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吻 第64節
關山月就那么坐在駕駛座上,隱于郊區的綠植之間,她倚著真皮椅背閉眼,連太陽xue都在脹脹發疼。 她知道明婷活不了多久了,方才看到的不過是行將就木、被被搶救回來的軀殼。 關山月以為,自己會有哪怕一丁點的暢意或者快意,可是沒有。 一點都沒有。 這么些年相互折磨著,早就將關山月的內心磨得麻木不堪。 手機的震動聲拉回關山月心神,她兀地睜開眼,斂走眼尾一抹深深的倦意,關山月伸手拿起手機,卻在看到來電顯示時,久違地怔了一秒。 屏幕上閃爍的名字,赫然是去了加州的周佞。 關山月眸底暗流洶涌。 五聲響后,她平靜地按下了接聽。 詭異的沉默伴隨著電流聲,半晌,電話那頭才傳來了周佞嘶啞的一句: “阿月——是我。” 是排練過千百次才敢吐出的字句,是只為反復凌遲著他們的晝夜。 第五十二章 “阿月——有我來愛你。”…… 呼嘯而過的風隨著大門的開合偷偷竊進別墅里一瞬,就被暖氣所驅逐。 關山月漠然地將外套一脫,她里面穿了條暗紅的垂感長裙,像滾了一道金邊的紅得醉人的霞、夜幕前最艷的色。 裙擺細又窄,關山月走路步履生花,掩一雙系帶黑高跟分割開的雪白肌膚,是這鋼筋水泥構建的沉悶別墅間里亮眼的影。 她在昏暗的大廳中站定,垂眼,望向沙發上隱于黑暗中的周佞,像是已經預料到會有這一天,關山月平靜而漠然: “……你想說什么、想問什么,現在可以開始了。” 靜默半晌,周佞才緩緩地抬起了頭,他撞上關山月那雙眼,好像有些遲鈍,單薄的襯衫將周佞單薄的脊背包裹,晦暗將他過于削的下頜半掩藏,遮掩他突兀的骨。 關山月借由落地窗窺入的些許光亮,看清了人明顯憔悴的臉時,眸底深處死壓著的guntang終究是晃了晃,她抿了抿唇,無言地往身旁的沙發一坐,只是還沒坐下,便被身邊忽然一股強勢的蠻力一扯—— 關山月狠狠地撞入了周佞的懷里。 呼吸窒了一瞬,關山月腦海混沌了一秒,她斂眉,剛想抬手推開,耳邊卻傳來一句嘶啞的: “阿月……” 一晃,關山月有那么幾秒鐘還以為,這是多年前那個初雪的冬。 好像有些什么東西在一寸一寸地、吞噬著她的孤島。 周佞緊緊地抱著關山月,他的雙臂禁錮得死死,似乎要將關山月融進內里,火辣的觸感酥進骨子里,引發一瞬間的戰栗與失控: “阿月……” 周佞又喃一句。 關山月閉了閉眼,終究是什么都沒做,像是一具失去了靈魂的木偶,不想再做任何偽裝。 “……”許久,周佞才開腔,他顫著聲,嗓子像是被水浸啞一般,“我是不是來晚了?” 他說。 關山月瞳孔猛地一縮。 她原以為,周佞就算不會像周朝那樣大吵大鬧,但第一句,一定會是:你為什么不說,為什么不告訴我。 可是關山月猜到了周佞可能會說的各種疑問和質問,唯獨沒有想到他只是這么一句: “我是不是來晚了?” 于是關山月那雙眼里慣是平日示人的冷清,被摻進微不可察的悲意,她開口,像是微嘆一聲: “周佞……” “你聽我說。”周佞卻兀地打斷了人,他死死錮住關山月,堅定得像困獸在悲鳴,“阿月,今晚,你聽我說。” 關山月雙手垂下,終是閉眼。 然后,她就聽見周佞在自己耳側,一句一句地、像陷入了一片沼澤: “其實早在五年前,你出國之前,就已經知道宴會上出現的明婷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你知道,我是被迫的那個,對不對?” 周佞輕聲,一字一句卻沒有半分質問的語氣: “阿月,你早就知道我有多無辜。” 關山月沉默。 “這些年北城里很多人都想知道,當年究竟發生了什么,你明明那么對我,把我當條狗一樣將所有尊嚴踩在地底下,我為什么還是一點都不介意——” 周佞啞聲: “我也曾經真的有在那么幾個深夜里,痛斥著自己的卑微。” 我們兩個人其實分明都心知肚明,當年的明婷,不過是我們分手的莫名其妙的一條導火線,是外人以為的原因。 “你是不是以為我真的不知道呢,阿月。”周佞低笑一聲,笑得胸腔都在疼,“我知道,你是想放過我。” 你走的時候,是真的所有人都不想要了。 在加州那五年,你死死咬著牙扛過來的那五年——那么多個日日夜夜,你知道哪怕給我們任何一個人打電話,我、我們所有人都會奮不顧身出現在你的面前。 “可是,阿月,你沒有。” 周佞喃喃。 他深吸一口氣,別墅內分明開了暖氣,可周佞卻覺得,自己猶如身處冰窖,連呼吸都疼: “你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一瞬間,覺得就那樣死了也挺好?” 關山月沉默。 “可是阿月,在這五年里,我有那么一次,真的怨過你——” 周佞將頭埋在人的肩膀上,似乎是這樣,才有一點實感: “可并不是埋怨你的離開。” 在周佞終于坐穩周氏掌權人這個位置的時候,他站在周氏大樓的頂層俯視著整個北城,看著攜卷著漫天橘黃色的夕光,周佞整個腦海里來回回蕩的只有一個名字—— 關山月。 他手里捏著一張飛往加州的機票,第無數次想奮不顧身地去找關山月。 可周佞不敢。 他知道關山月在療傷,知道關山月一定會回來,知道關山月回來后想做什么,甚至于只要周佞想知道,就一定能事無巨細地知道關山月的一切。 可周佞不敢——他選擇讓關山月獨自一個人療傷。 然后自己為關山月掃清北城的一切障礙,等關山月回來開啟她任何方式的計劃,而每一個計劃,周佞都打好了草稿,并為之做好了保障。 他守著這里,等關山月回來。 “可是我唯獨沒有想到,阿月。”周佞啞啞,“原來真的哪怕有那么一次我選擇奮不顧身,都可以去救你。” 波濤洶涌的思緒一重又一重的席卷他、吞噬他。 原來那么多張被撕毀、過期的機票,哪怕有那么一次踏上飛機,周佞都能知道原來所有人都以為關山月過得很好的那五個歲月里—— 關山月獨自一人,困在絕望的野火上熱燎,沒有一縷柔風來吹去她的荒蕪。 這場火中,燒沒了關山月僅存的丁點善意,只余一片荒原。 那是關山月離開的這五年里,獨自一人的野蠻生長。 “那份送到我桌面上的文件,有整整三十一頁。” 不知過了多久,周佞終于再度開口,他顫著,仿佛最后一絲理智已經被擊潰: “三十一頁,阿月,每一個字,都是對我的凌遲。” 關山月的唇被她死死咬得發白,幾乎破皮。 五年前,關山月義無反顧般踏上的飛機似乎是盛大的出逃、她想逃離北城,想丟下所有的一切,是那個夏夜里最洶涌與震動的雨浪與默劇。 從小到大,關山月知道所謂親情是假的、所謂父母對子女的愛不過是退而求其次的備選,從根就腐爛,親情無法成為執著的紐帶。 她見到的世界,從來都沒有一點善意。 她不信愛,也不想侮辱愛這個字。 五年里有很多很多個深夜,關山月都曾經想過拋下一切——可是到最后那一步,關山月卻還是退縮了。 算了吧。 她想。 沒有人知道,最懦弱的那個,其實是關山月。 “那份文件上的每一個字都認識,可是合在一起,我根本就看不懂。”周佞幾乎是氣音,“我看不懂,我不懂,我不敢去想——” “那么多個日夜里,你到底是,怎么過來的啊?” 周佞去加州,走過了關山月走過的每一遍路,他去了關山月租住的別墅,去了她念書的地方,也去了出事的郵輪,以及—— 那份文件上描述的每一個地方。 最后,周佞近乎失神般在關山月曾經住過的別墅中,對著花園里那一大片已然枯萎的薔薇,紅了眼眶。 “阿月。” 周佞一寸寸松開自己的手,而后他抬起關山月的下巴,四目相對間,像在望一簇在凜冽中將折的春,顫顫著、就要折斷: “我來晚了,是不是?” 目光如洶涌著的黑色浪潮吞沒著關山月,像是要將她沉入似夢的癲狂世界,緊緊纏上她的手腳,要沉入深海。 難以沾捉的情愛顯形。 關山月動了嘴唇,可她到底是什么都沒有說。 “在我回來之后,第一個見的人,并不是你。”周佞就這么看著她,顫聲,“是薛幼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