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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吻 第66節

    后來的歲月里,周佞從來、從來都沒有哪怕半秒,想過要放開關山月的手。

    他想著守住這里,關山月總會回來的。

    人們總說,愛意隨風起。

    可在關山月出走國外的那幾年,周佞在無數個醉醉沉沉的夜里獨自呢喃——

    他說,他好像抓不住風。

    別墅內,猶如死一般寂靜,周佞一字一句地將心底所有和盤托出,他懺著、他悔著,他求著——

    他說阿月,我真的在愛你。

    而關山月低著頭,只留下蓬松的發頂,和附魂在發梢的冷泥,她的雙眼泛病白,眼尾卻通紅,空洞和鈍感過重,像是引起了僵死化的反應。

    淚流滿面。

    周佞則是深吸了口氣,像機車行過后枯槁、瀕亡的求氧,他開口,聲線嘶啞:

    “所以阿月,你從來都不需要覺得,會毀了我——”

    “從一開始,卑劣的是我,目的不純、精心策劃的是我,暗涌渾水,想竊你一絲愛意的也是我。”

    是我一開始就在籌謀一場失控。

    我心甘情愿,并且甘之如殆。

    周佞說,阿月,你并不缺愛,也不需要回應所有的愛——是我飛蛾撲火,義無反顧,不管再來多少次我都會來撲你這一束火。

    周佞的掌很緩、裹挾著一點點的涼意,漸漸覆蓋在關山月的臉上,二人的體溫生出一圈迷迷濛濛的霧氣,他們鼻息相抵,卻如墜入深海。

    “……”

    不知過了多久,關山月才好像是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她半分情緒不掩,就這樣看著周佞,滿臉淚痕:

    “周佞。”

    她低低地喚了一句,周佞卻連心尖都在痛,痛到麻木:“我在,我就在這里。”

    可關山月以為已經麻木的淚腺卻因為周佞這一句話而再度決堤。

    懦弱是她。

    這些年,她永遠半昏沉著,任由記憶生長霉菌,關山月只是在等著,等著徹底崩潰的那天來臨,可就是周佞,他從一開始就已經籌謀、將自己層層剝開,聲嘶力竭地表明著自己的愛意。

    甚至從來都不要求回報。

    哪怕周佞覺得,關山月從來都沒有愛過他。

    那些年,周佞聽著關山月嘴上說喜歡,心底卻認為她說的愛人不過剝過青檸后手指的澀苦水汽、是愛祈憐者搭撫她發上時極輕微的顫栗,是愛冠冕堂皇者虛與委蛇的論調。

    可周佞卻始終沒有過一句抱怨。

    關山月后知后覺地回想,這么多年,她好像從來都沒有覺得、也從來都沒有說出口過愛這一個字。

    可那關山月蔑視的愛這一字,此時此刻,卻從周佞身上張牙舞爪地釋放,圍堵著關山月的喑啞沉鈍。

    關山月就這么淚流滿面地看著周佞,兩個人都在靜默無言,而周佞只是在顫著、不厭其煩地一遍又一遍擦去淚珠。

    “周佞。”關山月終是露出了痛苦的意味,她開腔輕輕,說,“不累嗎?”

    周佞一頓,他撫著關山月的臉,眸底是比當年更濃的深情,四目相對間,他說:

    “這也是我想問你的問題。”

    那些軀殼里塞淤擠仄的膿血,在這一瞬間,全堵向關山月細密的、凌散的神經。

    “我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要你愛我。”周佞只是那么輕輕地、將關山月耳邊碎發撩至耳后,“是我卑劣,想竊你半分愛意。”

    “我從來都沒有覺得進的是苦海,阿月,只要這片海寫的是你關山月的名字,那么,我請你不要再說出放過我這種鬼話——”

    “我不需要救贖,我是一心,想往你的海里投。”

    關山月怔怔。

    在加州的五年,關山月曾經在一條偏僻的街上遇到了個祈神的老爺子,他頂著滿頭蒼發與額間堆疊的皺紋,神神叨叨地遞來一紙符咒。

    而關山月向鐵盆拋入兩元硬幣,謝絕所謂問神,踏著高跟往前走了幾步,卻又折回,她屈膝而蹲,眼如鉤月地說——

    如果神明以后哪天忽然想起來想補償我的話……

    那就……請幫我全部都補償在他們身上吧。

    那些真正愛我、卻從來都不曾求回報的人。

    是虧欠。

    臨冬的空氣都干澀粘稠,驟然起風,將藹藹的山霧吹走。

    關山月抬眼,任由光灑而影潑:

    “你想……要我跟你重新在一起嗎?”

    周佞卻搖了搖頭,他的心臟像被人狠狠拿捏、□□,絞痛得難以呼吸。

    說出這句話話,關山月眸底晃晃,可不等人思考,周佞卻重新將關山月握起關山月的手,是最虔誠的姿態,也再次將自己、擺放在塵埃里:

    “永遠不要對我用問句,阿月,讓我來說——”

    “請問,我周佞,可以擁有留在你身邊的榮幸嗎?”

    周佞永遠,自甘跟隨在關山月的影子里。

    關山月閉上了眼。

    她腦內混混沌沌,可全身上下每一個神經細胞都在發出無聲的尖叫,無數回憶夾雜著翻山倒海的喧囂,一下又一下地沖擊著關山月所有的防線。

    然后,關山月在周佞顫顫的目光中睜眼,他看見關山月笑了,耳邊是輕輕一句:

    “周佞——來吻我。”

    一瞬視線的失焦,窗外好像下雪了。

    又是一年初雪。

    根本就不要回應,唇齒相抵間,關山月仿佛看著那片晦暗畫布上濃郁的灰色被白皙的指尖一點、又一點地抹開了,太利落,好干脆——

    一如周佞辛辣的、野蠻的吻。

    他從來都沒有變過,永遠都堅定地站在關山月身邊,告訴她——

    深陷泥濘沼澤的人,也可以摘下炫目而璀璨的碎星。

    而周佞的碎星是她、明月也是她。

    于是關山月貼近,在人懷里埋得更深了一些,熱源像是要穿透兩人的肌膚骨骼。

    在一如當年的初雪里,呼吸本就不夠從容,可是卻沒有循序漸進、綿長纏綿的法式浪漫,只有來勢洶洶、像杯烈酒,勢要燒燙每一個細胞的——

    抵-死-纏-綿。

    第五十四章 “好好愛我。”

    瓢潑大雨打在了窗沿,玻璃窗邊蓄滿了自上而下流淌的雨,窗外的天氣陰沉,在烏云密布里卻沒有一分一毫的電閃雷鳴。

    周佞的指尖輕輕地拂過關山月的發梢。

    關山月在沉睡。

    昨晚聲嘶力竭地情緒決堤之后,關山月沒有走。

    她自顧自地拋下了周佞,無視掉激-情過后那無聲的尬意,自己摸上二樓的主臥倒頭就睡。

    周佞半坐在地毯上,他的指尖像是冰袋的霜冷,蹭過了關山月略微guntang的肌膚,看著熟睡中的人長睫抖了抖,周佞一頓,片刻后,又繼續把玩著人的發梢。

    他就這么看著關山月,眸底亮晶晶的,想在進行著一場無聲卻又冗長的傾訴,似乎是在試圖添補那些碎裂的傷痕。

    小心翼翼、欲說還休。

    忽然,被隨意丟在地上的手機振動了起來,在安靜的室內格外清晰。

    周佞眉一沉,抬手按掉,他無視手機里一堆未讀信息,可想了想,周佞抿了抿唇,他舉起手機,偷偷拍下一張手心中放著關山月一縷發梢的照片。

    修長的骨節微曲,白皙的掌心中,是一縷微卷的發,配著室內晦暗的燈光,顯得格外曖昧。

    然后周佞按開朋友圈,上傳圖片,他在編輯文案時沉默良久,最終落下三字:

    【等到了。】

    我的月亮。

    周佞按下發送,不到半分鐘,朋友圈的紅點以驚人的速度增長著,評論區一群統一的【臥槽】和問號中,還夾雜著無數不知真情還是假意的祝福。

    不出所料,未讀信息再度被擠爆。薛幼菱幾乎是第一時間建了個群將周佞拉了進去,群里等著他的,是江令窈和周朝,一進群,就是整齊劃一的:

    【不瘦十斤不改名:?】

    【。:?】

    卻唯獨缺少了個周朝。

    周佞面無表情地只往群里連發五個紅包后就熄了屏,從屏幕折射到臉上的光褪去,周佞再抬眼時,卻撞進了關山月一片清明的眸中。

    不知道醒了多久。

    “……”關山月眼睛都在發亮,不見半分倦意,她定定地看人一眼,輕聲開口,“你偷拍我啊?”

    尾音卷著才醒的慵懶,一卷、一尾,像火舌在燎原。

    周佞晦暗的眼底不自覺晃了晃,他抿唇,沉著聲,卻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的意味:“……如果你不喜歡,我可以刪掉。”

    言下之意是如果你不想公開,我可以不說。

    關山月就這么直直地看著人,她指尖沒規律地敲擊著床單,亂了周佞的心神,她開口,像是有意逗人:

    “不找我算算利息?”

    陰霾迅速將周佞籠罩起來,原本跳得飛快的心臟沉了下去,他默了默,才好像是艱難地想開口說些什么,可關山月卻熄了心思,她坐起身,揉了把頭發,垂眼看人:

    “你比以前膽小了很多。”

    周佞看人動作,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