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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門工工整整地關著,像是無事發生。她一把推開來,使得力氣過大了,木門倒發出吱呀的響聲。謝老太太正好端端地從屋子里走出來,見了謝方思,笑道:“我想這個時間,你是要回來了。怎么了?后頭有老虎追你嗎?跑得臉都紅了。” 謝方思見她行走間十分穩當,懸著的心放下一半,問道:“隔壁劉嬸嬸說您在橋上跌倒了,嚇死我了。沒事嗎?”一面也就靜下來,勻著氣跟著老人家往屋里走。 謝老太太呵呵笑道:“是差點跌了一跤,還好有位先生正巧路過,扶了我一把,不然我這把老骨頭,可要遭罪了。”又說,“人家很熱心呢,還一路把我送回來。且據他所說,他是初來乍到,也算作客人,我就請他坐一坐。” 這時候,謝方思已經走進了客廳,遠遠一看,紅木長椅上果然坐著位男客,看他的肩背與坐下后險險快觸到茶幾的腿長,應當是很高大的身形。再走近一點,忍不住瞪圓了眼睛,驚呼道:“李先生!” ☆、第 34 章 李言卻很淡定, 微笑著注視著她點了點頭,似乎對于能在這里遇見她,是不感到奇怪的。 謝老太太也驚訝了, 道:“李先生倒是說過自己從上海來,我倒真是想不到你們認識哩!” 謝方思為這偶遇感到驚喜, 不由得綻放出笑臉,對祖母夸道:“我在上海, 不是為一位馮教授做過助手么?李先生就住在對門。他人很好的, 我回家的車票, 就是請他幫忙才能買到呢!” 脫口而出后,反而有些后悔。若非是緊急的車票,何必托人買呢?想深一點, 何必緊趕慢趕地急著回來呢?要回家來,也不差幾天十幾天的工夫。這就不能不又說回到白海棠了。 謝老太太在謝方思回來后的一個月里,多少能感覺出一點古怪來:她似乎對白海棠提得很少,即便有時候自己問起,她說歸說, 總不是興致很高的樣子。以她們從前的感情而論, 這似乎不大應該。她是猜到了,也許是她和白海棠之間發生了什么事, 以至關系有一些破裂, 且從孫女的反應來看, 她多少是心里很受傷的一方。只是人生過客如流水匆匆,何必緊握著一個不放?她不愿意說, 自己也就不提。她早晚會知道的。 這一次也是一樣,謝老太太很輕松地放過,只是笑道:“你真是小孩子, 車票還要托別人買。好了,既然你認識人家,就替我招待一會兒吧,我去隔壁張老太太家送點東西。”揮揮手走了。 謝方思點頭答應。再去看李言,見他兩肘架在膝蓋上,食指松弛地交握著,好一副措置裕如的模樣。她不免有些新奇,在他身旁的圈椅上坐下了,笑著道:“今天萬分多謝你。只是你也太過鎮定了,見到我,半點不讓你驚訝嗎?” 一個月不見,李言身上的冷冽的肅然之氣像是平白褪去三分,俊朗的眉眼全然的舒展開,對她柔和微笑道:“為什么驚訝?我見到謝老太太,就知道她是你祖母。送她回來,當然知道能見到你。” 謝方思愣了,想不通似的。 李言笑意加深,解釋道:“你忘了嗎?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看了你的筆記本,里頭夾了一張你們合照的相片。” 她才猛然想起來,恍悟著笑道:“是,真是這樣。”又問,“我寄去的茶葉,你收到了嗎?” 南川有一間百年字號的茶鋪,十月份新出了鐵觀音的秋茶,謝方思給馮教授與李言各寄去一份。因想到馮老太太,給馮教授的那份便附帶上一包自己喜愛的花茶,她料想李言絕對不喝花茶的,便單獨只寄了鐵觀音。 李言含著微笑點頭,卻伸手遙遙地指著客廳角落里的一架鋼琴,問道:“我沒有想到,你還會彈鋼琴嗎?” 謝方思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朝那架舊鋼琴看了一眼,窘迫道:“哦,那架琴很舊了,我小的時候,祖母倒是經常彈。只是南川鎮上沒有琴行,也沒有專修外國鋼琴的師傅,自己修一次琴調一次音,實在麻煩。現在年歲久了,有幾個音都調不準了,空擺在那里做一個裝飾吧。”末了,倒很不好意思地抿一個微笑。 時間往前倒推十多個年頭,那個時候,什么樣的人家能買這樣一架鋼琴? 李言早先就覺得謝方思不像尋常普通人家的女孩,盡管她總是衣著素凈,半點不顯貴扎眼,手上卻戴著價格不低的外國手表,不光如此,她身上從容淡然的氣度,也是尋常女子所不具備。別人趨之若鶩的錢財名氣,她似乎都不在意,寧愿每日勤勤懇懇地點卯。 今天無意間來到她家里,看到那架鋼琴與客廳里成套的紅木家具,方才斷定她出生不俗。興許更早些時候,是很顯赫的縉紳之家,也未可知。因為只有衣食無憂又愛重教養的環境,才能養出這樣靜如止水的性格。 可就是這樣一個仿佛心如止水的人,為了那位同住的姓白的朋友,可以半夜里只身赴險。設若那時候沒有遇到自己呢?李言不明緣由的,每每想到此處,便涌起一股壓抑不下的火氣,在那憋悶之中,又隱約帶著酸意——她對于愛重之人,可以全心地付出,設若她愛...... 他心如擂鼓,到底不敢往下想。可他清楚得很,這個念頭如同種子,早早地深埋進他內心深處,它一直安好地存在著,只不過自己沒有灑水施肥,于是暫時的,沒有瘋長而已。 李言感到心口的一絲熱燙,像是那種子已然冒出稚嫩的尖芽來。他微笑道:“如今,我們算不算調換了身份呢?不過我自覺幸運很多,即便是個異鄉人,可以請你這位東道主略盡地主之誼,帶我四處看一看談一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