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在上 第5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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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四海拉著他的手,滿心注意力都在臺子上的木偶戲上,雖說被撞得有些心煩,卻也顧不上。臺上的木偶正演著《楊家將演義》,穆桂英堪堪出場。龍四海對楊門女將的故事頗為著迷,見了穆桂英扮相的木偶出場,眼神“唰”地一亮。 就在這時,八荒松開了她的手,卻轉而站到她身后,雙手圈著她的腰,整個身子將她圍住。 “殿下靠在我身上看吧?!?/br> 低沉的聲音從他的胸腔傳來,共振的感覺讓龍四海耳邊有些發麻。他的身子嚴嚴實實地將她包裹,安心而可靠。 龍四海點點頭,順勢整個人都倒仰在了他身上,頭微微側開,懶懶地倚在他左胸口的位置,甚至能聽到他強健安穩的心跳聲。 眼前是人間煙火熱鬧一片,身后是愛人堅實身軀,龍四海忽的一瞬覺得很滿足。 人間美好大抵不過如此。 可惜,故事永遠也沒法兒停在完美的時候。就如同楊宗保和穆桂英,短暫地相遇,短暫地相愛,永久地陰陽相隔。 木偶戲演到楊四郎中箭陷金山,自此,楊家最后一個男兒倒在了戰場上,這是楊門女將西征的開場,卻也是穆桂英和楊宗保的悲慘結局。 雖然只是木偶,但是配上演藝人情真意切的唱腔和頗為凄慘的音樂,有不少觀眾落了淚,三不五時便能在人群中聽見些啼哭聲。 看臺上的木偶楊宗保插著無數小箭,倒在了戲臺上,看臺下的龍四海不由想起八荒身上那道巨大的傷疤,不由將雙手覆在男人結實手臂上,卻只覺男人摟著她的力氣也大了些。 這場木偶戲讓龍四海想到八荒,也讓八荒想到了她,想到了夢里素白的靈堂和棺槨,想到了棺槨內面無血色的愛人??v使她正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縱使他能感受到她呼吸心跳,卻還是忍不住地害怕,摟著她的手臂不住縮緊,連帶著手也有些顫抖。 臺上凄美的詞調還在繼續,龍四海卻已經不想看,轉過身子來反手抱住了他的腰,將頭埋進了他懷里,臉蹭在他的胸膛上,一言不發,卻只是緊緊地抱著。 就在這個時候,天上正好飄下了小雪,紛紛揚揚的雪花落在兩人頭上,似是一瞬到了白首。 這天以后,兩人又過了一段時間蜜里調油的日子,逛夜市,看花會,紅泥煮茶,山峰賞雪……人人都知這段時日燕太子與蜀國公主走得極近,形影不離,也都紛紛猜測,兩人是否好事將近。 可龍四海聽著這些消息,心里卻越發苦澀。 她和八荒最好的時候可能就是現在了,兩人的故事停在這里,似乎也是個不錯的結局……可是每天晚上當她躺在他的懷里,聽著他心跳呼吸,感受他炙熱體溫,便想不管不顧地和他在一起,什么王庭,什么家國,她就想放肆一回。 然而這也終究只是想想,她一直都是個懦弱的人,隨波逐流,萬事都想求個兩全,卻事事都難如意。她的家國在此,清醒之后,她不能,也不會賭上自己的后半生隨他遠嫁。 隨著燕國使團離開的日子逐漸逼近,兩人夜晚鬧得便也更加厲害。 八荒可以感覺到,龍四海一晚比一晚更加熱情,與他抵死纏綿,夜里燭光照耀下,她眼中的情愫似是能將他溺斃其間。 她這般熱情,本是他心馳神往之事,可不知為何,那種心慌的感覺卻又躥了上來,他總覺得她這樣的熱情,是因為下一刻便又要扔了他…… 心里的不安無法言說,便化成了一股子瘋狂,眼角泛起的紅絲和纏綿相交的軀體,仿佛是想將懷里人融進自己的骨血中。 還有兩日,八荒便要離開通京,這天晚上,兩人都像是不要命了似的相歡,從浴池到床榻,從桌前到地毯……完事之后,已是深夜,兩人卻都還不想睡覺,兩人躺在地毯上,身上汗津津的,熱氣仍未散去,便只是隨意搭了條毛皮毯子在中間。 龍四海枕在八荒的手臂上,用手勾勒著他五官精致,眼里溫柔比春水更甚。 “殿下……明日我們去賞雪可好?”他啞著聲音提議道。 “嗯。”龍四海想也不想地答應,“聽你的?!?/br> 聞言,八荒拾起她的手,放在自己唇間,落下了一個吻,聲音輕柔:“我后日便要回燕,殿下與我一同回去,可好?” 他望著她,微波蕩漾的眼里是小心翼翼的期許,龍四海忍住心中苦澀,溫柔地撫上他的臉頰,頓了頓,終究是沒能狠心破壞兩人現在的氣氛。 “你容我想想……”她這樣說。 “好。”八荒眼中含笑,燭火搖曳中映出他眼波微蕩。 第二日一大早天還沒亮,龍四海睡得迷迷糊糊間便被八荒抱上了馬車。 她朦朧地睜開眼,只對上八荒一雙笑眼:“時間還早,殿下再睡會兒吧?!?/br> 說著,他輕輕的撫了撫她的頭,似是安哄小孩入睡似的。 龍四海還沒睡夠,在他溫柔地撫摸下又沉沉睡去,一覺醒來,已經快到中午。馬車雖小,五臟俱全,八荒又拿了一早準備好的東西服侍她洗漱,陪她用了早膳。 這時候,龍四海掀開車簾,發現他們已經到了京南的無極山。 無極山直沖云霄,站在山頂上可以俯瞰通京,遙望通京四面八方山間雪景。雖然這景觀頗為壯闊,但是因為山頂長年積雪,山路陡峭,且馬車上不去,因此通京的貴族們很少會來這地方。 還在半山腰,龍四海已經可以感受到山間寒冷,她掀開車簾,一陣凌冽寒風旋即進了車廂,吹散了暖爐熱氣。 她身上還穿著中衣,不由打了個寒顫。八荒將她摟進懷里,又拿出一早備好的衣物,棉襖褂子外加大氅,是專程為山頂風霜準備的。 “殿下,咱們走吧?!?/br> 他聲音清朗,龍四海側目看他,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無極山?” 八荒點點頭,摟著她下了馬車,龍四海正欲往山上走,卻被他一下子拉住。 龍四海抬頭,只見他眼中含笑,單手摟著她的身子,輕聲在她耳畔道:“殿下,抱緊我?!?/br> 她不明所以,卻還是順勢摟住了他的腰。 “嗯……還不夠緊,殿下再抱緊些。”八荒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龍四海在他懷里只覺奇怪又好笑,手下使了力,感受到男人身子一顫,這才仰頭問:“可夠緊了?” 低沉笑意從他胸腔傳出,八荒眉眼含笑:“得一直這么抱著才行?!闭f著,他一只手轉身抱住她,另一只手將她的腦袋按進了懷里。 龍四海只聽耳畔一陣疾風呼嘯,身子隨著他在雪山峭壁之間穿梭,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再從他懷里抬起眼的時候,只見兩人已經來到這無極山之巔。 入眼處盡是皚皚白雪,今日天公作美,山頂并未起風,湛藍天穹下,仿佛只要微微伸手就能夠到朵朵白云。她低下頭去,又見山腳下,繁華的通京變成了一個小方塊,四周山巒也盡都變得矮小起來,天地間是無限廣闊。 凌冽的空氣夾雜著白雪的氣息沖進鼻腔,她一下子變得興奮起來,摟著八荒在那個小小的方塊中尋著公主府的位置,八荒望著眼前人笑顏如花,眼里的溫柔快要溢了出來。 “殿下可還喜歡這景?”他側頭看她,筆直的鼻梁經過雪光的折射更加高挺。 “當然?!饼埶暮|腳,拿微涼鼻尖去蹭了蹭他的鼻尖,“很喜歡。” 八荒感覺被她蹭過的地方微微地發著癢,聲音更加低沉:“那這景,可比春陽山更好看?” 龍四海一愣,忽的一下意識到了什么,“噗嗤”笑出聲來。 難怪他要帶自己來無極山,原來是吃了公孫瀾的醋。她沒承想,她三年前與公孫瀾賞雪,這小心眼的男人竟然能一直記到現在,還非要將人比下去。 見他一臉正色,似是真的在等一個答案,她唇邊笑意更甚,湊到他耳畔小聲道:“當然,景好看,可是人更讓我歡喜……” 溫熱潮濕的氣息打在耳畔,八荒的耳根不由自主地成了一片深紅,伸手將人摟進懷里,吻上了她那張怎么說話怎么好聽的嘴。 春陽山的雪景算什么?人人都可看有什么稀奇的? 公孫瀾這輩子都不可能帶他的殿下到這無極山上。 兩人在山頂上又膩歪了一陣,美景前擁吻似乎更加讓人上頭,不多時,兩人便面紅耳赤起來。 八荒坐在山崖旁的石塊上,龍四海坐在他的身上,像是只小鳥兒似的俯身輕啄他紅顏的唇,八荒伸頭想要更加纏綿地親吻,她卻不讓,輕輕一碰便又抬起頭來,俯看著他盈盈眸子里的欲求不滿,眼中笑意更甚。 “殿下……你又欺負我。”求而不得的男人聲音沙啞,摟著她腰的手臂使了些力氣,想將人拉近求吻,卻被龍四海仰頭躲開了。 她眼角瞥到手邊皚皚白雪晶瑩,忽的一下起了壞心思,低頭看他,吩咐道:“那你閉上眼?!?/br> 八荒從善如流,微微張開的唇和揚起的下巴透露著男人的迫切,男人閉著眼求吻,龍四海卻伸手攥了一把雪,團成一個小小的雪球,而后塞進了他的嘴里。 男人本來期盼著龍四海柔軟溫熱的嘴唇,怎料冷不丁地卻吃了一口冰涼白雪,雙眼倏然睜開,里頭盡是不可思議,呆愣愣地望著她,眉宇之間藏著些反應過來之后的委屈。 嘴里仍舊含著雪球,雪水化開,在他唇間留下些濕意,好看的劍眉輕輕蹙起,因為眸子里泛起了些水意,可憐的模樣讓龍四海不由起了些歉意,撫了撫他鬢間鴉發,輕聲道:“很冷吧……” 說著,她便將自己的唇湊到了他的唇上,男人原本熾熱的嘴唇因為雪球變得冰涼,龍四海溫熱的嘴唇在他冰涼唇上不斷研磨,吮吸著他口中冰冷雪水。八荒摟著她的身子,感受到懷中人熱情,舌尖輕輕一推,便將還剩的一小塊兒冰推進了龍四海嘴里。 龍四海被涼得雙眼微睜,卻又緊接著感受到八荒的舌頭在她口內掃過,將冰塊又卷了回去,睜眼看她,鳳眼中盡是無奈笑意。 他就這樣來來回回地用舌尖推送著冰塊,直到它在兩人唇齒間徹底化作一攤雪水,這才被他吮吸入腹。 意猶未盡的男人鳳目微瞇,似是抱怨又像是撒嬌:“我今晚若是鬧肚子,都是殿下弄得……” 龍四海被他親得氣喘吁吁,又好氣又好笑地咬了下他仍舊泛著涼的唇:“明明吐了便是,是你自己這么玩兒的?!?/br> 八荒仰頭看她,眼里含著笑:“不吐,殿下喂的東西,就算是毒藥臣也不吐?!?/br> 這話說得龍四海有些臉紅,那手指點了點他的腦門,笑罵一句:“傻子!” 山頂雖然不曾起風,但終究還是太冷了些,兩人纏綿了一會兒,八荒只覺龍四海手腳都開始泛起了涼,蹙了蹙眉,便將人帶下了山。 半山腰上,馬車正候在不遠處,車夫和隨侍的人卻不知去了哪里。恰逢此時,一陣山風吹過,裹扎著淡淡的血腥氣。 兩人步子一頓,對視了一眼。八荒擋在龍四海身前,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四周,龍四海拉了拉他的袖子,朝著馬車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八荒明白了她的意思,隨手抄起地上石塊,似是云淡風輕地那么一擲,七八顆石子便乘著破空之勢射進了馬車里。 只聽幾聲爆裂聲響,馬車應聲破碎,從里頭冒出兩個黑衣人來。原本馬車里還藏著他們三個同伴,可惜被剛才的石子擊中,一擊斃命。 其中一個黑衣人已吹口哨,原本空曠的半山腰冒出了二三十個刺客,朝著兩人襲來—— 八荒將龍四海護在身后,與這些人纏斗起來。龍四海站在身后,望著這些人的武功路數,不由皺了皺眉。 這些人身上的招式雖不全像,卻帶著些王庭暗衛的影子。若真是如此,他們恐怕識得八荒的臉。 想著今日是在京郊出游,八荒沒有戴面具,人人都知道兩人是乘著燕太子的馬車出京的,他身上還穿著燕國服飾,一經聯想,八荒的身份只怕是藏不住。 她皺了皺眉,低聲道:“不能留活口!” 八荒也意識到了這一點,點了點頭,手下招式越發狠厲起來。他隨手抄起剛才一人身上的刀,不過片刻時間,二十來個刺客便成了地上四分五裂的尸首,八荒站在其中,忽然像是反應過來了似的,望向龍四海,只見她正目不轉睛地觀察著戰局。 他皺了皺眉,走向龍四海,遮擋住她的視線:“殿下,臟,別看?!?/br> 龍四海許多年都未曾見過八荒殺人,如今冷不丁地一瞧,心中不由贊嘆這人武功之高,十幾年如一日只進不退。 見他左手拿刀,她忽像是想起什么,拾起了他的左手細細查看——三年前鮮血淋漓的左手如今光光生生,一絲疤痕也不見。 “你手好了?” 八荒沒預料到她第一時間想到的竟是這個,只覺一道暖流劃過心頭,點點頭:“好了?!?/br> “那就……” 龍四海話音未落,余光卻瞟見一個人影從馬車碎片后站起了身子來,而后一道銀光閃過,她身子比腦袋快,下意識的將八荒后一拽,伸手去擋。 只聽“鐺”的一聲,一直飛箭手臂一擊,偏移了方向,釘在了一旁的樹干上 。鼻尖飄來濃烈的血腥氣,她只覺手臂一熱,低頭一看,這才發現竟然見了血。 “殿下!”八荒見她手臂滴滴答答地落血,心里慌得不像話,趕緊上前查看,卻被龍四海搡開。 她的目光落在那個飛速離去的刺客身上,聲音急迫:“不能讓他離開!” 八荒聞言轉頭,眸中閃過一道嗜血的光,拾起一根枯枝,射向那人膝蓋??葜υ谒种校顼w箭迅猛,一下便插進了刺客的膝蓋里,只聽“咚”的一聲,刺客轉頭摔在了地上,抱著膝蓋,痛苦嘶嚎劃破九霄。 “是個活口,快去問問!”龍四海急忙道。 然而她話剛說完,自知難逃死路的刺客便已經咬碎了口中劇毒,沒了生氣。 見人都死了個干凈,龍四海慶幸之余又覺得可惜,嘆了口氣:“沒能拷出是誰派來的?!?/br> “不必,我大概知曉。”八荒聲音沉沉,目光卻是落在她手臂傷口處,上前小心翼翼地掀開了她的衣袖。箭羽擦著袖袍而過,雖然沒有傷到骨頭,然而被劃破的皮rou泛起,仍舊鮮血淋漓,叫人看了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