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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相片像是能無聲地傳遞出一種氣味或情緒,李言看了片刻,嘴角微乎其微地上揚了一下。他把記事本放回桌上,淡淡道:“行了,你可以走了。” 謝方思原本已經做好了被盤問到底的準備,想不到他開口就撤銷了自己的嫌疑,驚訝得一時忘了動彈。吃驚的當然不止她一人,那小警員眼睛雖戀戀不舍地黏在稿紙上,頭卻往上司的方向偏去,也是震驚道:“啊?她真不是煙販子啊?” 李言朝他瞥去一眼,反問:“稽查科近兩年抓了那么多煙鬼煙販,她是不是,你還看不出來嗎?” 那小警員便訥訥地“哦”了一聲,將看完的稿子歸攏了放回袋子,又幫忙收拾起擺了一桌的物品。既然知道了謝方思不是煙販子,他的態度當下便親和許多,一面收拾一面笑著搭話道:“失敬失敬,你真是個女學問家呀!” 謝方思小聲道“不敢當”,又看了眼坐在對面的警官。盡管今天是飛來橫禍,他釋放自己,是很應當的,可如若碰上一個胡攪蠻纏、腦袋糊涂的長官,要走出警察廳的大門,總要費更多工夫口舌。想到這里,便也同他道了謝。 李言微微地點頭,算是接受了。 那小警員見謝方思并沒因自己先前左一句“抽大煙”右一句“煙販子”的污蔑而翻臉,頓時更熱情了,問道:“哎,你這小說寫得真好看,還有沒有下一章?預備投到哪家報社?” 謝方思接過了自己的東西,回答道:“這是為《西洋世界》翻譯的稿件,原本今天就是要送去的,至于他刊不刊登,這我不曉得。” “《西洋世界》,”李言曲著手指在審訊桌上敲擊幾下,緩緩道:“《西洋世界》雜志社的地址是萊茵街三十六號。” 謝方思下意識看向他,正對上他由下而上望過來的漆黑的眸子。她從沒見過這樣黑的眼睛,像是幽深的沒有底的深淵,無端的冒著寒氣,讓人心里一抖。只聽他又道:“女子在外,行事要格外謹慎小心些。” 雖然語氣冷冷冰冰,卻是句真誠的告誡。謝方思抿著唇微微點頭,又道了一次謝。 此時,鐵門再次被人敲響,一位警官進來喊了一句“報告”,道:“外頭來了兩位先生,問我們今天有沒有在萊茵街六十三號帶走一位很文氣的小姐。說那是他們雜志社的筆譯員,實屬誤會一場,請我們放人。”他說到后半段時,眼睛已經難掩好奇地往謝方思身上瞥去了。 謝方思心想,憑那位密斯脫林的糊涂勁,恐怕過去一天都不會發覺自己報錯了地址,更遑論一路追問到警察廳來。雖然不曉得另一位先生是誰,多少讓她這個受害人,心里感到些安慰。 她恢復了行動自由,走到警察廳的大門口,果然看見門外站著兩道身影。唐易文看見她出來,先就迎上來問:“你沒有事吧?”隨后忍不住似的,伸手對著后面的林春常點了幾下,數落道,“這次都怨這個不靠譜的糊涂鬼,害你受了趟無妄之災。” 林春常不近不遠地站在唐易文身后,臉上原本掛著慚愧尷尬,可是被唐易文當面指摘,又覺得很失面子,拉著臉對謝方思道:“行了行了,這一件事算是我錯。你有什么條件,想要什么補償,盡可以開出!” 唐易文聽他是這樣的說辭,臉色往下沉了沉,只是還沒有開口,謝方思已經先一步伸手,將手里的文件袋遞給了林春常。林春常一愣,下意識便接過了。 謝方思冷淡地道:“這一次的稿子我已經譯完,此后的部分請您另請高明,我不譯了。只是您說過,譯一期稿子拿一期酬勞,我也不愿意白白辛苦,這一次的稿酬,勞駕您結算一下。若您硬要說我沒有合作的精神,拒不支付薪酬,那我沒有話說。” 林春常聽她說了這一通,一面覺得輕松,她不譯稿子,自然還能找著別人來譯,這算什么大事?可一面又覺得怪惱火,自己這樣的人物,眼下又是她的老板,親自向她賠禮,她說不譯就不譯,將自己這個老板炒了魷魚,這不就是默認了他的錯誤不能原諒嗎?壓根不給他面子呀! 這兩種情緒在他心里相互掐著,掐得他臉上臊紅一片,又羞又氣地咬牙道:“好!別說這一期的稿酬,我付你雙倍,就當給你的壓驚費了!密斯謝還滿意嗎?如今滬上出名的筆譯員,也不過拿這個價位的酬勞了!” 謝方思輕嘆道:“那不必。我做多少活,就拿多少酬勞。林老板要是覺得慚愧,就把雜志社的地址記一記,等到下一個人問,總不要再說錯了。” 林春常疑心她在諷刺自己,可是看她的神態,又很自然,像是僅僅提出一個真誠的勸告,自己如若再揪著吵個不休,反倒大失風度。可若是順著她的話回答說好,豈非是向她妥協?那更是不可!一時間,鋸嘴葫蘆似的立在原地不出聲。 謝方思同樣不大愿意跟他交涉,話說完了,便向唐易文道了聲謝,再與二人道別。 唐易文沖她微笑道:“密斯謝不必客氣,你今天受驚不小,我送你回去吧。”說罷,也不看林春常的表情,與謝方思邁步一起離開。他在此次事件中的姿態立場,也就很清晰明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李言:對不起,我兇嗎?那是為拍戲的緣故。 謝方思:不兇,很紳士。 唐易文:......(他們難道看不見我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