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郁霧自恃激怒人的本領(lǐng)是一等一的,可不見沉岸惱,拽著她進了茶歇室后,啪啪丟了驅(qū)蚊貼和止癢膏給她。 郁霧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沉岸瞥了她一眼,轉(zhuǎn)身去倒蘇打水,“自己涂。” 郁霧滿腹牢sao地坐下,來回找了個遍才發(fā)現(xiàn)小腿上有個鼓包,再抬頭時面前多了杯氣泡充足的蘇打水,里面旋著鮮艷欲滴的西瓜和楊梅。 茶水臺上空著一瓶Andes,郁霧很不領(lǐng)情地說:“我不喝Andes。” “這是我的。”沉岸轉(zhuǎn)過身,手里的蘇打水只加了片薄荷,他跨步在對面的沙發(fā)坐下,“你的是圣培露。” 郁霧端起飲料喝了一口,不死心地臭他:“沉老板還是那么熱衷于當保姆。” 沉岸不接她的故意找茬,問:“你把信托都取出來了?” “對啊。”郁霧不高興地說:“我用我自己的錢,有問題?” “辛普森教授下個月12號會攜學(xué)生來國內(nèi)辦展,給你留了票。” 沉岸一句沒頭沒尾的話讓郁霧一愣,她背離沙發(fā),直勾勾盯著垂眸看手機的沉岸,“你真的夠了,監(jiān)視我電腦?” 沉岸不回答,繼續(xù)說:“辛普森下個學(xué)期會帶皇藝的研究生。現(xiàn)在準備的話,能趕在九月入學(xué)。” 郁霧啪的一聲把藥膏摔在茶幾上,“沉岸,你別太過分了。中國海關(guān)你家開的?我一入境就要趕我走?” 沉岸放下手機,看著渾身帶刺的她反駁:“沒有。” 郁霧確實查過皇藝的資料,但隱私被侵犯還被沉岸宣之于口,她無法不生氣,“要我再提醒你一遍嗎?你早就不是我的監(jiān)護人了,不要再自以為是插手我的事。” “沉老板?”敲門聲打斷了他們還沒來得及開始的爭執(zhí),莫莉推門進來,看著臉色泛紅胸口起伏不穩(wěn)的郁霧,又看看端坐著的沉岸,感覺自己來的不是時候,一時間有些局促。 沉岸起身,橫在她倆中間,說:“差不多了。餐廳離得有些遠,早些出發(fā)吧。” 莫莉連連應(yīng)答,隨著他走到門口時,郁霧突然出聲喊住了他們,“莫莉小姐,要是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帶你逛寧都。” “沉老板日理萬機,難免會忽視你。我閑人一個,每天都無所事事。”郁霧走到她面前,舉起手機晃了晃,“咱們以后見的機會還很多,該好好相處呢。” 莫莉惶恐地看了沉岸一眼,沉岸隨即拉開門請她先行,“昆拓先生等急了。” 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郁霧倚在門框上歪頭哂笑,“還挺護犢子。” 當看到莫莉停在臺階前,沉岸挽起手臂給她扶時,郁霧眼里地笑意冷卻了。 “怎么跑這兒來了?”陳佳楠喊醒了她,“走吧,看這天像是要下雨了。” 郁霧嗯了一聲,轉(zhuǎn)頭去拿沒喝完的蘇打水。 陳佳楠奇怪道:“你拿手里不麻煩?我車上有好多飲料。” “不要浪費糧食。”郁霧繞去前臺結(jié)賬,添了一筆杯子的錢,而后咬著吸管走了。 果真下雨了,天變得毫無預(yù)兆,雨滴打在車窗上像是在油爆豆子。 窗外倒退的林海郁郁蒼蒼,莫莉看了一會兒后,小聲問道:“沉老板,那位郁霧小姐,我好像見過。” 沉岸嗯了一聲,繼續(xù)翻看手里的資料。 莫莉扭著頭看他,躊躇了片刻后又出聲:“她是您的?” “家里人。”沉岸很自然地回答。 家里人的概念太廣泛了,莫莉垂下眸子看他骨節(jié)分明的手,“她喜歡吃翡翠柚是嗎?怪不得您每周都要買一箱。” 沉岸落在紙張上的手頓了頓,又嗯了一聲。 他句句有回應(yīng),但卻什么都沒說。莫莉的困惑無限膨大,郁霧的模樣和他們之間難以言喻的氣氛在腦海里揮之不去,那位郁霧小姐看上去好年輕,他們的長相也沒有相似處,所以究竟是哪方面的家里人呢? 這是莫莉看他的第八回了,沉岸合上文件后,對副駕的安好說:“給莫莉小姐拿條薄毯。” 司機靠邊臨停,安好下車給莫莉鋪好薄毯,而后繼續(xù)行程。 腿上傳來合適的溫度,卻沒有令心房回溫。 莫莉?qū)ι狭顺涟斗执缬卸鹊奈⑿Γ坝晏齑道錃馊菀资軟觯瑢幎嫉氖顭岷吐炔煌!?/br> 突然的梅雨讓郁霧煩躁極了,一回到家就直奔浴室沖澡,干爽地除了浴室后,發(fā)現(xiàn)安安正乖乖坐在門口等她。 郁霧的壞心情好了大半,引它去了客廳,從茶幾上的盤子里拿出一顆佛手柑給安安聞。 安安很聽話地來回嗅,郁霧滿意地摸它頭叮囑道:“記住這個味道,以后要是碰到,就毫不留情地咬上去,知道嗎?” 安安昂頭吠了兩聲。 “好乖。”郁霧訓(xùn)了一會兒狗,盯著佛手柑出神,隨后很嫌棄地快速把佛手柑扔回去,手來回地在睡衣上擦拭。 她躺在沙發(fā)上,望著頭頂搖曳的水晶燈發(fā)呆,空氣里彌漫著寧靜安逸的果香味,陰郁的殘光透進落地窗,雨聲綿綿,哄著心跳歸于平穩(wěn)。 佛手柑并不常見,但在郁霧的認知里,卻有特殊的意義。 郁錦華是虔誠的信徒,他將宗教文化融入珠寶設(shè)計中,造就了千禧的盛名。 家里的各個角落里都供奉著佛手柑,郁霧從小就識得,也很喜歡那股東方調(diào)的清甜。那是郁錦華的氣味,是港灣、歸宿、庇佑的總和。 父母去世后,家里的佛手柑枯萎殆盡,味道也消失了。 直到那天夜晚,郁霧在長椅上醒來,再次聞到了記憶中的味道。 而這股氣味的主人不再是郁錦華,而是沉岸。 任何想要替代父母的人,郁霧都恨,可真當尋回丟失已久的氣味時,神經(jīng)比意識更誠實地依賴。 隨著沉岸搬進白桐路的,還有佛手柑。 郁霧每天出臥室都會深吸一口氣,讓清甜的顆粒在心房裹上厚厚的屏障,才有勇氣去迎接生活。 父母一周年忌日這天,沒有和她提及此事,一早的時候她在餐廳碰上了沉岸。 沉岸一身黑西裝,左手中指的戒指也摘了下來。給她剝了雞蛋后,就出了門。 郁霧照常上學(xué),回家寫作業(yè),晚飯后坐在花園里看著星空發(fā)呆。 她懵懂地猜到,大家是不想揭她傷疤才會有意避開話題。她難過的同時很惡劣地松了口氣,的確,她不想面對陌生人假惺惺的問候。 就像葬禮那天,那些人在靈堂悲戚萬分,拉著她流淚安慰。可轉(zhuǎn)過頭,就能為了利益大打出手。 “今天是圓月。”沉岸干凈清透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郁霧側(cè)頭看他,不知道他什么時候回來的。 沉岸坐在她身旁,不遠不近的距離,能清晰地聽到彼此的呼吸,卻不會產(chǎn)生任何肢體接觸。 “東南方向有兩顆很明亮的星星。” 郁霧嘆笑了一聲:“你不會是想說那是我的父母,他們化作了星星守護在我身邊吧?” 沉岸也跟著笑了:“我想說,那是牧夫座。” 郁霧一愣,“牧夫座?”她沒聽說過。 “18號會有牧夫座流星雨。”沉岸沉緩的嗓音在夜里飄得很遠,“想去看嗎?” 郁霧盯著那兩顆星星看了許久,才說:“在哪兒能看到?” 她不知道自己流露出的神情有多生動,那是沉岸第一次在她臉上看到一個孩童該有的靈氣。 “我邀請你18號晚看流星雨,記得空出行程。” 他的容顏在星月的輝光下很有迷惑性,讓人恍神。郁霧呆呆地點頭,說好。 看流星的那晚,是刻入郁霧人生里程碑的一晚。 第一次熬夜,第一次夜爬紫堇山,第一次看到漫天璀璨。 來看流星的游客很多,都是懷著對自然景觀的憧憬,和心照不宣的,懷著對福氣的期盼來的。 混跡在人群之中,郁霧抬頭盯著漆黑的夜空,只要有異光閃爍,她的心就會不由自主突跳一下。 “還有三分鐘。”沉岸看向山下流光溢彩的城,“剛才那是燈塔晃過的照明。” 被看穿心事的郁霧低下頭,小聲道:“我知道。” 頭頂傳來清涼的山風,還有沉岸不明意味的輕笑。 郁霧將衛(wèi)衣的拉鏈拉到最頂頭,整個人往衣服里縮了縮。 “冷?” 郁霧搖頭,驀地后背一暖,她怔仲地抬頭看沉岸,手攥著他的沖鋒衣不知所措。 “夜里山上氣溫很低。”風將他的發(fā)梢吹得慵懶凌亂,眉骨和下頜的剪影在燈塔的逆光下流暢深邃。 “哇!”人群中有人發(fā)出尖叫,緊接著就是激動地躁動。 郁霧被撞得跌向沉岸,“小心。” 沉岸護住了她,卻沒有觸碰到她的身體,胳膊虛虛橫在她身后。 漆黑的夜墜滿流星,仿佛是場蓄謀已久的朝圣。 “生命的終始都有它的命運。我同樣不信輪回,但我愿意相信我的爸媽正以另一種方式在陪著我。” “也許是塵埃,也許是煙火,也許是樹木溪流。讓我呼吸,讓我解渴,讓我得到一瞬間的遮蔽。” “他們和我相遇,再和我別過,進入下一輪生命的周而復(fù)始。這是我荒謬的希望,也是最無力的祝禱。” 沉岸說的每一個字都很溫柔,佛手柑清冷的味道帶著暖意包裹著郁霧,流星雨安靜地在她眸子里劃過,留下最絢爛的光華,又悄無聲息地消逝。 她沒有驚呼,沒有說話,平靜地觀賞完了這場壯觀的演出。 下山時,她穿著超大號的沖鋒衣,腳步鈍促地和慣性抗衡。 她看著走在前面的沉岸,鼓起勇氣喊了一聲:“沉,沉..........小沉叔叔。” 面前的背影停下了腳步,轉(zhuǎn)過頭的沉岸滿臉的錯愕。 耗費勇氣的結(jié)果就是龐大的惱羞,郁霧略過他繼續(xù)下坡,很不高興地說:“別指望我會喊你爸爸。” “我,”沉岸追上她,“我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