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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吻 第65節

    關山月瞳孔微縮。

    薛幼菱不知道是怎么得到的消息,凌晨四點蹲在機場,將失魂落魄的周佞帶走。

    然后——

    “她跟我說了一切。”周佞輕聲。

    她說了那天單獨跟關山月聊天時,關山月透露的所有。

    那么多字句被薛幼菱的哭腔死死塞進周佞本就混沌的腦海,到最后,周佞卻只記得薛幼菱一句話:

    “月月她說,你不可以愛她——會被毀了的?!?/br>
    她說周佞,月月說不會愛人。

    她說周佞——

    你救救月月吧。

    求你了。

    所有親近的人都看得出來,關山月幾乎真的要溺死在那無邊的苦海里了。

    可是關山月那副淡漠無情的皮囊仿佛要將所有人都拒之門外,可那殘缺的靈魂分明每一層都在叫囂著——

    來愛我呀。

    為什么沒人愛我。

    為什么這個世界不能對我好一點。

    為什么這個世界從來都沒有對我好一點。

    命運從一開始,就沒有眷顧過她。

    可她分明,什么都沒有做過。

    周佞強勢出現,進駐關山月的人生,關山月窺見最初的靈光,她陷在了那年雪夜里周佞眼中閃爍的光——那是她最渴望的東西。

    后來,她的理由讓周佞覺得可笑后,卻只剩一片悲鳴——

    關山月只是覺得,他、連帶著薛幼菱她們,都不應該被自己扯進那個地獄。

    關山月只是覺得,既然神明從不愛她——

    那僅僅不要愛她就好了。

    是她作繭自縛。

    關山月知道所有一切愛意,可就如同明婷那個詛咒一般:

    “我對你最深的詛咒,是你明明眼睜睜看著有那么多人在愛你,可你永永遠遠都沒辦法彎下腰,去觸碰、得到那萬分之一的愛!”

    “你活該永遠孤寂?!?/br>
    那就,不需要愛吧。

    關山月如是想到。

    周佞只覺那顆心被反復煎熬,痛得幾乎感受不到四肢的存在,他只是那么看著關山月,是呢喃:

    “阿月,我在愛你——”

    “阿月,這么多年,我從來都沒有停止過愛你?!?/br>
    關山月眸前彌漫上了一層霧氣。

    “薛幼菱她沒有說錯——阿月,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不會愛人?!?/br>
    周佞幾乎是祈求般,他顫顫巍巍地用指尖去觸關山月的頸椎,他害怕,眼前的關山月仿佛失去了生氣,像要要同這座城市的雪季一并顛倒破裂:

    “我不需要你愛我,阿月——”

    “我來愛你?!?/br>
    阿月,有我來愛你。

    不需要任何理由,你站在那里,我就愛你。

    “我從來都不覺得自己卑微,我也不需要你有任何回應?!敝茇薅荚陬潱粑袷窃诓粩酀q潮,不斷折疊這,“阿月,不要放過我——”

    周佞到最后幾乎是低吼出聲,他頓了一瞬,而后一字一句地看著關山月,輕聲說:

    “我來愛你?!?/br>
    周佞就這么看著關山月,像是要將喧囂與落寞都歸于沉寂,理所當然地接受關山月賦予加注的所有。

    他只是想告訴他的阿月——

    那些無數夢魘,那些五年中所有的痛,都終將被磨平。

    “神明它不需要來愛你,信仰都是什么狗屁東西——你才是我的信仰?!?/br>
    周佞就這么呢喃著他的愛意,告訴關山月,那些愛意這樣直白且熾熱地、從初遇時澆灌,滋生瘋長在每個相伴的長夜里。

    也是擊潰關山月心底防線的最后一擊。

    關山月喉嚨生啞,好像是抑制不住的苦楚尋找到了宣泄口,她沒有任何哭的前兆,偏偏地、無端地,兩行淚就這么順著頰淌下。

    可是這次,周佞沒有再躲開視線。

    他只是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指,用指腹拭去那幾乎要灼傷自己的淚,他深吸了好長一口氣,才開口,然后關山月就這么聽見周佞說:

    “阿月——”

    “當年,刺青店外,那不是我第一次見你。”

    第五十三章 “周佞——來吻我?!薄?/br>
    早于刺青店初相遇前,周佞就見過年少時的關山月。

    那時,他們倆被人笑稱是“北城雙霸”,周佞一腔熱血,卻也厭世,他以尖銳的譏諷唾棄著周氏的一切,他處處熱血,卻也處處疏離,淡泊得像云、似霧,好像每一寸曾駐足的土地都留不住他。

    周佞從周朝的口中,聽到過無數次“山月”的事跡。

    當然,當年那場驚世駭俗的綁架案,周佞也得知了全程,后來第一次見到關山月時……

    是在十六歲時,關山月跟那群人去周朝家找人。

    樓下熱熱鬧鬧,周佞卻獨自一人待在二樓的平臺上曬太陽,懶洋洋地,任憑周朝怎么說都不肯下去,后來覺得滿耳聒噪,周佞煩躁地站起身,他悄無聲息地尋了處被樹遮住的地方,憑欄下望——

    第一眼,就定在了站在玩鬧的一群人身后旁觀一切的關山月。

    很奇怪,少女如同那些油畫的肖像一般,紅裙烏發、肌膚如雪,像是在一群淡彩里襯出了驚心動魄的濃艷,就這樣鎖住了周佞的目光。

    周佞看著那群人把周朝架走,看著關山月全程不語,臉色淡淡,可眉梢上總歸是掛了幾分笑意,她就這樣看著人玩鬧,自己卻像是個置身事外的局外人。

    太過相似的人,總歸是能察覺到對方的想法的。

    后來那些日子,周佞覺得自己像是見鬼了一樣,明明之前從來都不會遇到,可在那次之后,周佞總能在各種各樣的地方莫名看到有關關山月的一切——

    她有最瀲滟與最嬌滴的喜怒、有最寡柔的心尖、和恣意的夏浪。喜怒哀樂,嬉笑怒罵,人群中最亮眼的那個總會是關山月,她最能捉青春的影、捕焦灼的風、網撲騰的魚、燒遍野的花。

    可周佞卻每一次,都能看出關山月那雙眼下壓著的波濤洶涌,與自己一般無二。

    常常有人在私底下厭她瘋,厭她驕橫,說她張狂無禮、說她傲慢狂妄,說關山月就是個瘋子——

    周佞知道,對這一切的評價,關山月都心知肚明,面對薛幼菱她們的憤怒與維護,關山月卻總是輕笑一聲,像是與自己無關一般說一句:

    “犬吠確實難聽,但何必跟狗計較。”

    但周佞狀似無意地從周朝嘴里套出這句話時,他那雙向來融不進世間一切的眼里,好像晃了那么晃。

    周朝很容易被套話。他宣揚青春就是要熱烈,于是每回都醉得七葷八素地回來,抱著周佞扔下的抱枕,就那么絮絮叨叨地將今天發生的所有都仔仔細細地說給周佞聽。

    然后周佞就那么聽著,他坐著暗色的床單上,像溫暖的巢xue,將靈魂也包裹住,周佞的眼在昏暗而晦澀的燈光之下流轉,在周朝徹底醉昏過去的瞬間,好像有些什么東西——

    是連他自己都辨不明的情愫,在肆意流淌。

    周佞好像就這么,以旁觀者的姿態,參與進了關山月的人生。

    所有人都說,關山月擁有一切,即便受了點苦難,可現在不也過得好好的嗎——可是周佞從不這么覺得。

    她像是被強行渲了彩的白,是童話中古塔堡壘上的萵苣公主,沒有人看見,她連長發都被剪盡,被拿去抵押的,是鮮明的愛。

    狂妄肆意是關山月加在自己身上的皮相與枷鎖。

    實則她只剩冷漠。

    而這一切,都被周佞看在眼里。

    當年刺青店前的初遇,不是偶然,是周佞精心策劃的刻意——他作為旁觀者看了關山月一年多的人生,于是他掐著點,出現在了關山月的面前。

    其實周佞的心動十分簡單,在那條昏暗的小巷里,當關山月慢悠悠地把他的名字念上一遍,似是將無盡風月連著他的名字纏繞舌尖——

    周佞的心跳,就已經突破常態下每分鐘一百二十拍的上限。

    都說愛如金幣,從開天辟地后便被世人輾轉相贈、流通于世,而周佞,他是囊中羞澀的窮人,卻想孤注一擲地參與這場豪賭——

    于是他就這么做了,然后也確確實實,一次都沒想過回頭。

    飛蛾都會撲火,可它們不過是向死而生,就像周佞與關山月。

    她總說愛太匱乏,她總愛讓周佞不要太上心,每當關山月跟周佞說出這些話時候,周佞的笑臉之下總會是一片波濤洶涌。

    然后,往愛這個泥潭里奮不顧身地越陷越深。

    周佞有很多很多話,從來都沒有對關山月說過,比如……

    這個世界確實沒有童話,我跟你相擁著、從晦暗中走出,現實會溺死所有虛偽,羅曼蒂克演也會變成燃盡的煙香,可是阿月——

    我們身上的污痕終將會被彼此抹去,過去的淤泥終將會被彼此抹清。

    這個世界根本就不需要童話,所謂神愛世人也從不見得將那些虛偽的愛意傾灑過半分給我們,可是那又怎么樣呢,阿月——

    我跟你,我們一起,才是彼此的童話。

    神明不需要愛你,信仰都是狗屁的虛妄。

    我來偏愛你。

    周佞說,神明或許真的在他十七歲那年降下過慈悲——他看見了那彎明月,帶著萬千光華而來,真真切切地照亮了他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