開始吧。” 她第一次露面股東大會,底下人不免有些緊張,碼不準她的來意,發言時個個都很收著。 工事談論了兩個小時,主要是圍繞是否要開展原礦的項目進行探討。 從頭到尾郁霧都未曾發言,直到會議室陷入安靜,郁霧等了幾分鐘后,問道:“都說完了?” 沒人應答,一旁的沉岸垂眸看筆記本,也無言。 “那輪到我說了。”郁霧拿出一沓厚厚的文件上桌,鄭重道:“很抱歉沒能早些與各位見面,我是郁霧,郁錦華的獨女。父母去世時我尚年幼,沒有能力執行他落下的工作?!?/br> 聽到這里,沉岸輕蹙了下眉頭,眸色隨之暗了一度。 緊接著,郁霧抬高了音量,“如今我學成歸國,是時候擔起亡父的職責了。這里是我收購的散股,占比7.9%。” 這話一出,臺下一片嘩然。郁錦華是曾經持有股份最多的人,9.8%,死后落在了沉岸的手里。 而郁霧如今持有的7.8%如今僅次于沉岸,高于在座的所有人,意味著她要進入千禧,并且不知道會生出怎樣的變故,仿佛是顆不定時炸彈。 眾人的臉色精彩繽紛,都在等著看主席是發話定錘,還是質疑駁回。 沉岸拿過桌上的文件翻了翻,看過每份股權轉讓書最后的簽字后,抬起了眼。 六個和此事相干的人,心虛地回避視線。 沉岸視線垂定在文件上,緩慢地抬起手表決:“關于郁霧進入千禧董事會一事,我贊成?!?/br> 左手邊的人聞聲立馬舉手:“贊成?!?/br> 一聲聲的贊成輪流下去,繞圈回到郁霧這里。 她始終都沒有移開過審視沉岸的視線,想透過他平靜的外表下窺探出幾分動容。 沉岸撫襟起身,居于上位,卻沒有獨裁者的強硬,“我在此宣布,即日起,郁霧作為執行董事會主席,正式加入千禧?!?/br> 他側過身,給她讓出完整的上座空間,淡笑著鼓掌,“恭喜?!?/br> 眾人紛紛起身恭賀郁霧回歸,在雷鳴的掌聲中,她向各位頷首致意。 她勝利了,可卻也失敗了。 會議結束,安好引她參觀了一圈公司,最后去了辦公室。 沉岸正在收拾東西,看到她進來也沒停下動作。 他身為董事會主席卻從沒占用過郁錦華的辦公室,一直在行政董事的辦公室里辦公。 郁霧把著門,看著他往紙箱里丟東西,兀地開口:“把虞向晚撥給我?!?/br> “可以?!背涟秮G完了最后一樣東西,給安好使了個眼色。 安好抱起紙箱離開了,沉岸跟在他身后,一向規整的額發散了幾縷下來,眼瞼低垂,壁燈打得鏡片反光,讓人看不真切他的表情。 當他們擦肩時,郁霧喊住了他:“意外嗎?” 沉岸駐足,安好則加快腳步跑遠了。 他覺得眼球酸澀難受,閉了閉眼后說:“如果你跟我說想要,我都會給你?!?/br> 郁霧掐緊了門把手,視線微動但并沒有偏斜,“我不要你的東西。想要的,我會自己得到?!?/br> 沉岸沉默不語,郁霧沒忍住側目瞧他冷靜自持的側臉,“改掉你老想著施舍我可憐我的毛病?!?/br> 沉岸出了聲氣,“我沒那么想過?!?/br> 說完他抬起了下巴,推開門,留下最后一句話:“虞向晚明天到你這報道。” 沉岸穿梭在冗長的走廊上,意識到好像從沒機會數過從辦公室走到電梯間需要幾步,迎面走來相熟的員工,他微笑著點頭。 原來需要128步,這段路原來這么遠。 沉岸上了車后,搖下了車窗,對著風點了支煙。 安好見狀讓司機回避,等等再過來,他湊到車窗外彎腰和沉岸說話:“老板,看來小姐和陳總他們接觸只是為了收購股份,并不是旁的原因?!?/br> 熱氣在鏡片上起了霧,沉岸夾著煙卻不抽。 安好想了想,又說:“老板,其實,千禧遲早是要交給小姐的。” 沉岸深吸了一口尼古丁,嘴里斥滿了苦味后又皺起了眉把煙給滅了,“走吧。” 古斯特駛出停車場后,沉岸才發話:“今晚的聚餐,我就不去了?!?/br> 安好連忙編輯短信發到董事會工作群里,找了個官方的理由致歉,剛發出去,又聽到老板說:“你去選禮物送來千禧?!?/br> “呃?”安好一下沒反應過來。 “恭賀新任行政董事入職?!背涟犊吭诤笞t望遠方的風景,“她喜歡淺紫色鳶尾?!?/br> 安好又扒拉手機聯系花店,半響過后沉岸又說話了:“別送電子產品、辦公用品、香氛之類的?!?/br> 入職禮物不都送這些?還能送什么?安好抓了抓頭發,腦細胞不夠用了,猶豫再三后斗膽提問:“那,那送什么合適?您覺得呢?” 總感覺這時候反問老板是在往槍口上撞,安好擠出笑容往后座看。 只見沉岸遞來ipad給他,屏幕上是只奶油白愛馬仕幻影,“送公文包合適。” 安好懷疑人生地接過ipad,他只是個勤勤懇懇的社畜,父母都是中產,雖然跟了沉岸后也見了不少世面,但屬實沒見過此等公文包。 “那,送您回榮盛還是先找地兒用餐?” 少頃,沉岸說:“去鳳凰山?!?/br> 結束了應酬后,郁霧疲憊地倒在后座,一整天的虛與委蛇,已然精疲力竭。 她沉沉地睡了一覺,被司機喊醒的時候,車已經停在鳳凰山墓園門口了。 郁霧抱起花束下車,獨自走進了墓園。 潔白的墓碑一個挨著一個坐落在起伏的山坡上,四面高樹環繞,卻沒有風。 夜色濃稠,沒有一顆星星,連月都顯得冷清。 郁霧站在墓碑前,看著先她一步來探望父母的白劍蘭,凝滯了許久才輕輕把花束靠過去。 墓園很安靜,小小的四方墓碑下埋藏著無數人的骨灰。可郁霧不感到害怕,反而找到了久違的心安。 這里是斬首愛的屠臺,也是封存愛的神祇。 她半跪在冷硬的石磚上,伸手輕拭父母的照片,還是記憶里的模樣,并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改變,也沒有機會改變了。 郁霧想起了第一次來這里的場景,是她十二歲生日那天。 那天是傍晚來的,她盯著墓碑看了好久,直到日暮西沉才回過頭。 沉岸抱著一束白劍蘭站在她身后,彎腰放下花后,說:“在我父母去世的時候,我才明白一個道理。見證愛人的衰老,才是最幸福的事?!?/br> “我們做不到了。”郁霧猛地鼻酸,呼吸都在發抖。 下一秒,肩膀落下溫熱的手,“可以的?!?/br> 眼淚要掉不掉地懸在眼眶里,郁霧仰頭看沉岸,又聽到他說:“我們可以見證彼此的衰老,我會努力做好你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