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在上 第5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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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四海皺了皺眉,安慰道:“無事,沒有傷到筋骨,皮rou傷只是看著嚇人罷了。” 八荒抿了抿唇,一言不發,卻轉頭抱起她,施展輕功朝京中疾行而去。 一路上,起初的熱麻之后,皮rou撕破的痛感越發明顯,龍四海害怕失血過多,左手緊緊地攥著手臂的傷口,滴滴鮮血便順著她的指尖滑落,白皙的手指染上鮮血,她的嘴唇卻漸漸失了紅色,一直撐到回了鳳鳴軒,她臉色已經差到了極點。 阿昭急忙喚了大夫來給她看傷,幸而正如她猜測的,只是皮rou傷,看著下人,好好養幾天便沒事了,唯一意外的,是從受傷起,耽擱的時間有些久,因此這天夜里,龍四海發起了高燒。 八荒心急如焚,卻又別無他法,只能守在榻前,見她燒得迷迷糊糊的模樣,只覺心被剜掉一塊。 臉色蒼白的女子躺在床上,雙頰卻是泛著不正常的紅暈,額間汗水氤濕鬢發,脆弱得模樣對比平日里的明媚,讓人心疼不已。 縱使是燒得迷蒙,她卻仍然惦記著八荒第二日便要離京之事,不舍似的攥著他的手,無論如何也不肯放開,嘴里喃喃道:“對不起……對不起……” 她本想給兩人一個舒心快意的結局,沒成想最后卻鬧成這樣。她不想他帶著自責和愧疚離開她身邊,她想他記住兩人最快活的時光。 見她燒得迷糊卻還不住道歉,八荒心里更是難受,一股郁氣賭在心里,不上不下。 撫著龍四海燙人的臉頰,他開始自責自己為何如此心急,片刻也等不及的要來通京。明明身后燕無朗像是只蒼蠅似的緊纏著不放,明明燕國的事情還沒有處理干凈…… 他為何就片刻都不能等?如今他的殿下受傷躺在榻上,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他的迫切,都是他的心急…… 他還叫她與他回燕?他怎么敢? 他心中自責愧疚越甚,眼里的紅快要溢了出來,握緊了拳頭,狠狠地砸在自己腿上,像是在懲罰自己的愚蠢和得意忘形。 第四十九章 我永遠都是你哥哥,永遠都…… 龍四海燒得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 八荒正坐在床邊,一雙鳳眼里不復白日清朗,遍布血絲, 看著甚是駭人。 她皺了皺眉,有些吃力地抬手撫上他的臉:“我沒什么大礙, 你別擔心。” 八荒沒說話, 握著她的手卻是攥緊了些。 屋里的窗簾拉得死死的, 縫隙處卻還是透出幾道清光,龍四海一怔,反應過來今日是他該離開的日子。 她眸中劃過一絲不舍, 頓了頓,還是遲疑開口道:“上次你和我說與你回燕的事情……” 她話還沒說完,八荒卻搶先開口了,聲音喑啞:“殿下,這次你先不和我回去好不好?等我將燕國的事情處理干凈再來接你。” 這一世與夢里不同,他強項向北魏發兵,已然惹怒了燕皇,燕無朗的事情更加棘手了一些。在蜀國的地界燕無朗都敢動手,若是回了燕國, 他擔心那人只會更加猖狂,若是不小心又傷了龍四海……那結局他不敢想。 龍四海看著八荒愧疚的臉, 抿了抿唇,將分別的話死死地咽回了喉嚨里。她不想將話說絕, 便輕輕點了點頭, 囑咐道:“回去路上萬事小心。” 八荒攥著她的手反撫上了她的臉,高燒已經褪去,溫熱的雙頰令他無比留戀。屋外寒風吹拂窗簾, 帶起屋內光影斑駁,他靜靜地凝視著眼前人,似是想要將她的模樣刻在腦海里。龍四海躺在床上,偏頭看著雖然有些狼狽,卻依然俊朗漂亮得不像話的男人,唇角掛起一絲笑意。 她喜歡了十幾年的人,終究不是一場空,即使這就是永別,她覺得也算是個好結局。 兩人難得無言,屋內靜默一片,只剩屋外寒風呼嘯演說著別離。 良久,八荒俯下身子來,在她額間落下了一個吻,聲音里是克制的情愫:“我很快就把處理好,殿下再等等我。” “嗯。”龍四海頗為乖巧地點了點頭,嘴上雖說著答應的話,卻用目光默默描繪著男人的模樣。 她得記住他現在的樣子…… 屋外,冬日的凄冷的太陽在一片薄霧后升上了中空,天上又飄起了稀稀落落的雪,落在屋檐窗邊,不過片刻又化成了水,順著墻角落在地上,洇在石磚地上,似是片片墨跡。 “太子殿下,驛館那邊已經準備好了。” 八荒的隨侍輕輕敲響了房門,低聲提醒他即將啟程。 “時候不早了,你快走吧,免得晚了趕路不安全。” 龍四海還惦記著昨日那場刺殺,搡了搡他的手臂,催促道。 “嗯,”八荒嘴上答應著,屁股卻像是焊在了她的床邊似的,無論如何也不肯挪動分毫。執著的模樣讓龍四海忍不住輕笑出聲。 “好啦,快走吧……” 她催促著,一邊有些費力地從床上坐起來,在他唇角輕輕落下一個吻 微涼的唇觸在八荒溫熱的肌膚上,讓他下意識地眨了眨眼,忽而用手拖住了龍四海的腦袋,埋頭加深了這個吻……龍四海本來因為高燒剛退有些暈乎乎的,被他這一吻,徹底沒了力氣,索性便將身子倚在了他的手臂上,沒受傷的手臂繞過他的頸脖,軟綿綿像是只無尾熊掛在他的懷里。 八荒感受到懷中人的虛弱,心疼更甚,吻得極盡憐惜,細細密密的吻從嘴唇到鼻梁,額頭,臉頰,似乎是在用唇描摹她的輪廓。 龍四海被親得有些發癢,卻很舒服,瞇了瞇眼,愜意似的伸了伸脖子。八荒抬頭看了看她這模樣,像是只小寵物似的,一下子更加舍不得放手了,雙臂收緊,將人整個擁進了自己懷里,與她嚴絲合縫地緊緊相擁,兩人氣息纏繞,龍四海身上還纏著淺淺的草藥味,他貪戀似的汲了一口。 “殿下,我不走了好不好……”龍四海聽他聲音低啞。 “說什么胡話?”她輕敲了敲他的背,聲音溫柔。 八荒又將頭在她頸間蹭了蹭,過了好一會兒,才不舍似的將她放開。 “好啦,”龍四海撫了撫他的發,“親也親夠了,嬌也撒夠了,快走吧。” 八荒看著她,眼尾泛著紅:“不夠……” 怎么也不會夠。 “行了行了,”龍四海心里也不好受,被他這么一纏更是難過,搡了搡他,“快走吧,我有些累,想再睡一覺。” 說著,她又將自己縮回了被子里。八荒見她臉上蒼白疲倦,安撫地摸了摸她的臉,輕聲道:“那您睡吧,我守著您睡著了我就走。” 他聲音低啞而溫柔,龍四海似乎真的很疲憊,在他的安撫下,不多時,呼吸便已平穩下來。八荒靜靜地凝視著床上人的睡顏,不知過了多久,才站起身來轉身離去。 他離去之后,原本已然熟睡的龍四海睜開了眼,望著漸漸關上的房門,唇角笑意溫柔卻泛著些苦。 他是她的,卻不會永遠是她的。 真是讓人開心又難過。 燕國使團走后,龍四海又在公主府養了一個月的傷,這才拆了紗布。八荒走后的日子,一切好似又回到了常態,她如常地進宮陪公孫皇后說話,如常地與龍明嬌和龍靜姝聚會,如常地練武,如常的過日子,一切都沒什么不同,除了夜深人靜之時,她躺在床上,總會想起兩人間的一幕又一幕…… 日子過得飛快,明明不久前她覺得自己還在無極山上寒風凜冽中與八荒嬉笑胡鬧,眼一眨,嚴冬竟已過去,又到了一年立春時。 龍明嬌議親的事情漸漸有了眉目,可是鐘貴妃向皇后擬出來的單子里卻不見常修的名字。龍四海見他的時候也問過,但常修似乎并未將這事情放在心上,只淡淡說他和龍明嬌二人不合適,從頭到尾眼中一絲波瀾也不曾起。 龍四海覺得很是古怪,但常修對于此事卻像是只鋸了嘴的葫蘆,閉口不談,她問多了,他還頗為不耐煩,皺皺眉讓她別多管。 龍四海無奈,心里不免可惜,卻也不好再多說些什么。 這日,公孫皇后特意招了龍明嬌來坤寧宮陪她說話,望著她一臉笑意慈祥。 兩人剛剛說了些話,公孫皇后朝著青玉姑姑招招手,青玉姑姑便端上了一個金盤,里頭放了琳瑯滿目的首飾,做工精美,個個都非凡品。 公孫皇后喝了一口茶,面帶笑意:“眼看立春了,本宮想著還存著好多鮮艷的釵環,左右本宮這年紀也戴不了這些東西了,小六挑挑看,若有喜歡的便拿去。” 明擺著的賞賜,龍明嬌沒有推拒,大大方方地走到青玉姑姑身前,跳了一支金鑲玉的纏絲飛蝶步搖,鎏金的釵股上是金絲包裹碧玉片做出蝴蝶的翅膀,蝶翼之下還有銀絲編織的墜飾,工藝繁復,精美非凡。 雖是如此,這釵子在一對琳瑯首飾中卻也不是最華美,最打眼的,正如她母妃鐘貴妃在后宮為人處世的道理——事事要爭個好,卻不要爭第一。 她的兩個孩子,二皇子龍和雅和六公主龍明嬌都教養得極好,卻又不會搶走了皇后膝下一雙兒女的風頭;甘居第二才能順風順水地過日子,鐘貴妃深諳此理,因此龍明嬌議親之事,她最后擬單子之前也先交給了公孫皇后過目。 任誰都知道,大公主龍四海和駙馬六年婚姻最后卻沒個好結尾,鐘貴妃雖然想為龍明嬌挑個佳婿,卻也擔心無意識間犯了公孫皇后的忌諱,索性便大大方方地將人選都寫出來,看看皇后態度如何。 公孫皇后也并不是小心眼的人,甚至還有意撮合自己的侄子公孫瀾和龍明嬌之間的事情,可惜公孫瀾婉拒了這樁婚事。 鐘貴妃和公孫皇后又看了幾個月,最后終于定下了那么四五個家世清貴,為人儒雅正直的世家子,如今便要看龍明嬌到底喜歡哪個了。 見龍明嬌拾起那支纏絲蝴蝶釵,公孫皇后嘴角笑意更甚:“小六真是好眼光,這釵子還是本宮高祖母那輩傳下的古釵,這纏絲的技法如今已經失傳了,是不可多得的佳品。” 龍明嬌聞言,心知這是公孫皇后的陪嫁,還是從祖輩傳下來的東西,心中一驚,便想放下釵子,卻被公孫皇后笑著阻止了。 “這么好的東西,在本宮這庫房里放著也是積灰,不若給年輕姑娘帶著,也不算是埋沒了。” 她神情中俱是堅持,龍明嬌不好拒絕,便順勢接了下來。 “正巧,過兩日太子妃在府里辦桃花宴,小六莫不如便帶著這釵子,桃花蝴蝶,也是相稱。” 龍明嬌聞言,頓了頓,垂首應下了。 說是桃花眼,但她心知肚明,這就是皇后和她母妃為她相看駙馬用的相親宴。那單子她已經看過,那人的態度她也已經知道…… 想到這里,龍明嬌嘴角掛起一絲與她不相符的苦笑,卻被她垂下來的發絲剛好遮住。 反正嫁的不是他,旁人是誰也都無所謂了。 . 北魏被燕國一舉清掃,龍四海在西北邊疆布下的準備便也沒了必要,如今開春,新一年邊疆部隊的人員調動即將開始,她尋思著找了個時機便將一年多前求來的虎符送還給蜀皇。 一年多前,北魏蠢蠢欲動,局勢尚不明朗,她為了未雨綢繆,這才求了虎符。現在朝中河清海晏,太子監國越發穩當,她自覺這手里的虎符變成了一塊燙手山藥,越早送還,越是安全。 這日她借著進宮陪公孫皇后說話的時機,從坤寧宮出來后直往乾清殿而去,歸還了虎符。蜀皇接過她手中兵符,神情卻有些復雜,望著她似是欣慰,又像是愧疚。 半響,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又道:“皇后和鐘貴妃正在為小六相看駙馬,你也和離幾年了,若是有看上了眼的,寡人一同為你們賜婚,也算是雙喜臨門。” 龍四海聞言一頓,心知蜀皇是覺得對她有所愧,這才想在婚姻上再彌補她。她今日只要說出個名字來,無論那人是當朝貴胄還是街邊乞丐,只要她樂意,蜀皇便會下旨賜婚;更有甚者,就算她今日說自己想養面首,蜀皇可能都會同意。 這一切的一切都為著她在皇庭,在家國社稷面前的一再退步。 雖是如此,可她卻暫時沒了再結婚的心思,笑著搖搖頭道:“兒臣如今獨身一人過得倒還自在,暫時也沒有什么意中人。” 蜀皇看她一眼,似乎是想確定她究竟是真心還是敷衍,見龍四海臉上笑意不作假,便也沒再說些什么,話鋒一轉又道:“過幾日太子府的桃花宴,你也去熱鬧熱鬧吧。” 龍四海知道蜀皇還沒歇了心思,只得點頭應是,心中卻頗有些無奈。 龍明嬌的相親宴,她去湊什么熱鬧? 從乾清宮出來,她剛巧遇見龍霖燁,只見他眉頭似是蹙起,二話沒說只讓她在宮里等等,一會兒陪他回東宮用午膳。 龍四海心里頗有些稀奇,兩人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通常是在坤寧宮,冷不丁地叫她去東宮,怕是有什么事情。 過了不多時,龍霖燁從乾清宮出來,一言不發地便往東宮去……他也不搭理自己,龍四海跟在他身后,望著他□□的背影,有些摸不著頭腦。 皇兄這是……生氣了? 龍四海滿腔疑惑地隨著龍霖燁回到東宮,坐在院子里,午膳已經準備好了。她剛要動筷子,卻又聽他讓下人拿了酒來。 龍四海目光越發驚疑:“皇兄,這是出了什么事?你說話,別嚇我。” 龍霖燁看她一眼,仍然不說話,卻往她身前酒杯里倒了滿滿一杯酒,朝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喝下。 龍四海看了看龍霖燁,又看了看手中酒杯,為了松和氣氛,玩笑道:“皇兄,這不會是毒酒吧?” 沒成想,龍霖燁聽了這話,非但沒有被逗笑,眼中沉郁之色卻更加明顯,半響冷笑一聲:“難怪……孤在你心里就是這種人。” 說著,他從龍四海手中奪下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這變幻莫測的態度叫龍四海有些無措,擺了擺手趕緊解釋道:“不,皇兄我開玩笑的,您別當真呀。” 回答她的,是龍霖燁一聲嗤笑,轉頭將自己面前的酒杯倒滿,遞到了她眼前。這回,龍四海不敢再亂開玩笑,接下酒毫不猶豫地喝了個底朝天。