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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公夫人多嬌艷[重生] 第2節(jié)

    那名叫英兒的孩子望著鄭廷棘,靈動的大眼睛水盈盈的,倒一點兒也不畏怯,脆生生喊道:“堂兄。”

    鄭廷棘滿臉譏諷,冷笑道:“四叔在哪兒養(yǎng)下的私生子,帶回來認(rèn)祖歸宗么?”

    鄭瀚玉拉著英兒的手,笑道:“你仔細(xì)瞧瞧,這孩子長得像誰?”

    鄭廷棘聽他如此說來,便打量了那孩子幾眼,原本想再諷刺兩句,卻在看清了那孩子的眉眼之后,頓時改了神色。

    這叫英兒的孩子正自目不轉(zhuǎn)睛的望著他,那雙水靈靈的杏核眼,倒似極了……

    鄭廷棘面色有些呆滯,他不敢再看那孩子一眼,重又看向鄭瀚玉,粗喘了口氣,低聲質(zhì)問:“這孩子是什么人?!”

    鄭瀚玉笑的云淡風(fēng)輕,淡淡說道:“他叫我父親,桃兒便是他的母親。論起來,你是他的堂兄。”

    “你胡說!!”

    鄭廷棘兩眼赤紅,猛地?fù)湓诶伍T上,長臂一伸,就要去抓英兒。

    鄭瀚玉眼疾手快,拉著英兒急退一步,避開了鄭廷棘。

    只見鄭廷棘滿面猙獰,怒吼道:“這絕無可能!宋桃兒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室,是你的侄兒媳婦,怎會與你生下孩子?!鄭瀚玉,你哪里尋來個野種,特特兒來激我么?!”

    鄭瀚玉眉宇微揚,水色的薄唇噙著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仿佛極是滿意鄭廷棘這幅癲狂狼狽的樣子。

    他啟唇輕輕說道:“信與不信,你心中自有論斷,也不必我多費唇舌。”

    鄭廷棘緊盯著他,半晌低聲道:“你為何不索性殺了我?”

    鄭瀚玉微笑:“哪有這般容易?她受過的苦楚,豈是你一死可以償還的?”說著,他又揚聲道:“念在鄭家祖上有功于社稷,皇上赦了你的死罪,改為流刑。族長與幾位長輩商議,不能留你辱沒祖宗,將你這一支從族譜除名。自自此之后,鄭家再無此人。”

    鄭廷棘雙手緊握著欄桿,十指青白,他緊抿著雙唇,目光在眼前這對父子身上逡巡,面孔扭曲猙獰。

    鄭瀚玉握著那孩子的手,輕輕撣去氅衣上化了的雪水,又道:“旅費盤纏,及押送你上路的差人,我都替你打點好了。怎么說,你也曾是我的侄兒,你且安心的上路罷。”

    言罷,已是無話可說,他拉著英兒,轉(zhuǎn)身就要離去。

    鄭廷棘看著他背影,忽然失聲道:“且慢,你若還認(rèn)我是侄兒,我便求你一樁事。”

    鄭瀚玉頭也未回,丟下一句話:“若是想去桃兒墳前祭掃,那卻不必了。我想,她并不愿見你。”

    一語畢,這父子二人便出了大牢。

    鄭廷棘癱倒在牢房之中,他明白鄭瀚玉不會輕易放他死去,他便是要用活著這件事來折磨自己。

    桃兒當(dāng)真與他有私么?

    鄭廷棘并不十分確信,他離家數(shù)載,不知家中情形。

    依著桃兒的性情為人,應(yīng)當(dāng)不會做下這等違背倫常、背夫偷人的勾當(dāng)。然而,那叫英兒的孩子,英兒的那雙眼睛又實在令他動搖。

    事實究竟如何,已無人能告知他了。如今的他,不過是一條敗北的喪家犬,也無力再去追尋真相。

    往后余生,每一日他都要活在這疑惑、焦慮與嫉妒的煎熬之中。而這,大約就是鄭瀚玉想要看到的罷?

    又五日,京中風(fēng)雪漸停,鄭廷棘被官差押解著,一步三回頭的離京上路。

    鄭瀚玉在府中后園卷棚內(nèi)賞雪,園中栽有數(shù)棵桃樹,風(fēng)欺雪壓,枝丫光禿禿的。

    聽了下人的來報,他神色淡漠,負(fù)手自語道:“桃兒,我將他攆走了,往后你再也不是他的妻子了,可歡喜么?”

    這話,自是無人應(yīng)答的。庭院之中,寂寂無聲。

    京城這場大亂,足足過了大半年方才平息。

    鄭家卷入其中,本應(yīng)元氣大傷,但因鄭瀚玉的檢舉之功,除涉案人等,皇帝并未遷怒旁人。

    又一年,鄭瀚玉獲封一等忠靖公。

    朝野皆議論,這鄭瀚玉身為鄭家子孫,為求功名利祿,不惜檢舉揭發(fā)自家親眷,果然剛強利落、六親不認(rèn)、狠毒利辣的好手段,是個成大事的人。

    但他身居高位,又是皇帝的寵臣,生的儀表堂堂,仍舊是京城貴胄心中的佳婿人選,但凡家中有適齡未婚女兒的,無不趨之若鶩。

    然而這上門求親的,無論家世如何顯貴,皆吃了閉門羹。有好事者打聽出來,原來這忠靖公早娶過一房妻室,不知因何早早亡故了,膝下已有一子。因思念亡妻,忠靖公不肯續(xù)娶。

    此事內(nèi)情,唯有鄭家的幾個老人知曉。這是鄭家的秘辛,自然誰也不會張揚出去,任憑這傳言塞滿京城的大街小巷。

    饒是如此,京城那些閨秀反倒議論忠靖公癡心鐘情,是個重情重義之人,世風(fēng)日下這般人品性格實在可貴難得,愈發(fā)的癡迷傾情。

    可憑怎樣風(fēng)情萬種、如花似玉的美人,都打動不了忠靖公的心腸。

    甚而皇帝有意將公主賜婚與其,亦被婉拒。

    歲月便在這細(xì)碎的議論中,飛逝而過。二十年的光陰,轉(zhuǎn)眼便如流水一般的過去了。

    乾化二十三年臘月初四,又是大雪天氣。

    京城忠靖公府西桃花廳內(nèi)彌漫著濃烈的藥味兒,廳里服侍的眾人皆是一臉凝重。

    這間府邸的主人,忠靖公鄭瀚玉久病不愈,已是行將就木。

    忠靖公為了社稷百姓嘔心瀝血,cao勞半世,積勞成疾。皇帝特從宮中遣了御醫(yī)前往救治,卻也是無功而返,如今不過是靠參湯吊著。

    鄭瀚玉僵臥于床上,他的床榻邊唯有獨子鄭英守著。

    鄭英看著父親原本英武俊逸的面容,如今干枯蠟黃,心頭極是酸澀,忍不住哽咽出聲。

    鄭瀚玉聽見動靜,微抬眼皮,不由淺笑道:“傻孩子,有什么好哭的,我要去同你母親團聚了。”

    鄭英說道:“父親不要灰心,皇上打發(fā)人來說,西南有神醫(yī),已派人去請了。”

    鄭瀚玉不置可否,只問道:“今兒是你母親的忌日,去祭掃過了?”

    鄭英忙答道:“父親放心,這是大日子,兒子不敢忘卻。這些年,母親的墳塋也是時時修繕的,栽的桃樹業(yè)已成林。”

    鄭瀚玉嘴角輕揚:“好,待父親百年之后,記得一定要同你母親合葬一處。”

    鄭英只覺鼻頭越發(fā)酸了,趕忙應(yīng)了一聲。

    父親這一世孤苦,前半生纏綿病榻,及至后來好了,又將全幅心思精力放在了公事政務(wù)之上,幾乎沒有一日想到他自身。如今行將就木,病榻跟前竟連一個血親也無。鄭氏宗族里那些人,自從老太太過世之后,父親便同他們斷了往來。

    而他,他并不能算是父親的血親。

    鄭英自己心里清楚,雖是叫著父親母親,他卻只是母親生前收養(yǎng)的一名孤兒罷了。

    那時候,他父母亡故,族里的人欺他年幼無人照拂,搶奪了他家的田產(chǎn),竟還要把他送到廟里去,是母親出面收容了他。

    只聽鄭瀚玉又問道:“英兒,你……還記得你母親的模樣么?”

    鄭英微怔,彼時他年幼,母親的音容笑貌已大半不記,唯獨母親那雙溫柔美麗的眼睛記得分明。

    鄭瀚玉卻沒再問他,只是怔怔的看著床畔,口中喃喃自語:“我還記得……她坐在這里,喂我湯藥的樣子……桃兒……桃兒,你來接我了么?”

    鄭英忽覺得肩上似有風(fēng)刮過,他急忙回頭,卻什么也沒有看到。

    “桃兒……我和你走……我要趕在鄭廷棘那廝的前頭……我不會把你還給他的……”

    片刻,忠靖公府響起一片哀哭之聲。

    第二章 桃花人面

    初春時節(jié),乍暖還寒。

    萬物復(fù)蘇,正當(dāng)春播農(nóng)忙時候。晨間天色未明,清泉村的村民便已陸續(xù)起床,吃了渾家預(yù)備的早食,扛著鋤頭下了地。

    清泉村東頭的老宋家,亦也燃起了炊煙。

    宋桃兒已然醒了,她知道自己該穿衣起床,去幫母親張羅闔家的早食。

    然而春寒料峭,令她格外的貪戀被窩的溫暖愜意,她翻了個身,嫵媚的杏核眼輕輕瞇著,想要再多躺片刻。

    這般貪睡晏起,又不必?fù)?dān)憂婆母苛責(zé)、小姑恥笑的逍遙日子,不知已有多久沒消受過了。遠(yuǎn)的,好似上輩子的事情。

    憶起昔年在家時的光景,宋桃兒只覺得鼻子微酸,細(xì)密的長睫輕輕顫著。

    “這妮子,咋還不起來?這都多咱時候了?恁大個閨女,咋能這么賴床。將來嫁出去,還不叫婆家笑話?”這口氣埋怨之中,又帶著幾分溺愛,是她的母親劉氏。

    “娘,這天兒還早,外頭又冷,就讓妹子多睡會兒也罷。今兒,我跟爹去集子上。阿霞也起來了,叫她上灶做飯。”這嗓音粗獷了些,是她兄長宋大年。他口中的阿霞,是年前新娶的娘子,宋桃兒的嫂子楊氏。

    未嫁的閨女便是能享受這等自在快活,有母親的疼愛,有父兄的照拂呵護。

    宋桃兒只覺得心頭暖烘烘的,仿佛吃了飴糖一般的甜蜜。

    她翻身坐起,被子滑將下來,露出曼妙玲瓏的身軀及晶瑩玉潤的肌膚。這般白皙細(xì)膩的皮膚,實令世間諸多女子羨慕。哪怕上一世她嫁入國公府后,妯娌們看不起她出身,卻也私下艷羨嫉妒她的姿容秀色。

    宋桃兒撿起昨夜放在床尾的細(xì)布棉衣穿了,又穿上褲子,便踩著棉鞋下了地。

    這身衣裳還是年前一家子趕集置辦年貨,她爹宋大年執(zhí)意為她買下的。淺桃紅色的細(xì)棉布,又是京里老字號布鋪里的貨,那攤販定要二十文錢一尺,比平日闔家子穿的布足足貴了五文。母親好不埋怨父親花錢大手大腳,父親卻說閨女大了,平日里要見人,總要有幾件像樣的衣裳,所以還是買了下來。

    然而,宋家雖遠(yuǎn)不及靖國公府那般富貴榮華,倒也是個殷實之家,除卻有十畝地租給人種,自家還在集市上有間食肆,生意也紅火。宋桃兒又是家中最小的女兒,倍受父兄的疼愛,一年四季總有幾身新衣裳穿。父親這般說,不過是想再給她添置件新裝罷了。

    母親嘴上數(shù)落父親,但歸家之后還是連夜為她趕了一身的棉衣棉褲出來,并在棉衣一角繡了一枝桃花。

    這身細(xì)布棉衣自然比不上靖國公府里那些綾羅綢緞,娘的針黹自也不如京城那些專門伺候達(dá)官貴人的蘇州繡娘,但這是爹與娘親的愛護之情,世上沒有比這更珍貴的東西了。

    宋桃兒低頭仔細(xì)系著棉衣的紐扣,卻忽然覺得一陣暈眩。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做了一場夢,還是當(dāng)真死去活來了一回。

    那場如真似幻的夢中,她嫁給了一個自己根本高攀不上的男人,進了那個自己從未想過要進的國公府邸。國公府的門檻那么高,高的她幾乎不知要怎么邁過去,規(guī)矩多的如柳葉兒一般的稠,進了那道門,她甚至不知要怎么吃飯怎么走路。府里從上到下幾乎所有人每日都在等著她的笑話,婆母與小姑從來冷眼相待,她嫁的那個男人更是將她視為恥辱,一氣兒納了幾房的妾侍。明面上,她是二少奶奶,人都敬著;暗里,她飽受欺凌。國公府不似別處,殺人的刀都是陰著來的。

    沒過幾年,她的夫君便往江南去辦差了,獨留她一個在國公府中。他寧可在任上養(yǎng)外宅,也不肯帶了她一道去。她清晰的記得,婆母將那封書信丟在她面前、并用她無子息當(dāng)大度容人等言語譏刺自己時的樣子。

    那是無所謂的,她當(dāng)時心中這樣想著。

    她和那位所謂的夫君并沒有什么真正的情分,她從他身上得來的只有痛苦罷了。

    再后來,她在秋末染上了傷害。婆母說她那病撲人,將她送到了家廟之中。她苦熬到冬季,終于一日大雪天閉上了眼睛。

    那時候,她只覺得松快。

    再睜眼時,她又回到了自小生長的村子里,回到了自己家里。

    宋桃兒穿好衣裳,走到了日常梳妝的小桌邊。

    天才蒙蒙亮,屋中黑的很。

    她擦燃了火折子,點亮油燈,打開鏡奩取了梳子梳頭。

    農(nóng)家的姑娘,沒誰能有這樣的家什。原因無他,尋常的女孩兒家實在沒幾樣妝點門面的首飾,偶爾能從集市上買些頭繩絨花,收在母親的柜子里,便已然足夠。

    宋大年在外打過幾年仗,很見過些世面,看著人家女兒有的,便也要為桃兒置辦一份。

    鏡奩之中,菱花鏡、桃木梳、桂花油,乃至胭脂香粉、絹花頭繩無所不有,甚而她還有兩支銀絞絲梅花釵。宋家在清泉村,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殷實人家,村中的姑娘著實羨慕宋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